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尾巴][夏灰]冰海深处》天狩

38、短暂的相处

　　胸腔上的力道逐渐放轻，灰大口喘着气，肋骨上留下清晰的痛感。他偏过头想看看是谁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的命，真应该好好谢谢他，眼睛却一片模糊，耳朵里也全是飞机上升一般的轰鸣。还没有完全缓和过来，脖子又被人死死勒住，灰不由自主被那条粗壮的手臂带得站了起来，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没有受伤的右腿上。铁管被那个长着鸟头的家伙大力踢开，灰的太阳穴上传来枪支的冰冷触感，他的头被顶得往右偏。眼睛里的水雾好容易散去，灰向门口的位置望去，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时却睁大了眼睛。眼神冷漠犀利，姿势镇定沉静，透过红色的外套开口可以看到他胸口还绑着染血的绷带，身上也有多处打斗过的旧伤痕。几天前还看到他的样子，几分钟前还听到他的声音，而此时此刻这个人就站在灰眼前不远处，灰却像站在梦境里一样神情恍惚，直到不由自主地，嘴唇颤抖着缓缓道出那个人的名字。

　　“……夏……”

　　“哦，救兵吗？不过真可惜，虽然你阻止我杀掉他，不过现在他可是我手中的人质哦。而且刚才……你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吧。”夏撇了撇嘴角，“在你架起他用枪顶住他脖子的时候，我早就把子弹装上了，所以别忘了现在你也生死攸关。”灰突然清醒过来。当时夏肯定是觉得无论是冲过来把那个戴着鸟头的人打倒，还是重新装上一盒子弹都已经来不及了，才会直接举起手中的枪对那个人说出警告的话。那时戴鸟头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夏已经没有子弹，所以才会情急之下把自己作为人质。“我说了要你放开他，不然我就开枪了？”“哦？你有把握在你扣动扳机的时候，我不会直接把他杀掉？要知道作为杰拉尔的手下之一——枭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说着挟持着灰的人慢慢后退，夏踏前一步。“你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否则我就开枪了。你把你的枪也丢下。”灰看到夏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手中的枪仍然举着。自称是枭的人把灰带到了墙角，还刻意把灰狠狠拽了一下，让他的左腿的伤处撞到墙壁。灰忍不住痛呼，而夏似乎才刚刚注意到他被枪打中的伤口，表情逐渐冷峻下来。

　　“我告诉你把枪丢下，否则我就杀了他！！！”夏纹丝不动，只是向灰的方向直视过来。灰看着夏的脸，知道侥幸逃脱枭的手臂只是一种妄想。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在死之前至少对夏说几句话，喉咙却发不出声响。夏远远地和他对视着，彼此之间都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若是从前的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和夏相望的话，一定会知道那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配合默契地打倒眼前的敌人。但是现在灰做不到这一点，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揣测不出夏的心情，反而是自己的感情汹涌澎湃像是要冲出胸腔。心跳急剧加速，嘴唇也变得干燥，眼睛却渐渐湿润。梗在心脏中的是痛苦是想念是不安是纠结，自欺欺人的托词在面对那一双墨绿色清澈瞳孔时再一次粉碎。灰想起电话中夏一声声呼着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咬紧了嘴唇。那个人，到现在，还爱着自己吗？他不能确定。如果那个人还爱着自己……如果那个人还爱着……

　　“随便你吧，他不是FT的人，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诶？

　　灰不知道刚才自己听到的话究竟是不是夏说的，但是他看到夏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一步步逼上前来。枭明显变得紧张，灰的喉咙被他的手臂勒得发痛。“你说他不是FT的人？你不认识他？——别过来！！”“你尽管开枪吧，反正现在我有着绝对优势。”“——就算你不认识他，那你也愿意看着一个人在你面前被杀死？他可是和你们一条战线啊！”“为了彻底解决掉杰拉尔必然要做出牺牲。就算是FT以前也死过几个人，我们不会在乎这种和FT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哈哈，你不要骗我了，刚才你不是还从我手上救下他吗？说什么放开他，不然就要你——”“那时我认错人了。你觉得我像是在害怕你的样子吗？”夏已经走到离枭五米处的地方，嘴角挂起了一丝冷漠的笑容。

　　“杀了他对我没有一丁点的损失。反而是你，不管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死。”

　　灰看着道出冷酷话语的那两片嘴唇，曾经他倾注了自己几乎全部的感情去亲吻的那两片嘴唇，如今却只余下了棱角分明，温柔弧度彻底消隐。他试图说服自己本来他和夏就已是歧途异路，根本没必要抱着过去那点幸福回忆和爱的谎言死不放手，可是心脏深处还是传来了尖锐的断裂感和针刺般的剧痛。他不愿意去想夏这些话里的真实性到底有几分，但是脑海里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荡着那些他不忍卒听的语句。自己的死活与夏无关。自己死了的话对夏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他逼迫自己抬头看着夏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看到那里面的感情波动，结果仍然是冷漠一片。绿色可以是最清澄最纯粹的颜色，但是瞬间也可以变成最清冷最有距离感的颜色。或许这些都是真的吧，本来就是自己选择的离开，现在却妄想夏还能一如既往地喜欢着自己，根本就是极度自我意识的自私。但是无论怎样想要平静面对，也掩蔽不了表情的惊诧和悲伤，灰用力闭紧了嘴唇让自己显得无动于衷，身体却忍不住一阵阵发抖。真是悲惨啊，自己。

　　“怎么样？想好措施了吗？”夏停在五米远处不动。“要是你再犹豫不决的话，我可就开枪了。”枭一言不发，只是用手臂勒紧了灰的脖子，灰立刻一阵呼吸困难。“我还是觉得，既然无论怎样都要被你杀掉——如你所言，那么还不如解决掉几个碍事的。”“哈，你的觉悟倒很高啊。那么请动手吧。我会在你杀掉他之后给你个善终的。”枭犹豫着，加重了手臂上的力量。“那我还是慢慢折磨死他比较好……看你会不会心硬到看着一个人在眼前被勒死。”灰弓起后背，忍不住伸手想要掰开钳制着自己喉咙的东西，却换来了更严重的惩罚。“……呜！！！！”眼前扩散开一片黑雾，夏的身影在视野中摇摇摆摆，全身力气都在缓慢流失。灰努力睁着眼睛，只看到夏悠哉游哉地把空余的手插入兜里，微微偏着头看着自己的方向，像是以前他无比熟悉的动作一样。灰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就在生理性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刻，夏突然行动了。

　　先是以飞快的速度冲过来向枭的肚子上打了一拳，在那个人步履不稳而放松勒住灰的力量的同时把灰从枭的控制下夺了过来。不过枭毕竟也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货色，本来顶住灰太阳穴的枪口迅速对准了夏，而夏眼疾手快掰过他的手腕，砰地一声枪响掠过夏的耳朵打在对面墙壁上。灰用手撑住墙连连咳嗽，缓和下来之后急忙转向夏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夏把自己的枪丢掉了，而他和枭两个人正在拼命争抢着枭的那一把，每一个人都想把枪口对准对方。渐渐的，力量占下风的夏似乎逐渐被枭控制住了动作，经常被压在下面翻不过来身。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稳住身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铁管——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又让他的伤口剧痛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在意，飞快地跑到枭的背后。这时夏的体力似乎已经临近极点，枭已经把枪顶在他的额头上正准备扣下扳机——灰咬紧牙抡起铁管，把沉重的金属用力敲在枭的后脑上。

　　戴着鸟头的家伙无声无息地倒下不动了。灰松了口气，把铁管扔在地上。夏气喘连连地站起身来。两个人目光交汇了几秒，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灰低着头手臂撑着墙壁，心中无数的感想交汇成铁丝网一样卡在胸口，最后却差点笑了出来。只是枪伤在危机解除时不合时宜地痛起来，让他把笑容凝固在嘴角。夏突然开口。“没事吧？”“啊？没什么，只不过被人勒了几下而已。”“我说的是你的枪伤……”“啊……那个啊，子弹没有射进去，就是流了不少血。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灰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因为垂着头他看不见夏的表情，不过夏的笑声倒是真切地传到耳边。“我回到了FT□□，一直在做着打击杰拉尔的工作。”“……这样啊……”夏果然又回到了旧路上，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不过看样子他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所以即使想要获取什么情报，艾露莎他们也有心无力吧。灰蹲了下来解开枭的衣服，把自己伤口上方绑了起来防止它再流血。虽然措施实施的比较晚，不过好歹还能派上点用场吧。就是自己肯定不能再战斗下去了，就算冲出去也会拖别人的后腿，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把一切都交给FT和夏。

　　“……灰……”灰掩饰着脸上的表情抬起头来。“什么？”“刚才那些话，我只是为了麻木那个叫枭的家伙说的。因为事实上，我的枪已经没有子弹，弹夹也在半路上丢掉了。如果不采取这种方法的话，我不可能慢慢靠近他和他打近身战。”“……”看到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夏调节了下呼吸。“所以……所以说，你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够活着。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灰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淡淡的酸涩却从心底升到鼻端，他眨了眨眼睛不让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出来。夏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中只有直率并没有期待。这个家伙，一定是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原谅他，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灰觉得嗓子沙哑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声笨蛋。夏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碰触灰的肩膀，灰突然条件反射性的躲开了他的手，夏的指尖将将掠过灰的衣服。

　　气氛又变的尴尬起来。夏把手收回来挠了挠鼻尖，露出苦涩的笑容。灰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所困惑。要说已经解开了心结，已经不在乎夏曾经对自己做出的事情，已经不再有那些孩子气的固执想法，为什么身体却会自动躲避夏？难道是因为留在身体上的伤痕和记忆勾起了沉睡在脑海里的本能，就算自己想要和夏重归于好，身体也不原谅那个人吗。灰知道自己不可能向夏解释自己此刻百转千回的心情。“果然……还是在生我的气啊。”夏用了肯定的语气，灰没有力气去纠正他的错误。现在的他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就这样待在这里好吗？你还有别的任务吧，比如……解决杰拉尔？”夏转过身背对着灰。“前几天受了相对来说严重的伤，所以我不大可能亲手杀掉他，只是来帮助主力的。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灰知道夏一定会问出这个问题，所以他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路上碰到了露西，她向我表明了身份。听说FT准备发起对杰拉尔的进攻，我又比较有兴趣，所以就和露西一起来了。”“……是吗。”“不过好像有点不自量力啊……”灰自嘲一样地笑起来，“连杰拉尔的面都没见到就受了伤，本来我还自信满满地希望可以和他正面对决呢。”“……灰。我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但是如果你没有参与进这件事的话，我大概永远也见不到你了吧。”灰愣住了。“……夏？”夏重重地呼吸着。“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做。你最好留在这里，后面会有FT的人过来帮你治疗伤口。”说完这句话之后，樱花发色的少年捡起枭的手枪，然后迅速地跑出了这个房间。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般地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刚才。夏的声音……他哭了？
　　自己好像总是让他哭啊。不过反过来也是一样。

　　灰把头埋在膝盖里，在一片黑暗之中脸上的淡笑逐渐凝滞，嘴角撇向了相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