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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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曾教她念：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注1）
那是秋日暮阳，残蝉燥晚。她在祖父处听训整日，已是倦了。
母亲放了书卷，低声问怀中小女：“小五小五，累了么？”
她轻合着眼睑，依在母亲肩头，嗅着她的衣香，懒懒不答话。
醺醺入梦。
母亲，我真得累了。
师维站在船头，望不穿眼前凉晨薄雾。
她却要笑。
终于，这是最后一站，最后一人。
送走了她，再无顾忌。
小船晃颤，咚地一声撞上河沿。
船家笑道：“五姑娘，小心了。”
师维跳上岸，一笑作别：“你收拾了这家当，往那边去罢，什么都莫要带。”
那中年人起身一揖：“姑娘保重，切记也要早早启程。”
她望着人船远去，心事又轻了一分。
重整心思，轻装上路。
顺涑水出了闻喜，故水路一时不可再取。
如今出人意料处，只有往西横去万泉（注2），其后向北直入吕梁山，贴吕梁东麓行至晋州（注3），于晋州采汾水北上，直达晋阳（注4）。
因路线比先前直行折了几折，且恐追兵，万不敢耽搁，戴月披星，倍日并行。
抵万泉时，憔悴邋遢。客栈伙计打趣道：“客官快快歇息罢，便是跑去抢座金山，也要留着力气搬回来不是。”
她梳洗时临水一照，一笑，确实不成人形。
劳顿之极，和衣倒头便睡。
醒来，日已偏西。
自觉屋内气氛异常，她直直望向帐顶，静待其变。
室内一角，桌椅响动。一人走近笑她：“瞧你睡了多久，已是第二日傍晚了。”
她跳起，大喜叫道：“大嫂？！”
唐灿站在床边，理着她的乱发，装惊讶：“啊呀，这是咱家小五吗？”
师维嘻嘻问道：“怎么到了这边？”抓了她的手不放。
唐灿笑：“嘿，来两下。”反手一转，脱腕滑开。
师维随她玩试，追擒过去。
两人四手争斗半晌，以大嫂一对新异莲花指结束。
师维数日疲惫，气力连耗，微喘道：“大嫂又偷学不少，可要教我。”
“偷的？”唐灿敲她，“那你还要分赃。”
大嫂唐灿自入门，常不在家中。没心没肺，无牵无挂，四海行走，切磋习武高手。
若说留了心，那只有师家老五。
她总对大哥抱怨，小五那闷脾气，都是你们这群闷兄弟焖出来的。
大哥拿眼瞪二哥。
二哥向三哥奸笑。
三哥就没法子地喊，小五，来给你大嫂调教调教。
唐灿着人送饭菜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师维笑她浪费，她责备道：“若非我看到标记找来，你怕不是要累倒在这里。”
师维笑呵呵：“那你可还要走吗？”
“你们哪……”唐灿道，“你大哥教我回洛阳一趟，去林家找些东西。我做好便来寻你。”
师维问言沉默，半晌问道：“你都知道了？”
“对我讲了大概，”唐灿转而气道，“那个傻瓜，我虽出唐氏，却与那边唐家并不亲昵，自然是要跟他……居然害我指天指地，实在可恨。”
师维忍俊不禁。
因为大嫂，万泉又多留了一晚。
两人各有事在身，凌晨便整装道别。
大嫂嘱咐了不少，突然一顿，斟酌半刻道：“小五，他们都讲你行动古怪。不过，你若要做些什么，只管去做，我们决不阻拦。但要快些，莫错过中秋团聚。”
师维坚定点头：“一定。”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一直是这样，从幼时到如今，送他们走，一定要看着身影全无，看到大道渺茫。
四哥曾问，小五，还看什么？
她答，如果他们在跟前摔倒，我会知道。
众人笑她天真。
后来才明白，人事无常。
我关心的那个人，也许某日辞去，再也无法被我关怀。
所以只愿当下，他们在自己目光所及，是平安的。
她滞立了太久，久到另一个人走了出来。
她陡然一僵，缓缓回身。
灰白的衫，佝偻的背，干瘪的面孔，阴诡的声调。
杨翁道：“此地离京甚远，师五姑娘不要耽搁了。”
师维笑笑道：“哦，多谢。”转身要走。
对方并不相难。
师维停在岔口。
松木林立间，开出两条大路，一向北，一往西。
身后跟随的人越过她，站在西行道上。他看过来，阴森的目光如夜蛇一样，冰冷的缠绕着你，无声地慢慢地勒紧。
杨翁细细慢慢道:“日前老夫去孙家拜访。哼，不想孙氏迎客怠慢，给了一爿虚台空阁，连个仆从影儿也不留下。”
师维轻轻叹了一声。
杨公接着道：“好在家奴手脚利落，请到了另一位贵客。”
师维皱眉。
他的语气转而轻快许多：“大刀王远，也算你半个兄长。姑娘不去问候一声吗？”
师维反倒放心下来：“多谢杨公美意。”
想那王氏子孙岂是任人拿捏之辈。他若强挟，只是以卵击石。何况兄长们虽佯作远行，实仍滞留京都，断不会坐视不理。
“姑娘倒是心宽。”杨氏哼笑，“可惜观当下局势，便我真做出什么，人奈我何？”
师维瞧他半刻，拍手笑道：“杨钰，险要被你蒙过去。”
那老儿一愣，闷闷变了神态，努嘴哼了一声，不乐意道：“哪里又错了？”脆生生一俏皮少年。
师维看这老年身子少儿神，不禁咯咯笑个不止。回头白了他一眼，扭头不去理会，径自乐着上路了。
晚间宿于荒。
那少年一路黏着，撵不走人。
师维移火将歇，还要听他不住嘴：“……呐，连阿舅近侍都……”
她笑道：“去，把你我对话讲给你家阿舅，听他末句如何作答。”
杨少立刻安静。
师维闭目调息。
半刻缓缓回神，见眼前人，一呆。
注：
1，摘自《孙子·军争》。
2，万泉，今山西万荣。
3，晋州，今山西临汾。
4，见前文旧注。晋阳，今山西太原。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