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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扬州慢 ...

  •   扬州慢

      “少卿,这朝堂之日恰如天气瞬息万变,譬如昨夜风雨一宿,尔今侥幸云破日晓…只是并非日日得有如此好天,如此之运…盼君此次回京,能如君所赠棋谱一样,攻守进退,自有分寸。熙云”

      斜阳默默,杜少卿倚着栏杆看着满院杏花纷扬如雨,绿意静静握在手中,那样的冰凉的质地,书上说过,玉如人心,越是上乘,就越是冰凉。那此刻的自己,算不算的上是,心若寒潭?

      “公子,帝都来信了!”

      “念。”杜少卿指尖不断去抚弄绿意,似是早已习惯了。

      八年,青州八年,纵使足不出户,他也知晓帝都的风向,不是因为他运筹帷幄,而是那一颗时刻牵挂着一个人且不安分的心。

      “二月初七,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危;二月初八,接扬州巡抚文泽漆密奏,扬州暴乱;二月初九,云予诺请命,二月十一,着刑部秋审处郎中云予诺前往扬州查证;二月十九日,皇上驾崩,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皇上病危、扬州巡抚、暴乱、云予诺.......”杜少卿嘴里反复念叨着,心里却隐约笼上一层不安。先帝病危之际,扬州突然暴乱,一切来的那么突然,不,不是突然,是预谋已久的,并非普通的刑部案件那么简单。只是他为何主动请缨前往扬州查办此事?他不谙官场之事,一向水火无交,两袖清风,他怎么那么傻?这件事处理的好也就罢了,倘若真是如心中所想那般是人蓄意为之,他最后只会成为那些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朝中不乏能言善辩之人,若有人刻意而为,怎么又会放任他去插手扬州之事?难不成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公子,公子........”

      杜少卿嗯了一声,便低头不语,将绿意,轻轻放在唇边,吹起那支熟悉的曲子。悠扬的箫声绽放在唇边,清泠的,诉说着,如女子的低吟,如离人的哭泣,明晦而迂回。骤然,心,狠狠地抽痛。蓦然间,狠狠将绿意摔了出去,清泠的坠地,撞击出冰冷的玉碎声,将它摔得粉碎。

      人离笙泣,玉樽凉寒。杜少卿抬首,迎着刺目的阳光,泪也融干。栏亭外,花开的却依旧那样好。

      “仲轩,备马,去扬州!”

      “可是公子,帝都传来密旨,要你进京呢!”

      “管不了那么多!先去扬州!”

      扬州,又称广陵,“江淮之间,光陵大镇,富甲天下”,若论富庶,扬州之地称第二,恐怕天下无处敢称第一。然时移势易,扬州也曾造就无数枭雄。

      一路走来,仲轩并未发现扬州有什么不同之处,只压低声线对着身边的人道:“公子,这一路上查的并不严,不会有人故意趁乱制造声势吧?”

      “你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杜少卿斜睨了眼前人一眼,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公子不是都看见了嘛?这扬州与青州相比并无异样,倘若真有人在扬州生事,怎会这般平静如水?”

      “你懂什么?越是平静的地方越能掀起滔天浪,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

      “仲轩虽不谙朝堂之事,不过若真的是山雨欲来,那些人应该会像咱们一样随时注意朝堂的举动。云大人来扬州他们应该已经接到消息,自然应该在他身上下功夫才是,可是半个月都过去了,云大人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私以为一个地方官再怎么风生水起也不足惧,若是与朝里的那个大人暗中勾结那就不仅仅是动乱这么简单了。”

      “呵呵......你这是盼着云大人出事还是看着你家公子我这八年过得太过清闲了,想给我找点事做?”

      “我哪里是盼着云大人出事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云大人若真的出事,公子您能坐观壁上,不予理会吗?”

      杜少卿一阵轻笑,淡淡地敛下眼睫,薄唇微翘,将他话语中的含意接下,却又恍若无闻,“阿诺来查案,他们只管做好门面上的事,为何要在他身上下功夫?这些老狐狸才没那么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只要保证阿诺查不出什么,消除朝廷的戒心。待阿诺走后,再循序渐进,一图大业。也许,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

      “公子的意思是?”仲轩吃惊的看向杜少卿,诧异道,“真有什么人要谋反?”

      “历朝历代谋反的人还少嘛?”杜少卿稍顿了脚步,眼风一带扫了一眼城楼上往来巡回的士兵,眸中浮起一丝嘲讽,“我们分头走,告诉文大人,我在文昌阁等他。”

      窗外景静,合着心思也渐渐消下。晓风拂面,带起一丝凉意。杜少卿不觉拢了拢袖子。微垂眼帘,淡漠睨着窗外空庭落晚。文昌阁外,杏花凋零,偶尔微风衔起落叶几片落在水面,泛着点点涟漪。

      “少卿,你怎么来了?”

      背后一低沈朗厚的嗓音响起,怔忪间,肩上一丝暖意,杜少卿下意识回头,抬眸略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逆着光有些不真实的容颜突兀在眼前,良久,笑靥,如破冰般,“我来此的目的,文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你一个青州的经历,不予青州办案,怎的想到我们扬州办案不成?我这里是没问题,朝廷那边怎么交差?”文泽漆轻笑一声,理正衣襟,引杜少卿于旁边的椅子上落坐。

      “你呀,就会跟我贫嘴,我看你这巡抚的位置是做的不稳了吧?此时再不借机打趣我,只怕日后没得机会了吧?”杜少卿伸手玩弄着瓷杯盖与杯盏,玎玲作响,“我说的对么?文兄?”

      文泽漆见其手中把玩茶盏,亦几分好笑,不辩悲辛:“想不到你远在青州,居然还知晓扬州的动向,你到底是孔明再世还是要学包公断案?”

      “断案么,我倒是没兴趣。”杜少卿凤眸半眯,眼底划过一丝诡秘的笑意,将杯盖与杯盏搁置一旁,不经意间衣袖拂过了桌面,只闻得一声清脆:“先帝刚去,太子继位,时局动荡,我一个正六品的经历可不想引火自焚。”

      文泽漆方觉话中意味,错愕间尚未回过神,伴着一声清脆响声,那茶盏已跌的粉碎,回眸间,故作镇定道:“那你不在青州待着,隔岸观火,跑到扬州作何?你也知道,眼下我都自顾不暇,还能帮你什么?”

      “我要你手中掌握的此次暴乱的所有卷宗。”

      “你方才不是说了自己不想学包公断案,这会儿又要这些卷宗作何?”文泽漆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瞥了眼地上的狼藉,“该不会是要帮那个刑部派来的钦差吧?我看没这个必要了。”
      杜少卿斜睨了其一眼,一脚踢开地上碎片:“你是扬州巡抚,掌握扬州的军政要务,扬州暴乱,你都不能力挽狂澜,急着上报朝廷,看来此事非暴乱那么简单。”

      “少卿倒是个聪明人,可是朝中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文泽漆不急不慢的换了一个姿势,懒洋洋的说,“他们都不重视这件事,只派了一个秋审处的郎中来,你又何必插上一脚。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不了,我们弃官回乡,去过清闲自在的生活。”

      “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青州八年,我也过得自在惬意,只是便宜了那些跳梁的小丑。”杜少卿缓缓起身,踱至窗前。

      文泽漆眯细了眸子,从上至下打量了几回杜少卿,淡淡而语:“八年前被贬的教训还不够么?还想再走一遍?”

      “文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想想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薛丞相三朝元老,圣宠多时,还不是五年前被抄家了。先帝下棋看似无关痛痒,却是在精心布局,韬晦之术,深不可测。”杜少卿眉稍捻著几分笑意,说的云淡风轻。

      “可是眼下先帝已去,朝中两位王爷个个都是虎视眈眈,眼下已经是一盘散沙了。我不做这等打算,还能指望你不成?”

      “我今日只想从文兄手里拿到卷宗,别的日后再议!”杜少卿直直对上其眸,眼底清亮如矩,沉声而出。

      “好吧!反正依你现在之势也不能扭转乾坤,不过是再多一个冤死鬼。”文泽漆深吸一口气,眸复微眯,努力压下内心的躁动不安。侧首,盯着一旁,不再直视其眸,“大不了,等你死了,我早晚三炷香供着你!”

      “如此说来,我要提前谢谢文兄了。”杜少卿转身,指尖轻叩案沿,扬了笑意,“卷宗什么时候给我?”

      “明晚子时,我会遣人送到客栈。”

      “一言为定!”杜少卿负手旋身便缓步离去。

      玉阶夜色凉如水,画粱呢喃惊残梦。阁内明烛摇曳,一室静逸,只闻见阁外细雨横斜。顺着屋檐悄然滴落,一圈圈涟漪在地氤氲开,似赞叹,似等待......

      烛光摇曳,芯照光晕,攥在手中的卷宗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

      仲轩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望着桌前的人道:“公子之前怎么就能断定文大人一定会把卷宗给你?公子难道不怕他也是扬州事情的主谋之一?”

      “他不是那样的人。”杜少卿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仲轩坐下。

      仲轩一手拨弄着烛泪,一边凝视着杜少卿:“听公子的口气似乎很了解这个文大人?”

      “了解谈不上,只是之前在吏部见过几次,聊了两句。”杜少卿勾唇侧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却丝毫未从那几张卷宗上离开,“不过他的清廉在朝堂上下可是出了名的,也曾因此得罪不少权贵,算得上是三起三落。”

      “那些不过是数年前的事情了,眼下他是扬州的巡抚,扬州动乱可是我看他的样子并没我们想象中那样的焦虑。”

      一句话引得杜少卿噱然发笑,狭长凤眸弯然流转,凝视了仲轩片刻,又望着手中的卷宗,淡淡道:“你是说他在贼喊捉贼,他才是最大的黄雀?”

      “公子以为呢?”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那种人。”杜少卿说着将手中的卷宗递给仲轩,缓缓起身,望着轩窗外那轮明月静静的出神,“你仔细看看这叠卷宗,扬州前年开始便有人反应苛捐杂税繁多,为此去年皇上特意下旨让文泽漆上任,而且他上任之前,扬州出了一场命案。”

      “什么命案?”仲轩说着快速览过手里的卷宗,一头雾水望着杜少卿,“我怎么没找到?”

      “你忘了前年腊月谟谦的书信上提到一个人。”

      “泰兴县的县令成渊。”

      “就是这个人,据我这些天的了解,成渊在泰兴县民望颇高,为官清廉,做事谨慎,在泰兴县素有‘青天’之称,然报往刑部的卷宗里却说他为了聚敛钱财,不惜加重赋税,甚至草菅人命,最后在牢中畏罪自杀。”

      “可是这些旧案和卷宗除了说明文大人与扬州动乱无关,还能说明什么?成渊死了两年,若真是冤死的,怎会没人出来帮他翻案?”

      “其实这些说明扬州的动乱不是最近才起的,而是预谋很久的,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扬州动乱参与的官员很多,盘根错节,甚至有可能触动朝里的权臣,而成渊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最后成了他们的替罪羊。时下先帝去世、太子继位,新旧交替,这个时间恰恰是最有利的时机。”杜少卿话头顿住,似是想起什么,话锋偏转,“对了,前两天看到的那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公子说的可是前几天刚入城在城楼上站着的那个人?”仲轩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人,“我记得他好像是诚王府的人,十年前孔大人的婚宴上见过来着。我昨天还瞧见他从靳府出来。”

      “靳府?是扬州知府靳清潭的府邸吧,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有十余年了。”杜少卿单手负背,踱着步子,嘴里低声喃喃着,“扬州、诚王、靳清潭......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公子之前不是一直说扬州富饶,要想谋反,必须聚敛钱财,养兵买马,如果是你,你会从哪里下手?”

      杜少卿自桌上取了茶盏,啜了一口,尚未放下杯盏,听得仲轩的话,脑海里想着方才的几件事:“这样串联起来的确能说的过去,只是要结案必须有证据才行。”

      “公子不会是要查完真相再走吧?”仲轩起身打着呵欠出了房门,“朝廷里可是已经在催着你早点回帝都呢。”

      “我知道。”杜少卿说着又拿起桌上那叠卷宗,心里隐约有些躁动和不安。

      窗外,露华浓,一钩残月悬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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