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尾巴][夏灰]冰海深处》天狩

43、结束

　　艾露莎把那个杰拉尔手下的残党一枪击倒时，灰已经不顾一切地抱起那个人的身体——当时他也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艾露莎看到灰有些惊讶，但是迅速下决心不去管灰的事情，而是继续向前跑过寻找窝藏在角落里的剩余残渣，FT成员则在门外继续巡逻，只留灰和那名橙发少年在这个房间里。灰不敢相信地用手抱住洛奇的后背，那里触碰到的好像永远没有竭尽的黏腻流体带给手掌无穷的颤栗感，子弹留在洛奇体内没有穿出，但是打透了肺部。治疗人员还没有到，而且看洛奇的状况，也撑不到进行手术的那一刻了。灰急促地呼吸着，一边呼唤着洛奇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止血的工具，但是被洛奇抓住了手腕。橙发少年在他怀中有些虚弱地微笑着，嘴唇轻动说出灰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没用的，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洛奇的头枕在灰的膝盖上，手臂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没关系的，这点伤没什么的，你不是还要和露西表白吗？医护人员也会马上就到的，只要撑过这一会，只要——”灰的声音戛然而止，透明的泪水却翩然而落，溅湿了洛奇的衣领。“啊……对不起，大概是太突然了……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拜托你，洛奇。”用袖子擦掉那些象征不详的眼泪，灰继续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灰……其实我死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是不是露西小姐都无所谓……对了，你要帮我和露西小姐表明我的心迹啊，这……可是我最后的遗言了……”“……说什么死……笨蛋……”灰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深呼吸不让自己哭出来。“……对不起，洛奇。”“你道什么歉啊……真是的。”洛奇一边说着一边感觉眼皮在无力地往下垂，后背的疼痛倒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像在梦境中一样。他知道自己掌握的时间不多了。

　　“听我说三件事，一定要答应……”灰咬紧了嘴唇，明白这句话里暗示的意味。“只要我可以做到。”“第一件已经和你说过了……第二件，把我的文件夹和手机拿走……还有那个药瓶……你去找到S药物并把它和R一起毁掉，然后给手机里一个叫做卡莲的女人打电话说……完成了……”一口气说太多的话洛奇已经感觉有些困难，但是他还是撑着让自己不睡过去——现在，睡的含义和死已然可以等价交换。“我知道了，最后呢？”“呵呵……灰，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相信吗？”“……笨蛋。”“如果……你说的那句，笨蛋的含义代表相信的话……能不能让我吻你一下？亲过了无数的女人的嘴唇，死之前吻一次男人……也……”洛奇想说些玩笑话，没想到已经开始窒息，嘴唇上流下的血迹挂到嘴角，喉咙中不停冒出血沫。他无奈地望着灰，试图用眼神来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俯下了身。他感觉洛奇撑起身体，于是轻轻张开嘴唇，等待着尝到对方鲜血的滋味的那一刻。然而，微冰的触感却落在了额头，随后洛奇的手臂无力地软下去，灰急忙睁开眼睛抱住他的身体。那个人就算闭上眼睛后竟然还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嘴唇上留着最后一丝有些恶作剧的笑意。灰看着洛奇的脸，知道这次是真的无法挽留了，他苦涩地笑了笑，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跌落下来。“……你真是……到这种时候还……”发觉自己再也说不下去，灰把头埋在仍然温热的肩膀，橙发掠过耳边留下熟悉的微痒。生与死只在一瞬间，和洛奇相处这么长时间来的分分秒秒全部凝固成他最后笑着望向自己的画面。和洛奇只是朋友关系，他明白，可是这样一来比他真的和洛奇做过还要令他痛苦。洛奇永远扮演着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实则温柔善意，总是能安静聆听他声音的人，他却无从知晓洛奇的一切信息。灰肩膀颤抖起来，压抑住喉咙即将爆出的哭喊，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

　　FT的人员弄来担架把洛奇抬走之后，灰打开文件夹看明了存放S药物的房间路线，恍恍惚惚地沿着走廊往那里走。眼泪已经干涸，但眼圈红的厉害，一路上有人飞奔而过的时候都会侧眼看他。灰听到了他们口中火龙之类的话语，知道夏现在还平安无事，并且准备和FT一起收兵。他发现自己现在那么想见到夏，却又希望夏看不见他的样子。洛奇的死让他的心直转而下，现在他心中只剩下了无限的茫然。这场战斗的结局如何他已经不关心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洛奇的遗愿——销毁掉R和S，给叫做卡莲的女人打电话。然后自己会给露西发一封邮件告诉她一直有个橙发少年在默默喜欢着她，然后灰这个人，或许就会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吧。

　　直到穿着黑衣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灰才意识到眼前有人存在。“……露西……？”“灰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等一下，腿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已经……没事了……”“血止住了？还是找人处理一下吧……还有你怎么这副表情？发生什么了吗？”“……没有……”露西无奈地看着神游天外，却一直往前走的灰。“你要去哪里啊？方向走反了吧？”“不……我要去那个房间……”“最里面的那个？”“嗯。拿到一个药瓶。”露西好奇地望了望他，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吧！！看你这副样子，再说腿上的伤口也很严重，最好不要乱动哦。”说完之后金发少女就跑了过去，灰凝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脑子仍然一片空白。

　　在追逐别的事物的时候，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洛奇对他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竟然到今天才意识到。尽管洛奇的死并不是他的错，他也没办法排解开心中的内疚感。他不知道洛奇为什么知道这两种药物——其中一种还是导致夏失忆的药——的存在，他也不明白洛奇这些文件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或许是那个叫做卡莲的女人吧。他只知道洛奇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留给自己一个仅仅停留在额头上的吻，在自己的臂弯中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他一贯的笑容。这不是灰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亡，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动，感到无尽无竭的哀恸。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为什么洛奇会死？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洛奇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唯一了解他和夏经历过的一切的人——从此将会被埋在泥土之下不见天日。

　　“喂！！！这就是你要的药瓶！！！”思绪被露西的高声叫嚷打断，灰接过她手中的紫色药瓶。“设了那么多妨碍的机关，不过对我来说都是挺简单的啦。你的宝贝到手了，可以回去了吗？”灰攥紧药瓶，把它和蓝色的那个一同塞在口袋里。“真是的，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啊……之前见你还没有这样啊。”灰深深地呼吸着地下有些陈腐的滋味，感觉到大脑逐渐清醒起来。洛奇拜托他的第一件事还是先不要做了，等以后有机会，用更庄重的方式对眼前的这个少女说出来就好了。这样才值得那个人为露西付出的一切。“嗯，刚才一直在走神。”露西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对了，你就待在这里吧，医疗队的人马上就过来了！不许大意，要好好治疗哦！”看到灰点头之后，露西又往别的方向跑去了。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后，灰迈步向出口的方向走去。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口，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直到鼻腔呼吸到了夜晚冰凉的空气，他才感觉心脏上某个压着的负担放了下来。走出那个小巷，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着，感觉到人群中凝聚了极其高涨的节日气氛。他看着商店摆着的各种装饰，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新年前夜。因为菲奥雷这个城市气候温暖四季变化并不明显，所以灰经常感觉不到春夏秋冬的变换。不知不觉已经又是一年了，他感觉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像是一辈子一样多。灰随着人潮慢慢走向中心广场，听着孩子们的高声喧嚣和大人们带着爱意的斥责。他看见情侣手拉着手同围一条围巾，看见老年夫妻相互扶着慢慢地移动，看见乞丐头上的帽子都戴着冬青草的装饰，看见汹涌的人群每一张脸上都充斥着笑容。

　　他把R和S丢在地下某处因为汽油爆炸而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了。夜色温柔地罩着他的脸颊，晚风拂过的感觉比秋天还要清爽。他打开洛奇的手机，给卡莲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他没说洛奇已经死去，因为潜意识中他不忍心再强调一遍这个事实。如果那个叫卡莲的人是洛奇的朋友，那么应该过一两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吧。灰不记得洛奇有叫做卡莲的女朋友，而按照他所有女人都泡的性格来看，可能是从前的同学或者同伴吧。不知道那个人知道洛奇死去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看到发送成功的提示之后，灰没有关上手机，而是停留在数字键上迟疑不决。最终手指还是按了下去，迅速而敏捷地拨出了他熟悉的号码。听着电话里一声，两声，三声——然后接通，电波中传来那个人的声音。他忽然感觉一阵晕眩。

　　“……灰。”

　　他淡淡地笑起来，心想他们之间还是如此默契。“是我。”“你还好吗？”“很好。你那边呢？”“也解决了。”不过是尴尬的废话，说完几句之后就不知道怎样接下去。两边都沉默了一会，然后灰先开口。“你……没有受伤吧？”夏好像有些惊讶，很快地说。“没有。倒是你——”“不用担心。”“这样啊。”听着夏有些隐忍的声音，灰仰望着天空，这里看不到星星。他突然觉得，他们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已经成为了绝对事实。“灰？”“什么？”“你那里怎么那么吵……”“啊……因为附近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一起向中心广场的钟楼走去，那里闪着灯光的巨大指针显示出已经是晚上23点55分。灰觉得夏的呼吸好像慢慢急促起来，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夏……”“嗯？”“我希望你从今以后，能够开开心心活下去。”夏的呼吸更加慌乱起来。“……灰？”“我是真心希望。你在地下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我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所以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爱上了别人，都努力让自己变幸福。”灰忍不住哽咽。“只要你幸福，那我也会过的好。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到彼此了，所以……这是我唯一的愿望……”现在电话中只剩下夏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他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答应你。”灰松了一口气。“最后……新年快乐。”然后灰决然地挂掉了电话。手机被自己手掌的温度捂得温热，屏幕上的荧光看在眼里却异常清冷。

　　或许是之前失血过多吧，灰觉得他再也站不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这一夜的灯光在眼角留下微温。
　　他闭上眼睛。身体撞击的地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反而感觉到了阳光普照大地时的热度。

　　反而是心，像是惶惶坠入了冰海深处。

　　冰海深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