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未》四宝

3、你还太小，你不明白

　　待李未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窗外阳光灿烂，靠窗的书桌旁，某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正乱没形象将脚丫子翘在桌面上，桌上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正播放着她从没看过的漫画。何陌一手举着鸡爪子啃得正欢实。李未眼风再一扫，凳子边的地板上乱纷纷全是瓜子壳薯片袋火腿肠包装等垃圾。她哭笑不得地准备起身，听到动静，何陌回过头来，嘴里还咬着鸡爪子，口齿不清地问：“你好啦？”
　　李未没好气地道：“再不好，你要把我这屋子给掀了。”
　　何陌嘻嘻笑道：“所以啊，你这个天生喜欢照顾人的命，一定不能倒下！对了，我饿了，我要喝汤。”
　　李未气结：“作为一个刚好的病人，我已经不指望你给我煮汤喝了，你居然还把我当老妈子？”
　　何陌低头，难得地忸怩道：“我又不会煮汤。从昨儿起，我一直在这呆着，还没吃东西呢！”
　　“这，这是什么？”李未指着地上一堆垃圾。
　　何陌居然振振有词：“这是垃圾食品啊！我还在发育呢，你忍心看我老吃垃圾食品么？”
　　李未半晌没说话，最后才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会做。”
　　“所以啊，我才喜欢来你这儿！你做的菜可是我吃过最最好吃的。”何陌一脸狗腿的笑。
　　“我这是什么命！”李未咕哝一声，无奈地起床，准备换一身衣服。她脱了睡衣，穿着内裤去衣柜里找衣服。她从初中开始住校，十来年的集体生活，早已习惯在同性面前换衣服，脸不红心不跳。
　　她弯着腰在衣柜里翻寻着，却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沉默，不由回头瞄了一眼，只见那丫头正愣愣地盯着她，确切地说，是盯着她的胸部。她不由感到一种久违的别扭，随手取了件什么衣服往胸口一掩，薄怒道：“看什么呢！”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居然带着点娇嗔。
　　何陌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眼神，假意咳嗽了一声：“穿着衣服上次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有胸的！”何止有胸，还不算太小呢！她在心里嘀咕一句。她没有住过校，除了照镜子，自然也很少有机会看到女性的身体。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胸，侧面望过去，就像一条曲线优美的抛物线，顶端是一粒小小的豆子，是什么颜色她没看清，这样想着，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只见李未背着她，已经穿上了胸罩，这女人的胸罩全都是黑色的，衬着白色的削瘦的背，有种奇异的美感，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觉得口干，赶紧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把注意力转回到正在看的动漫上。
　　“走吧，我们出去吃。家里也没菜了。”李未一穿好衣服就忘了适才的尴尬气氛，“对了，今天不是周末，你又逃了一天课，你们老师不找你啊？”
　　何陌冷笑一声：“我们老师从来不管我。”她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利落地跳起来，“走，下馆子的话我请客啊。老吃你的我也不好意思。”
　　“哟，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了。”李未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换来她大惊小怪的抗议。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楼，也没征求何陌的意见，李未直接领着她穿过一条巷子，拐进另一条胡同里，这儿有一家小小的云南菜馆，味道很好，价钱不贵，是她懒得做饭时的第一选择。
　　菜馆老板娘一见到她，便热情地绽开笑容：“李小姐，来啦！”见到何陌，问道，“这是你妹妹吧？”
　　何陌白了老板娘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她像了？”
　　这孩子，对不认识的人还是这么没礼貌！还是欠管教。李未一边想，一边带着歉意对老板娘道：“小孩子，正青春期呢！”老板娘会意地笑笑：“我家那个小子也是一样，和他说什么都要顶嘴。”
　　何陌懒得理会，径直拣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李未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开口道：“何陌。”
　　“嗯？”
　　“吃完饭你回学校吧。”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何陌耷拉着眼皮。
　　“我知道你想逃避一些东西，但是，”李未斟酌着，轻声说道，“有些东西是逃避不了的。何况，你总是要继续念书的吧？”
　　何陌一声不吭。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李未才说了一句，何陌就气呼呼地说：“行了行了，又来！每次都是这句话。烦死了！你们都一样，喜欢说教！亏我还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李未苦笑：“我怎么会不一样？我不也是个普通人？从小到大普普通通，读了个普通的大学，上着普通的班，过着普通的日子。”
　　“你满意吗？对你的生活。”
　　“不满意又能如何？”李未轻叹。
　　“改变它！”何陌抬头直视她，乱糟糟的刘海下眼神亮亮的。
　　“改变？“李未喃喃地说，”如何改变？首先，人的出身就不能改变。“
　　”你要不要出国念书？“沉默了一会，何陌忽地开口，”去别的国家，肯定不一样。“
　　李未失笑：”留学？我的年纪也太大了。没想过。“
　　”那你想一想。“
　　“我父母不会同意。我不在家乡工作，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容忍限度了。过几年，说不定还会勒令我回到家乡。”
　　“那你会回你那个家乡吗？”
　　“过几年再说吧，也许，有可能。”李未忽然觉得跟面前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孩聊这些有点可笑。何陌她能明白她的苦衷吗？有些心情，没有经历一定不会懂。来到北京，她又得到了什么呢？抛开那份不咸不淡的工作，北京的一切人和事，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你简直是个老古董！你是为了他们而活着的吗？“何陌气急败坏地说。
　　“你还太小，你不明白。”
　　这时，老板娘把菜端了上来，一个香茅烤罗非鱼，一个玉兰花炒鸡蛋，一个三丝干巴菌，一份过桥米线，李未如释重负：“吃饭吧，你不是饿了吗？”
　　何陌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闷闷地吃着饭，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何陌还是乖乖地拿了她的书包回了学校，她送她上公汽，临上车时，她没忘记要了一把钥匙，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李未，请你把我当成和你对等的人。你说我在逃避，其实你自己也在逃避。”
　　是吗？李未怔怔地想，自己在逃避？她回到楼上自己的小窝里，又把自己扔到床上，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我在逃避什么？
　　地上何陌制造的垃圾还没有收拾，屋里似乎还弥漫着那个小孩留下的气息，有种淡淡的倔强的味道。
　　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未恍恍惚惚地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