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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同居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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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诊所,外面已经开始飘起零星小雨,大志从导医柜台接了一把伞,用力抖了抖撑开,走过来罩住我。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憋闷。
何况才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活见鬼似的对待,心情更是不爽。
“难道是我长的像那个肇事逃逸的?”
“怎么会呢,她又没在车祸现场,顶多是受了点刺激,你不巧被当做了宣泄对象。”大志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医院里常有的事。”
照这么说,那女人之前的举动我可以理解,可临走之前她凝视着我的眼神,绝对不仅仅像是受了刺激——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却恰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像……见了鬼一样。
但是我毕竟没见过鬼,也不知道看见鬼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只是心里没有依据的感觉;也可能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是我想的太多了。
我不再去琢磨那个女人的眼神,换了个话题继续道:
“那么那个男孩呢?他下午要做什么手术?”
大志噢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他啊,这下可真的变成大项目了。”他提着行李箱的手往胸口指了指,道,“心脏移植。”
我愣了一下,虽说自己对医学方面没什么研究,不过好歹知道这“心脏移植”的份量——换心脏不像换其他器官,只需供体提供一部分的组织;可心脏这东西,人人都只有一个,先不谈匹配度之类的学术问题,就算是找到了合适器官,除了死人和血亲,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别人?
何况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些家属,也并不像是马上要躺上手术台的样子。
“换谁的心脏?哪儿来的供体?”
“还会有谁?老沈说,相容性测试已经全部通过了,真不知道说他们一家人运气好还是差,一场车祸死了个女儿,倒把儿子多年的老病根给彻底拔除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已经成为街头巷尾谈资,在车祸中丧生的“姐姐”。
这对姐弟意外遭遇了车祸,死去的姐姐又恰好成为了弟弟心脏移植手术的供体,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巧事。
姐弟两人今后共有一个心脏,很难说到底是谁死了,又是谁活着。这种想法,估计能让那对孩子的父母聊感慰藉,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救回了一个。
雨势渐渐转大,路边的景色因为瓢泼雨水变得模糊一片,密不透风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诊所的事情结束地意外顺利,所以我们原定的晚上看房计划也提前到了傍晚。这合租房确实离大志的工作单位不远,横穿两条马路就到。我看了看表,走过来大约花了十五分钟。
现在这个时间,心脏移植的手术估计已经开始,沪川虽然是个小诊所,但同时又是个凤凰窝,纵观全城,这种大手术只有他们敢做。
我问大志,如果不是我回城的关系,他是不是也有份上手术台?从医生的个人角度来说,心脏移植术的成功绝对是一枚重量级的标签,声誉首先就上去了,为了照顾我这个无业游民丢了机会,岂不可惜。
谁知他马上就大笑起来,说你以为开刀是菜场买菜,人越多越热闹?今天几台手术几个人做、哪几个人做,都是有规矩定好的,论资排辈,他还上不了这样的大场面,承担不了主治医生的责任。
我点点头,听着也有道理,可大志的语气里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特别是说到论资排辈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就更加冷硬。
我知道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赶紧闭了嘴。
两个人无话地走了一段,终于穿过小区铁门来到一处住宅楼下。底楼的门卫正开着收音机打盹,由于雨天干扰,那噪杂的信号里发出更加刺耳的干扰声,整个楼道里都是女歌手听不出节奏的靡靡之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一切空虚的缝隙。
我的后背裤腿都已经湿了大半,心情本来就很粘乎,实在不想在这气氛怪异的楼道里多呆,赶紧跟着大志脚步往楼上走。
这是一幢六层的老公房,和我以前住的家格局差不多,一层楼里两户人家,铁门对望,安静又干净。大志给我租的房子在五楼,他在拿钥匙插锁孔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今后的每一天都会被强制以爬楼梯健身了。
“来来,快进来。”大志两下踩脱了鞋,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开门又开灯,接过我的行李往玄关边一搁,“拖鞋在那边的架子上,你不穿也行。”
“伞放哪儿?”
“撑到屋里去,给我。”
他提着还在滴水的雨伞,一路就那么洒了过去,溜进客厅没了影。我一个人站在玄关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脱下鞋子,边看边走,没几步也到了里屋。
“小高大概还没回来,你自己收拾收拾,晚上我再找你们俩一起吃饭。”大志撸起袖子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家一趟。”
“行,那晚上我请,总不能老让你花钱,再说如果我确定要租了,那更要请你吃一顿意思意思。”
“啊?什么意思,你还没决定要不要租这里啊?”
“这……我觉得还是了解彻底了比较好,毕竟室友,今后要生活在一起的。他中午来会面的时候,屁股还没坐热又抬脚走了,我心里总觉得……”我说着说着,就慢慢抱怨起来,一下子意识到这样的态度对介绍人大志实在太直接了,赶紧补充说,“哎,那什么,大志,我倒不是不信你……怎么说好呢,你就当我这个人别扭吧,哈哈。”
大志挠了挠头,倒没露出什么介意的神色,反而表示他可以理解,这件事情上,是他先斩后奏了,不管出发点怎么样,确实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再做决定。
“没事,现在男女朋友还说换就换呢,更何况一个室友,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晚上就直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高性格是闷了点,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我心说你这家伙才好说话,那小高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一个劲的给他说好话。
大志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摸索了一番。本想把行李先提进来的,但是转念一想,万一自己和那小高谈不拢,这行李搬进搬出的,一嫌麻烦,二是尴尬;反正离晚饭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先搁在那里再说。
客厅不大,东西堆放地还算整齐,如果这小高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日子了,至少说明这个人在卫生清洁方面比较注意,只是他中午那副邋遢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收拾房子的人。
我一边在脑海里极力搜索着他仅给我留下的那么一丁点儿印象,一边绕着客厅转了一圈。厅的南北两边分别有两扇门,应该是卧室,朝北虚掩朝南紧闭——我马上反应过来,朝南的房间已经被捷足先登了!心里不禁就想,这小高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不定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我要租这房子,肯定得给他说一说,房租肯定必须由住在主卧的人挑大头。
这么想着,我已经踱步到了北门前,伸手推门,想看看里面的格局。谁知那门一开,满屋子横七竖八的书堆就把我吓得震退一步;再定睛一看,岂止是书,隐藏在纸堆里的桌子和柜子也一应俱全,靠窗的位置更是明晃晃地摆了台电脑;我心里一惊,难道这房东那么卖大志面子,知道是他的朋友来住,连娱乐家电都给配备齐了?
不对啊,既然那么热情好客,这满地的书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全打包起来卖了,也是笔不小的废纸钱——这房东真有意思,看样子是想让我充分体会一下打扫房间的价值,顺便实现一下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老古话。
瞎想归瞎想,我自然是不会那么天真地就以为这掺杂在书堆里吃剩下的零食袋子也是房东留下来给我作纪念的——心里正觉得不妥,视线却在下一秒就撞上了摆在卧室最里侧的床铺——那揉做一团的被褥和床单之间明白明白地塞着一个人,我马上就傻了,满眼都是那片背对着大门的赤/裸脊背,还有曲线分明的脊梁骨。
这个开着们睡觉的人的睡姿十分不雅,浑身上下除了屁股几乎全露在外面,两腿夹着被子,就算撞进房间的是个男人,也非常具有震撼效果。
操啊。我心说,这不能啊,怎么有人睡觉不关门?不关门也就算了,既然你住的是北间,干什么要把南边的门关得死紧,又开着自己的门?
我一阵尴尬,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想蹑手蹑脚离开,这时床铺上那人的手臂就突然一动,道:
“喂?”
我一惊,马上站定了不敢动,心里暗暗骂了句,真见鬼了,难道这人背后还长眼睛不成?
“……我在家。”那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了个身从床上缓缓坐起来,手揉着脖子,好像完全没发现有个外人正站在房间中央对着他看,“没事,起来了。”
他掀开被子,露出身上的唯一一条裤衩,光着两脚踩下地,手机贴在耳朵边,就这么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在我房里。”他边讲电话,边熟练地拨开地上的书堆,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条牛仔裤,抖也不抖就抬脚往里套。我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没有因为房里多了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而有半点迟疑,好像我是他请来收拾房间的钟点工阿姨一样,裤子套臀上到一半,居然转过身来对着我的前脚掌挥了挥:
“哎,你踩着我裤管了。”
“……哦!”我嘴巴一张,脚下一松,他的脚就从铁灰色的裤口里伸了出来,等我再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的时候,他俨然已经将上衣也穿好,变成了我在餐馆里见到的那个睡眼惺忪的小高。
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心里不禁一阵不是滋味;这小子说是下午有事,竟然闷声不吭地躲在家里睡觉,实在气人。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接的电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更不晓得打电话来的那一方是谁,一个人穿戴完毕之后就头重脚轻地走向厕所。我杵在那里整整十来分钟,既没有被房间主人呵斥也没有客套的欢迎,只得到一句“你踩着我裤管了”,顿时觉得这事态发展的有点离奇——或者说那小高的个性非常离奇,也就跟着走出了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中坐下,等他洗漱完了再说。
厕所在玄关的旁边,不断传来水声和杯子碰撞的声响。我窝在沙发里实在没事干,就顺手从茶几下面拿了一份报纸翻看。
这是一份地方小报,每一版都掺杂着大量保健品的广告,可我倒看得津津有味,虽说上面无非都是一些过期新闻,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我来说,每一件发生在故乡土地上的事情都是新鲜的,包括页脚上的日期——六月二十日。
沪川的六月二十日是什么样的?那天我又在干什么?不过无论当时我在做什么,哪怕就是在睡觉,这世界的其他角落都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无法亲临参与的人就只能通过他人的记载想象自己不曾目睹、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的事——人靠他人的记载将自己不完整的了解进行补足,同时又在补足别人缺失的知识,我只是这样想着,就会觉得很神奇。
虽然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张用来消磨时间的报纸。
我将它叠起来,正准备放回原位,视线却突然落到一处并不显眼的图片上,一瞬间觉得异常眼熟,于是又重新拿起来细细查看。
照片是黑白的,不过分辨率很高,独门小院,还有院门口那块牌匾上的阴字也拍的很清楚。
「沪川医院本月第四例肾脏移植手术成功」。
毫无新意的标题。
不过作为一桩事实陈述性的新闻,也不需要什么花哨的噱头。
可这若是事实,其本身就已经非常具有让人吃惊的效果。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此时小高也洗漱完毕推门用厕所里走出来,浮肿的睡脸已经精神了很多,一边从电视柜上拿起香烟盒和打火机,一边闷声问道:
“我抽烟介意吗?”
我说不介意,我自己也抽。
他扔了一支过来。
“大志刚才打了电话,说他晚上不来了。”他在沙发上坐下,又开始捯饬那随身不离的手机,“等一下我们两个人吃饭。”
我接过香烟,却没心情抽,就把报纸叠整齐塞回茶几下,心说这才吃完午饭,距离下一餐的时间还早得很,怎么又要吃?
“这,吃饭之前我们还是谈一谈房子的事情吧?房租多少钱,水电煤怎么分……我之前没有跟人合租过,所以不知道应该走什么程序?”
他点点头,却始终没正眼瞧过我,“一月三千,我们一人一半。”
“水电煤也对半开?”
“我在家时间比较多,挑大头好了。”
这几句话倒是让我很舒心。
他住北间,我住南间,房租一人一半,这么一算,是我占了便宜;至于水电煤的费用,一般说来都不会算的那么清楚,不过既然他愿意主动挑大梁,我也不能不给人家慷慨的机会——虽说我在找到工作前宅在家的时间应该也不少——再这么一算,竟又是我占了便宜。
这小高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点也没有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掐掐算算过日子的习惯,如果不是个脱底棺材,那他背后必定有财雄势大的爸妈,我倒越来越好奇了。
“小高,你现在是读书还是工作了?”
他终于从手机的世界里脱离出来,头仰在沙发上,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
“都有吧。”
哦,原来是勤工俭学,现在真的不多见了。
我觉得自己非常婆妈,但是这近乎是一定要套的。一听见他还在上学,我马上端出长辈的架子继续打探:“哦,挺好,在哪所学校?”
这次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起身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挠着头就往客厅外面走。
“我去吃饭了。”他踩着鞋跟开了门,“你自己随便看看吧。”
……
大门也很随便地关上了。
外面的雨几乎全倒在窗玻璃上,来势汹汹。
我一个人在房中静静坐了一会儿,目光游移到还没来得及点的香烟和摆放在沙发上的打火机上,慢慢拿过这两件东西,凑近点燃。
靠在沙发上深吸了两口,我拿出手机给大志发了个短信。
「房子我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