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若相思 ...
-
目送着司徒谨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杜府的高墙之后。背上忽然感觉一阵暖意,身上赫然多了一件青色的披风。杜少卿看着披风上的颜色,不由想起远在扬州的人来。脑中隐隐胀痛,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脚下虚浮得随时都能绊倒。
“天色不早,公子该回房歇息去了。”仲轩低声说着,视线却直直望着杜少卿失神的脸。
一句话,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杜少卿恍然回神,敛下眼睑道:“谟谦呢?”
“已经安排在雪影居了,这会儿怕是睡下了。”
“走吧,过去看看。”杜少卿显然有些不放心道。他本来就不胜酒力,白天喝了那么多酒,回来的时候一直醉话连连,叫都叫不醒。
入夜的雪影居格外静谧,烛光微曳,略似皎月,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焚着木莲香,慵软的香气淡淡如细雾飘出,空气中弥漫着叫人心生恬和的轻烟。耳边依稀有风贯过,隐隐似人轻声呜咽,如在叹诉无尽的凄怅。
“谟谦……”杜少卿的唇微微开启,却并没有唤出声,只是凝视着他平静的睡颜。若非白天那一袭话,自己从来不知他把感情藏的这样深。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关心和爱的人,可是自己却只知道一味的从他和方意身上索取,忘了他也会有疲惫的时候。
“公子,云大人怕是已经睡着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去休息吧,有我在这儿伺候云大人,不会有事的。”仲轩小声劝着。
“不用,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去打点水来,早点歇着吧。”
“是。”
榻上之人早已酣睡梦甜,杜少卿缓缓扶起云漠谦的身子,帮其褪去外袍和靴子。沾湿了锦帕,抬手轻提帮其擦脸。灯影绰绰,杜少卿望着榻上人儿的容颜,依稀如昨,不禁轻叹,又似是感怀:“如今,总算是让我这般伺候你一次了。”
云谟谦却是酒劲儿上来了,面颊通红,待冰凉的手帕触及肌肤,浑身一个激灵,酒猛然间醒了一半,睁开眼睛,幽暗的灯光下觑着杜少卿越发柔和的侧脸,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片刻,竟是痴痴地笑出声来。
杜少卿正忙着帮谟谦擦了脸,顺手将帕子丢在盆里,搓了两下拧干,听得一阵低笑,这才回眸,怔了片刻,转过身去,轻声道:“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八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酒力不济,下次就不要再喝那么多酒,免得伤身。”
榻上之人正眯着眸子,醉意朦胧看向杜少卿。许是酒劲尚未散去,云漠谦的目光迷离不定,却始终落在杜少卿的身上,晕晕乎乎仿佛在云端飘着。见杜少卿忽然转身似将离开,心下惶然,不知哪里出来的力气,猛地从后面环住身前之人的腰身:“少卿,不要走。”
杜少卿未曾料到谟谦会这般用力抱紧自己,掌心附上,握紧其手背,顿了良久,旋过身去,倚在榻前,墨色瞳眸宛如深渊,似是没有焦距般凝睇著眼前人,静默良久,唇瓣微翘,将盛满茶水的杯盏递给谟谦:“我在呢,来,喝口水醒醒酒。”
“我又醉了吗?”云谟谦低低的喃语后,伸手抚摸着杜少卿的脸颊,笑意渐深,身子前倾,薄唇划过他温热的唇瓣,有一股属于他的气息。然而仅仅只是轻微的触碰,却猛地弯下身子,胃里翻江倒海的翻涌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杜少卿深黝的眸子含著笑意,盯睐著谟谦的面颊,俊雅傲然,却已染上几分沉稳内敛的光华,因着白天喝酒的缘故,被其这么一闹,脸颊此时愈发红润,薄唇划过唇瓣,带着酒气,心里猛然一紧,想要发作,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呕吐吓了一跳,按捺几分不适。低眸,轻抿去几分心思,却瞥见外袍上溅落的脏物。
轻叹了口气,拍着云谟谦的后背,待其气稍顺,递了杯盏过去,示意其漱口。如此一番折腾,瞧见谟谦又沉沉睡去。方唤人将地上脏物收拾干净,待下人退去,解了外袍,湿了锦帕,拭了脸,取来一床薄被帮谟谦盖好,倚在榻前,瞧着榻上之人将被子抱成团搂在胸前,那般孩童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倚在榻前,香雾弥漫间神思亦几分恍惚,眼前之景渐渐模糊,渐渐沉入梦境……
……
月影孤凉,漫射而下,徒留一地清冷。抬首,前方熟悉的伟岸已然真切存在,虽是背影,可那如墨披散的发衬着青色的长袍,在习习风中凌乱飞舞,动人心魄。
“诺!”
那人的手藏于袖间,紧握成拳,握紧的拳头生疼如此。闻得身后低低的轻唤,一股气血充盈于胸,猛然回头,堪堪从后将杜少卿箍入怀中,双臂牢牢禁锢,半点不容其神思游离,在其耳边低喃道:“你杀了我,我便放手。”
“你在说什么?”杜少卿闻言只是茫然,分明觉得眼前之人这般真切,却不知身何在。
“请你……不要不见我,若你离去,带我一起走!”
“我......”杜少卿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那人却低下头吻上薄唇,舌尖轻轻的探入,唇齿相触之时,是近乎无望一般的窒息
“杜少卿,你除了这般无所谓的神态,还能隐忍到什么程度?”
那人似是看够了杜少卿一脸的沉静,唇上加了几分力度狠狠咬下,几丝血腥味蔓延开。
“对不起。”杜少卿低低的回应,挣脱紧致的相拥,手臂猛然一带,将其揽倒在臂弯。俯身,深望那人,抬颚噙住他的唇舌,唇舌交缠,愈发恣意掠夺。直到喉间逸出几声轻喃,神智开始抽离……早已忘记多久,没有如此肆意的拥吻……
月如钩,悬在天际。窗子半开,清光撒进,落下遍地冷霜……
不知过了多久,悚然惊醒,下意识的回眸,烛影摇曳,睨着身侧熟睡之人略带殷虹的唇畔,心咯噔一颤,脑海一片空白。那人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呼吸允畅。
杜少卿翻身下榻,揉了揉双眼,似是不肯相信眼前之事,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居然……”
杜少卿的眸中不自觉的有了悔意,甚至是懊恼。良久,才上前,将谟谦的胳膊放入薄被之中,帮其掖了被角。随后转身自屏风上取了月白色的锦袍披在身上,轻步离开雪影居。
窗下那一株兰花,植在盆里,轻逸的微风浮动着花萼,仰望窗外遥远处星光闪烁的天际……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狂澜榭,斑驳的暗影散落地上,仲轩轻脚进去,瞧见伏案熟睡的杜少卿,轻叹了口气,缓缓拾起掉落地上的披风,抖落上面的灰尘,披在杜少卿的背上。
感受到身上那阵暖意,杜少卿缓缓抬首,窗外早已大亮,睡眼惺忪,指尖轻揉太阳穴,这才看清桌边之人:“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嗯,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办妥了,对外只道是昨夜染了风寒,所有大小官吏一概不见。”
杜少卿微微颔首,显然是很满意仲轩所做的一切。垂眸间,似是想起什么,侧首问道:“谟谦呢?”
“云大人已经走了。”
“走了?”
“是,一大早从后门走的。”
“文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文大人说,自云大人的文书送回之后,靳清潭他们收敛了很多,只是靳清潭心狠手辣,怕是云大人要惹祸上身了。”
“他终是不肯听我一句。”杜少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置砚台上,缓缓起身,望着窗外那缕朝阳,“也是,他若肯听我一句话,他就不叫云予诺了。”
红日东升,山鸟啼鸣,晨风拂露,朝花吐蕊。
轿落,一阵轻晃,云予诺收起撑鄂的肘,伴着微睁双眸,转而挑帘躬身而出,回京述职早朝之上,独独不见那人的身影。听别的官吏言,昨夜染了风寒。他的身子本就虚弱,终是按捺不住那份悸动的心,下了朝直奔杜府。
移目望去,忽然瞥见一抹玄色的影子,嘴边不禁勾起莫名的苦笑,拾阶而上的步子终是退了回来。
恰在此时云谟谦发束白冠,腰间环玉相扣,清越如乐,那么不紧不慢,从容而优雅,缓缓从杜府内走了出来,不是刑部经历云谟谦还会是谁?
也许这就才是今日他和杜少卿未上早朝的真正原因吧?云予诺暗自猜想,眸底泛丝阵阵波澜,艳阳下,一袭黑衣静伫萱瑞巷口,凭添了几分寒瑟。袍袖翻飞,带起衣袂轻轻曳在微风中,谟谦对少卿的心思早已明显不过,往昔的点滴细细刮过心头隐隐的痛。唇角牵动,睁开眼,目光遥遥望去天际,幽幽的瞳中充斥着讽刺,和莫名的哀伤。
立时琼州有些慌作,只觑着神色游说道:“扬州带回来的几卷案牍还没阅完,大人可是要晚些时日再来?”
云予诺眉宇轻皱,抬眼,眼角薄光淡淡扫视着杜府前一草一木,良久,贝齿轻咬下唇,低声道,“算了,跟上云大人瞧瞧!”
“小二,一碗莲子百合粥。”声起音若风吹玉鸣,微笑若风拂水莲。小二忙快步上前招呼,只是一眼便觉得眼前闪耀着炫目的金光,那位公子便似踏着金光大道而来,周身还笼着浅浅的、未能褪尽的朝晖。
“我想云大人要得不仅仅是一碗粥而已吧?小二,顺便泡壶浓茶,给云大人醒酒!”一语既出,引来不少客人侧眸,原本喧哗的大堂一下子变得安静,满室都是他们两人的光华,只是左看右看却不知看谁才好。这二人一个优雅若王侯,一个飘逸如仙人。这样出色的人物,人活着这一辈子也不知能否见得其中一个,如今都出现在这小小的福聚德。
玄色公子闻言,不由转身,淡淡眯起凤眸,波光流转,挑望眼前纵然笑意盈然,眉目见却有几分凉薄之意之人。颔首,眉目清雅,朗声轻唤,“原是云郎中!几时从扬州回来的?怎的不提前派人支会一声?”
黑衣人一手捻著杯盖轻挑茶波,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子,弯月般的凤眸微垂笑睨:“云经历的意思是本官回来的不是时候?的确,我若是提前支会一声,怎会看到你和杜尚书同时告病不在早朝之列?又怎会看到你大清早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从杜大人的府邸出来,是吗?”
“昨晚?”一句话不由得令云谟谦神思恍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垂眸啜了口茶,但觉头疼并无消减迹象,反而益发加剧,索性连揉著太阳穴的指头也撤了,拧著眉,温朗的声音隐含几分不耐。“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是嘛?我觉得云经历的酒还是没完全醒来,小二,来壶浓茶,我要给云经历好好醒醒酒!”
“云郎中你这是什么意思?”云谟谦端坐着,一手揉着眉心,长长的凤目涌出一丝莫名的恼意,“有些事八年前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我昨晚只是醉的不省人事,所以才会在其府上留宿的,可是我和少卿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你不会连他都不信吧。”
“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我怎么会怀疑他?只是不日前在扬州见到少卿,他身体似乎比往日更显虚弱。我想知道八年前他在狱中是否承刑?他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难道云郎中果真不记得八年前的事了吗?天牢意味着什么?何况他自幼身体不好,可是他无暇自保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居然是云郎中你啊!”云谟谦的话越说越急,末了似是狠心一般,轻咬下唇,“他说要我代他好好照顾你,好讽刺,不是么?大人你春风得意,仕途顺利,少卿调离京都,你便接了他的职位,一跃坐上了吏部第二把交椅,怎会需要人照顾?”
“我怎么会知道,当日独独见了你,后来让狱卒转告我,他不想见我!”
“他为什么不见你?难道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嘛?因为他爱你,不想让你看见他落魄的样子!”
“我.......”一时间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云予诺抬首,天依旧那么蓝,阳光依旧明媚,只是太过灼热,迎上去竟是剜心的痛。待得心情平复,再回首,茶已凉,人面不知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