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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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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元年,春。
三月,建康城内柳绿莺啼。明媚旖旎的风光中,五里苑路一户别致的宅院里隐隐约约有细碎地小花在墙头屋瓴上绽放,街道上柳枝碧绿中透出一点淡淡的鹅黄。
一束白色杏花儿横躺在红木案几上,案上放着一个香炉。室内有帷帐,陈设着案几、凭几,镜台,以及盛放衣物的箧箱。一位年轻女子手臂支颐着头,斜卧在塌上,乌黑发亮的发丝顺着肩头滑下来。
她睡得很轻,呼吸极为均净,渐渐地,女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的气息有些紊乱了,一滴滴细小的汗珠从额上流下。
梦中,一群人抬着轿舆朝她走来。
轿舆上有一个人。
白衣被水浸湿沾了些许污泥,衣摆上更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可还是有血源源不断自他身上流出,顺着软轿上缝隙淌下洒了一路。
那张脸依旧俊美如玉,如若初见时的眉眼精致。
他努力抬了抬脸,似乎想要坐起,没有看别人,也没有看向她,那双格外清晰又落寞的眼睛努力望向一个方向,目光已渐涣散,带着许多不解与遗憾,更多的是期待,还有心愿未了的不甘……
他的手缓缓垂下来。
一行人抬着少年路过她身边时,她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拿袖子替他擦拭那些血。
一切如同触摸空中海市蜃楼,虚无飘渺……
她就这样伸着手,发呆。
狂风暴雨骤然降下,一池湖水中的莲花,一昔间枝枯叶萎。
云散风收,天空恢复了澄澈碧蓝,阳光明媚,远远的高墙里传来哭声,真的有,假的也有。她站在枯死的荷池边,听见那道高墙里飘渺传来的哭声,心里空空的,惆怅万分。
……
“柳姬……”一道温和的男声将她从迷茫的梦中唤醒。
少女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紧箍在一名俊秀男子怀里,他眼眸望着自己,若不是男子脸上温浅的笑容,他的神情会透出一种难言的冷峻。年轻男子身着一袭锦云花纹绣边的锦袍,慢慢地起身望着她道:“我的卿卿,你梦见什么了?”
她突然泪如雨下,扑进他怀里道:“彤哥哥,我梦见你出事了!”女子黛眉微蹙,她的手放住胸口,“这里…好痛!”
男子一双漆黑的眸中含笑,握住她的一双手道:“乖!我不是没事吗?”
他低下头贴近她耳边,放低了声音戏谑地道:“原来,柳姬梦见我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人躺在他怀里,男子视线正朝胸口半敞开衣衫露出的一片风光看去,她不禁一瞬间透红了脸,睫毛如蛾子翅膀微微颤动,一只手掩了衣衫遮住,却惹得他轻笑了起来。“你是我的人,怎地还害羞?”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她挣扎着从他怀中坐起身来,声音里带了几分伤感。“怎么到我这里来了?不是最近有人送了你美人吗?”
锦袍男子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缓缓地开了口,“不错!柳姬,我府里是添了美姬,但是,我对你与旁人是不同的。我唯一想要的女人只有你一人,这就是我暂不纳你进府的原因。”
“嗯。”女子垂下了眼帘,道:“萧郎,最近,北边来了一些人,我有点担心。”
“我的玉,果然聪慧。”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低头一笑,“也好,那到时我在家等你回来。”他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愉悦的笑了起来,“不错,柳姬,这座府邸就是我们的家。”
他起身走到门口,临走前回头道:“明晚我还是来你这里。”
一名侍女走到她身边来,为她梳妆,一边道:“柳娘子,侯爷他当真看重你。”
一梦醒来,她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母亲病逝那一年,还有她被彤哥哥救下的那个雪夜,恍若昨日。
她是一位大臣遗留在世间的孤女,身份是逆臣罪孽之子,年幼时家中几经丧乱,命运多桀,她在母亲去世后,生了一场大病,尚幼的她在病愈后对那二年的事情忘记了不少。
她低垂眼眸,一场大梦初醒,她想起了过去。那一年,她与他相逢在漫天飞雪中。
从那个雪夜里,他救下她的时候,她就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
也许因为命运中有了他相伴,现在回想起过去,她没有怨恨自己凄苦飘泊的身世,可以平心对待自幼失怙的命运,能够放弃对命运不公的不甘与怨恨。
妆台上放着镜面锃亮的铜镜中,一位年轻女子坐塌上,一头乌黑蓬松发亮的发丝顺着洁白的肩头垂落下来。
一旁侍女为她梳了一个倾斜的发髻,梳妆完毕,为她别上发钗和步摇,女子从梳妆台前转身,她吩咐侍女阿芸道:“你去唤人备车,我要去普济寺。”
过了一会儿,院里的仆人前来报道:“娘子,车已备好。”
一辆牛车停在府门前,车厢前后遮以帷帐,牛身上装以饰物。
华丽的牛车是世家大族必备之乘。王侯、士族大夫皆乘坐牛车,精心挑选培训的牛车奔跑速度接近马车,平稳舒适度高于马车。士族子弟无不以拥有快牛车相夸耀。
她曾经居于山野之中,虽听父兄说过建康城的繁华,却不知这里的风俗人情,来到建康这些年来,她渐渐学会并熟稔了建康贵族的礼仪举止。
刘玉坐上了牛车,她想着一会儿到了普济寺献上一柱香为萧郎祈福……
她从怀里拿出碧荷锦囊,轻轻地摩挲着,心中多有愧究,不知在那远在千里之外山野竹林之中哥哥现在可好?
当初为了陪伴在郎君身边,执意离去,她含泪别过兄长,千里迢迢来到了建康。初到这里时,因为她总是有很多事不懂,所以,被讥笑为乡下丫头,现在她已渐渐适应了建康的生活。
牛车一路向前行驶,太安静了……巷道、紫藤萝,栏墙、整个巷子里仿佛静止无风,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她稍微有些不安,想起了早上那个不详的梦,心绪飘渺之间,忽然感觉到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她收回了思绪,身边的侍女立刻扬声问道:“外面是谁?”
驭夫说道:“阿芸姑娘,有个男子横卧在了马车前面,似乎身受重伤的样子。”
刘玉微微眉,男子?身受重伤的男子……
她身旁的侍女阿芸对她说道:“娘子,奴婢下去看看吧。”
她点头道:“也好,注意安全。”
阿芸下了车,朝着地上的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郎君,请问您为何拦住我们车驾?”
低伏跪在地上移动着的男子一袭皂衣装束,看起像是十分痛苦,听到侍女走过来问话,他抬起头来。
“啊……”刘玉听见帘外忽然响起了阿芸惊慌失措的喊声:“您,您……”
刘玉闻声,挑帘一看,她心中大悸,这不正是少府丞何大人的近身侍卫吗?他竟然身受如此重伤!
少府丞大人以为官清正闻名建康,他身边的这个侍卫她也见过。她过去和萧郎乘车出行时,曾经与这位何大人车驾在东府驰街相逢过几次,这个侍卫一直跟随在少府丞何大人身边。此人生来容貌丑陋却身材高拔挺立,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
侍卫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乘坐的牛车前,向前跑了几步才倒下。
他声音沙哑,哽咽地道:“京都禁卫戴子高埋伏小巷,在大人经过时,突然用铁槊刺杀大人,事出突然,大人来不及躲闪……”
“…快…快——”他抓住牛颈上的穗绳饰物道:“此事…一定要…承报天听……”话未完,没了气息。
刘玉走下了车,朝着地上人走去,她发现男子倒地后,他宽阔的背上有一柄细剑对穿过至腹前透出森寒剑尖,汩汩流出的鲜血沿着身躯蜿蜒成一线痕迹,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她走到前方巷子不远处,一辆车驾停在坊墙脚下,车厢的车帘破裂,身着朱色官袍的正少府丞何大人斜卧在车上,早已气绝身亡。这位大人临死前用鲜血书在车壁上写下刺目惊心的“邵陵”二字。
对她来说,这一幕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女子想象着这层黑暗后面可能隐藏的可怕秘密,她似乎在不经意的一瞥中,总能看出心中所畏惧看见的,彷佛是冥冥之中掷给她的一个答案——
“邵陵……京畿卫…北方来的人…”各种碎片在她脑海中渐渐地成形,仿佛是对这阴森可怖猜想的注解。
女子身子晃了一下,她低低地道:“邵陵王。”阿芸上急切上前扶住她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衣袖下,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着,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郎君负责外城与宣阳门,不知道他那里会怎么样……
她垂下的眼睑睁开,又恢复了镇定,“我没事。”女子转身走上车道:“阿芸,我们立即返程去侯府。”
阿芸忐忑不安地道:“是,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