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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   三十六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中,虽然感受起来暖意颇重,但一个孤单彳亍的身影,却显得愈发萧索。包拯焦急地徘徊着,上午赵祯匆匆走时,叮嘱他在此等候的消息。可是日已过午,却依旧未归;再等,仍是不见。索性去了趟阁中,处理了一些朝务,候过了晚膳时再来,却仍无消息。想到后日便要启程赴蜀,心中便觉烦闷。

      正当包拯心神不安之时,只听得一阵靴履声由远及近,不由得打起精神,翘首以盼。待到望见赵祯那明黄色的身影,便殷切的注视着那本不应直视的双眸,读出的却只有失望:

      “包卿,他——不同意。”

      原来,今日一早,包拯到天牢中再会沐萝,重新讨得一服药方,不敢怠慢,直奔宫中,交付赵祯。两人相视良久,均无奈的连连摇头。只是实在对那个女人,心存疑虑。赵祯斟酌再三,还是找来了两名前些日子替自己看过病的年长的御医,让他们看看那方子。御医很快来了,但看过方子之后,两名须发皆白的老头却面面相觑,不肯答言。赵祯不能久耐,急问道:“此方到底可行不可行,为何迟迟不语?”

      又是几眼对望,那名年纪更长一点的御医紧了紧额头的皱纹,终于说道:“皇上,此方比前日之方,更换了一味药引。依臣看来,虽有奇效,却是有些大大的不妥。”

      “如何不妥?”赵祯问道。

      “此方比之前日,多加了一味叫做‘凌烟果’的药材。此物是‘凌烟草’的瘤根,雪山之巅多有生长。与‘红花髓’一般,因生长在高寒之地,外界奇寒,所以这两位药材的热性都极高,确有疏通经络、导引药力的奇效。只是,‘红花髓’性温有长效,而‘凌烟果’性烈且无长效。虽可疏导药力,却一生之中只能服用七次。不足则无法完全疏导药力,超过七次则服药者反受其害。因为一旦多服或药量有所偏差,便会将体外之毒素导入经络深处,到时任何一点微小的毒物,都会导致病人中毒至深,并会危及生命。所以臣等虽知此物,却并未向皇上推荐。况且……”说到此处,那老御医欲言又止,神情尴尬。

      “可这方子上写的要服用二十一次,岂不是欲要害人了?”包拯闻听此言,心中暗暗一惊。

      赵祯此刻掌心中也是冷汗满布,心道,这女人好狠的心计,为了要挟于人,竟不惜出此毒计。枉展昭还对她复仇之事尽心竭力,如此恶毒,其能轻饶?“此女子歹毒至甚,不容轻赦。她既处心积虑要与那赵泓在一起,朕便如她所愿。包卿,稍即,你传旨于冯凭,将沐萝交与他命人严加看管,每日和那赵泓一起于汴梁街头乞讨。给他们定个数目,讨不到就不要给饭吃了……”

      “臣,遵旨!”包拯从赵祯那愈来愈急促的语气,愈来愈负气儿戏的处置方式中,分明感受到了天子的震怒,心中不由念叨:“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前也无他法,你二人便速去依方配置七幅药材,如仍有何不妥之处,尔等不妨斟酌填减。”赵祯努力的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吩咐两名御医道。

      谁料那二人却没有要领旨告退的意思,在对望几眼后,那年长者终于开口道:“皇上,此药虽只七幅,却是急不得,这‘凌烟果’最快也得每隔四十九天服用一次,若服的急了,轻则神志癫狂,重则当场毙命。而且……”

      “要拖那么久?”赵祯不禁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如此一来,若要替展昭清除余毒,得要一年多的时光。还有“而且”,“而且”什么?“你刚才说的‘而且’是什么意思?”

      一阵沉默,那老御医终于咬牙说道:“这凌烟果药性最烈,服药之后身体会燥热不安,若无疏导之法,后果与服药过量无异……”

      “那疏导之法呢?”赵祯与包拯同时问道。

      “这个……”犹豫再三,老御医还是咬牙开了口:“是房中之事。皇上,此药凶险异常,曾用过的人极少,臣等并无完全把握。”

      …… ……

      此刻轮到赵祯与包拯面面相觑了,似乎,这是目前唯一的一次赌局……

      良久,还是赵祯先回过神来,扬手摒退了御医,转头对包拯说:“怎么办?”

      包拯当然明白赵祯所指,那日展昭发毒誓的时候,他虽不在场,但时候也从赵祯处知晓了那个有关他的誓言。说实话,包拯不怕。一来,他自幼饱读诗书,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他笃信不疑;二来,他始终不相信,一个没有行凶作恶的人,会被他人的一句誓言打倒。展昭重视那个誓言,太后重视那个誓言,况且有时世俗的人们需要依靠誓言来约束自己与他人,他不能因为这一次事关自己,便打破世俗中人笃信不疑的信仰。所以,这件事,很麻烦。

      “皇上,臣入仕之前,未敢做有违天理之事;入仕之后,常怀警省之心,不敢做有违律法仁义之事。或许上天垂怜,不愿将此毒誓加于臣身也未定。况且,展护卫多次救臣于生死间,此时就算要臣以命相抵,臣也毫无怨言。”

      赵祯听后,却没有说话,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包卿,你此番蜀中之行,不妨先绕道湘皖一带,替朕去安抚一下那些曾经附逆的地方官员。对那些一时贪图富贵的人,即使那份盟单中有他的名字,朕也不想枉开杀戒,只记录一下,有所戒备就是了。如无恶行,便让他们原职留用,只抓几个有劣行的,杀一儆百足矣。至于沐家的案子,只要查明真相,便须秉公执法,切不可因一女子之言,左右了大宋的律例。”

      “臣领旨!”

      “此去怕是危机重重,如今展昭行动不便,朕派冯凭率人与你同去,如有可能,你也不要拒绝白玉堂随行的好意。让朕放心,也让展昭放心……”

      “是!”

      “朕这就去展昭哪儿,问问他的意思,把卿的话说与他听。卿舍己为人之心,天地可鉴,但愿老天垂怜,能够收回他的那句话!”

      所以,赵祯才会在待月轩中逗留了许久。没有直接去问,赵祯能够想象到展昭的回答。于是,他给他一份真实的感觉,以望唤醒展昭心底最真实的回应,但是,结局,却是无奈……

      从御书房中到太后宫中的路的确很长,但赵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盼望它变得更长。那句誓言,是太后逼他立下的,也许只要母亲同意,便可以消解?一路之上,反复计较着如何说服自己的母亲。让一个庄重拘禁的长辈接受这份异乎常伦的恋情,该如何开口呢?真的好难。

      遣散太后宫中之人,虽然感到此事极难开口,但赵祯仍旧跪倒在地,鼓足了勇气将沐萝所写的那个药方地到母亲面前,并将御医的话转述了一遍,十分真诚的恳请母亲能够同意,允许自己帮助展昭缓解那服药后有可能危及生命的危机。

      意料中的事是,母亲并未同意。李氏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儿,誓言一说,不是今日想说便是,明日反悔便无的。况且其中牵扯到一位朝中重臣,此事万一成真,皇上以一己私情,害朝中股肱、百姓青天,如此有违天理之事,如何能行?况且此事原本就当寻一女子,不如母后自宫中寻一品貌俱佳之女赐之,以酬他舍身护驾之功,皇儿便就此放手了吧!”

      “可是,母后……”赵祯此生从未想过要和自己的母亲讨论这方面的问题,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形势所迫,又不得不说,“母后,如今展昭身中奇毒,已然无法行动自如,恐怕……”

      “皇儿,你服的那方子不是很好吗?那药引虽然难得,却绝非仅有,不如我们在大力寻之,难道一国之君,倾国之力,还能找不到那位药引吗?”接下来,李氏的话又让赵祯颇为意外:“母亲知你有情,也后悔当日有些过分。只要你们不闹得尽人皆知,母后原也曾想过就不管不问了。毕竟展昭那孩子为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母后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可是,须知俗语说‘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更何况是对上天盟的誓言,此刻母后就算允了,也是于事无补。咱们还是另觅良方吧,啊!”此时,只有李氏心中明白自己的矛盾,若要答允,自己一生所见尚未遇此异于常伦的恋情,实难接受;若是不允,又觉自己当日太过自私,亏欠展昭太多,心怀愧疚。也只好用那句誓言搪塞儿子,好让自己暂时逃避。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誓言。赵祯此时心中颇有些恨恨,但又不敢让这种感情明确。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曾一味的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

      倾尽举国之力,朕也要找到那“红花髓”;不仅要找,朕也要亲自去种。上天会给我这次机会吗?满心的惆怅纠结,也只好化作夜风里的一声叹息……

      这一日,展昭度过的分外忙碌,或许平日里,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在此时他却觉得格外的疲累,不仅是身体累,心里更累。

      前夜的梦,自己在理智与沉沦中挣扎,一会儿梦到自己的誓言变成了可怕的事实,一会儿又耐不住内心的渴望,纠缠于赵祯火一般的热情里。早起醒来,单薄的中衣竟已被冷汗浸湿,冷得更让他怀念昨夜的温存。如果当时没有把他推开,会怎样?

      强压住内心的失落,展昭仍怀着笑意,回应着周毅、安喜儿等人一早起来的殷勤问候,认认真真的在安喜儿的帮助下,梳洗更衣吃早点喝汤药。一件一件做得一丝不苟。如果自己只能在这种状态下生活,那就一定要努力的适应,不要再给关心自己的人增添哪怕一丝负累。

      大约早朝后不久,包拯、公孙策与冯凭相携而来,言道明日将启程赴蜀,查办沐家一案,并顺路巡抚江南。展昭虽是不舍,但也不能阻拦,只是再三托付冯凭,一定要护好大人和先生的安全。反倒是公孙策,殷殷嘱托他好好休养,说自己必会竭尽全力寻那解毒之法……

      一行人告辞后,便是赵祯简从而来。漫漫的搂着他,絮絮地说道要替他种植红花,种上千朵万朵,终要寻到那花间的精髓,替他解脱那毒物的折磨……

      整整一个下午,展昭都在恍恍惚惚的琢磨赵祯带来的那点微茫的希望,便如夜行的路人,一点如豆的灯火,便是明日的期望……

      入夜,也不安生。有一个偏好夜行,又爱爬窗的人,依旧死性不改的从待月轩精致的雕花窗棂中一跃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连珠的话雨,什么白爷爷去蜀中游历,回来不要看见只病猫一类的啰嗦鱼贯而出,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展昭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直插不上嘴,只好笑盈盈的任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

      虽有些累,但有人惦着,真好……

      此后的日子颇有些无聊,包拯等人远赴蜀中,赵祯也不常来看望。其他人多是想看他却无法进宫,进得了宫的人却多不相熟,无意探望。每日里展昭只好让安喜儿去取些或有聊或无聊的闲书打发时间。看多了,看烦了,便同周毅讲些早年江湖中和军中的趣事,聊以解闷儿。也曾试过独自运功调理内息,却发觉经络中气息滞涩,若要强行冲行,却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颓然之际,只好作罢……

      展昭无聊之时,赵祯却正忙得有些失常。襄阳之乱引发的诸多矛盾,无意不需要他运筹帷幄;那份盟单中暴露的诸多外患,必须的未雨绸缪;宫中又本是个是非衍生之地,为了不引人怀疑,不利于展昭,他又不得不抽空流连后宫,平息一下可能的隐忧。从那日与太后长谈后,赵祯又寻了处偏僻宫殿,寻觅良种,种了满殿的红花……

      但赵祯也知道,忙,仅仅是他不去待月轩的借口。他是怕自己一旦见了展昭,便无法克制自己的心痛与烦闷。心痛于他的病弱,心痛于他的欲爱不能。其实自己也好想将他揽在怀中,轻柔的爱抚……

      可是,不能;便不如,不见……

      那红花习性颇怪,其素来生长于高寒之地,温暖处无法存活,赵祯就不得不在种植处常放一些冰块儿来降温;而那花又偏爱日光,光线足时便生长得快些,为此,赵祯便又命人将那花枝与冰块儿挪至室内,一日不断的高燃着明烛。烦闷无措时,赵祯便来至于此,亲手搬几块儿寒冰,点几枝明烛。将每日最虔诚的祷告灌注花间,只盼着能早日绽放出那饱含着生机的花蕊……

      日子,就这样悄悄的流走。新年,也在一切如常的气氛中悄然滑过。新正之日,宫中自有许多仪式,每一项也离不开赵祯,百忙之中,曾抽空来探望展昭,原说等到上元这天,来与展昭相聚,可时近子夜,仍是音讯皆无。

      虽说人没有来,赵祯还是让人给展昭预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可展昭今夜哪有那份心绪。拗不过安喜儿的坚持,草草吃了几口鱼汁拌饭,展昭便把周毅从楼下叫了上来,让他和安喜儿吃一些饭菜,也算是安抚一下他的乡关之思。自己,却在临窗的竹榻上抱膝而坐,过了许久,终是无聊,便用那颤抖的双手,将窗子轻轻推开……

      望见外面的景致,展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处地方被称作“待月轩”,月半的冰轮,俏生生的挂在纯净的夜空里,远近的乔木将天际的轮廓渲染的斑驳而有情致,清凉的月光就这样洋洋洒洒的占据了整个夜空。远处的人间,华灯点点,看不出是宫中的夜宴,还是民间的灯市。热闹,是所有人的,唯独这里面没有自己。

      或许被排斥在欢乐之外的,还有别人。周毅闷头饮着清酒,却也醉了。醉了,便絮絮地说起往日的上元和今夜的萧条。说到最后,连早已不知团圆滋味的安喜儿,也不由得眼圈发红了……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安喜儿这才恍然发觉展昭已在敞开的窗前呆坐了许久。“展大人,歇了吧,外面风冷。要是一会儿皇上来了,奴婢叫您。”一言惊醒了神游的展昭:“哦,也好。”惆怅之余,不由得低低咳嗽了几声……

      红花簇拥的宫殿中,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已默默的静坐了几个时辰。上元之夜,自己本想宴毕群臣,便去陪伴展昭,谁料想却多饮了几杯,不知为何却被庞妃接去她那儿,醒来后便错过了约期。第二日,便听说展昭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可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去关心,去呵护?几日来,每天自己有大半的时间,在这里静坐,年前栽种的红花,已陆续开放,自己便整日整日的坐在这阴冷的宫殿中,亲手将灌注着希望的花朵,一朵朵的拆解,努力的寻觅这其中那不留神极易错过的点点乳白,寻觅着一个人的生机。

      这时,今日的最后一朵,这就拆解吗?这一日的希望,会狂喜,还是破灭?一瞬间,赵祯似乎失去了勇气。就在此时,陈林急匆匆的跑来,带着惊慌的喘息:“皇上,御医说,展护卫那里,快不行了!”

      心中一惊,赵祯的双手在颤抖中一错,那最后的一朵花心终于被拆开,依旧,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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