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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天监十四年,冬。

      淮、泗冰冻,死者不计其数,沿淮百里内木石不论大小,均无孑遗。——《梁书》

      这一年冬季,对于南国的人们来说,真的太冷了。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深陷在茫茫白雪之中,她趴在地上觉得很疲倦,身体抗议着要睡去,但她又知道不能睡,睡了,也许就见不到母亲了。

      好冷!母亲……小女孩在雪地里无力地呼喊着,茫茫大雪中,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呼声。她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奋力挣扎爬到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了。

      她身上的那件衣服已经被地上的灌木丛划破了,脸上也是脏污的,乍一眼看起来像个小乞儿,原本的天蓝色衣服也被污了颜色。

      偶尔有人路过,也没什么兴趣,不曾向她望过一眼。

      她还记得母亲把她放在车上,坐上车带着她从府里逃出来。乘着马车,一路上从遥远的北方到了这个小镇上。

      因家中丧乱,母亲带着她一路奔波,忧伤交加在这个冬季患了风寒,倒在了床上。为了给母亲看病,小女孩自己跑了出去,她以为可以很快找到一位郎中。

      当她走到外面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白色的冰冷的世界里,充满了严酷的杀机。

      一个车队渐渐地出现在道上,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女孩没有看到,模模糊糊的只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道上有个小孩。”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她已经死了……又是冰死的。别冲撞了公子,走吧!”

      她神志渐渐恍惚,感觉死亡快要附到了她身上,但她还有一丝知觉,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感到一股痛意,奋力向前一扑,扑倒在一个人的脚下抱住道:“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娘!”

      “滚开……”那男子抬起脚踢开她,女孩身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仍然不放弃地喃喃道:“求求你。”

      耳边传来了男子的喝叱声,怒骂声,还有马鞭声,原来…队伍前面这个人,只关心有没有吵到车上的贵人。

      她知道,她撑不下去了,她要死了。

      她咬着牙坚持下去,喉咙里呼喊道:“公子,您是有德的贵人,求求你行行好吧!”

      车队中间那辆车上装饰华丽的车厢上的门打开了,一个声音喊道:“住手!”里面的少年似乎刚从休憩中醒来看到这一幕,略带慵懒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锋锐道:“你驱打下去是要杀人吗?”

      那人立刻恐惧地伏在地上道:“小人不敢!”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没看到她快死了吗?你们几人虽然是石城县令派来为本公子送行的,但应该明白本公子身边卤簿不用荆条驱打路人,毕竟你们身为卤簿,职责是驱逐闲人,而不是杀人!”

      “公子息怒,公子请息怒!”那男人跪在地上拜了又拜道。

      “好了,她快冰死了!快把她抱上来。”少年清冷的还带有几分雏嫩的声音道。

      “遵命。”少年身边的人躬身道。公子要救人,作为随侍他们只能遵从。

      一位蓝衣人走过来低俯下身伸出手,把地上的小女孩抱起来,转身抱上车驾上面。

      一个骑马过来赶上队伍的人,下马对一个朱衣人道:“公子早就命我等多注意路上的百姓,奇了哉!那人竟不知么?”

      朱衣人道:“前面那几人是石城县令派来为公子开路的,自有所不知,公子刚才训斥过他们了。”

      那一名仍然跪着的卤簿感到惊讶,低着头寻思如公子这样的贵人,大约都十分爱洁,他们这样的人物,谁愿意把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带上车呢?就是对士族们来说,士庶如天隔,尚不与之同坐。

      这个路上小儿不知祖上积了多少福,遇上公子这等人物。

      小女孩被抱上车时,两名随侍走上来拿丝绢在神智迷糊的小女孩脸上擦了又擦,把她身上的外衣剥下来扔下马车。然后用一张极大的毛毯缎子给她披上,把女孩整个人裹了起来。

      车内与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车厢里面暖烘烘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上面铺着一层又一层锦织棉被裘毛光彩夺目,花团簇拥下色泽淳朴而华贵。

      她抬起头,视线有些重叠模糊,也渐渐看清了坐上的贵人不过十三四岁。然后,她终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小少年比她漂亮多了,墨眸如玉,好似画中人般标致。

      少年身后靠着厢壁,打量着她。他头戴华冠,鬓发如墨,锦绣雪白衣袍垂落于地,系着一件银白狐裘,更映衬得少年容颜清俊,皎洁如月。

      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只是她头发有些蓬乱,上车之前,浑身脏兮兮的看着有点狼狈,泪水结成了冰凌子把脸冻得红通通的,被随侍打理了一下,还能看出她原本模样清秀,一双水灵灵的乌黑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少年眸子注视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伶俐地低头答道:“奴叫柳玉。公子,求您救救我母亲。”

      她还记得,母亲乘夜带她离开崔府的那一晚,坐在马车上对她道:“玉儿,你要记住,今后你就是柳氏,你叫柳玉!”母亲的眼眸含着悲苦、心痛,声音隐隐有呜咽,她忘不了那一刻。

      少年问道:“方才听闻你求向车队求救,你母亲住什么地方?”

      小女孩立刻反应过来,她趴跪在车上磕头道:“奴谢过公子!我家就在前在五里庄上。”

      少年随即探身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前面五里庄。”“诺!”驭夫答道。

      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一队人随车驾停在一户院门前。

      女孩从车驾上下来,她低头跪在地上,再次对车上的少年叩谢道:“谢过恩公。”

      少年看着女孩沉思,虽然看得出她隐隐有点害怕和紧张,却谈吐清晰,丝毫不卑怯,即使行礼,也是落落大方。

      这个女孩小小年纪就对答如此,她不可能出身于平常农户之家,很有可能是落难于此处。他吩咐一旁人取出一个木牌递给她。

      “我见你秉性是个难得的,可以唤我彤哥哥。”他突然道。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你为了给母亲求医,小小年纪冰天雪地里行了五里路,倒也难得。”

      少年坐在车上神情惆怅地望着前方,车队后面一个人悄悄地问道: “公子这是?”

      一个朱衣人低声答道:“公子素有孝心,想必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丁贵嫔了吧?”另一个人点点头道:“应是如此。这孩子为母救助陷些丧命,公子不忍见之,乃相助。”

      少年下车说道:“此牌为信物,你若有难处可来驿站求助,到时自有人接待。”

      他转身对身旁的朱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走到队伍后面与另一个人叮嘱了几句,他们不久就找来了几名婢女和一名医官进屋去看母亲。

      她趴在地上,叩谢道:“公子,您是好人,奴一定会报答您恩德。” 少年回头看着她,开口道:“不必,不过举手之劳。免礼罢!”

      少年车队离开后,她进屋守着母亲,在那一晚,得知医官说她病情好转没了危险后,女孩就疲倦地合上了眼。她在雪地里呆得久了,这一刻昏睡过去后,竟发烧病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张暖塌上,她不感到意外,迷迷糊糊的记得自己躺了很长时间,屋子里有人拿东西来进进出出的动静,似乎有人用热水给自己擦身,有人撬开她的嘴给她喂米粥或水汤,过了一段时间,又有医者给她把脉,几天后,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她从床上醒过来时,母亲守在塌边,握住她的手,轻拍着女儿的背对她道:“玉儿,你要记住这位恩人。”

      那个傍晚,她出去寻一位郎中来给母亲看病时,险些冻死在路上。醒来时,娘的病好得已经差不多了,还亲自照看了她半宿。

      母亲坐在床塌边,手里攥住一封家书,轻轻摩挲着道:“玉儿,等你好些了,过些时日,母亲就带你离开,我们去找一位荀姓先生。”

      母亲怀抱着女儿,寻思若是能找到那个人,她万一有个什么,也就可以安心了。

      车轮在泥土里倾扎上深深的辙印,她们一路乘车向西南行,雾渐渐地散去,阳光洒落下来,阳光穿过树间照射进山林中,空气里弥漫着地面植被与泥土的清香,草木生机勃勃。

      山路行车艰难,到了一片山坡之上。她们弃车步行,翻过山峰穿过一条山间小径下来。行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竹林。一排排的翠竹,郁郁葱葱,青翠欲滴。

      竹林深处,有一个被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里有一个房舍。她们在院外等侯,久侯人不至,母亲心中顿时有些犹疑起来。她难道找错了地方?又或者那位离开了此处?

      母亲在竹篱院门前高声道:“故人前来拜访承皓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见。”

      转眼间,一个青衣小少年转眼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先生出去了。”少年站在她们面前道。

      “请坐吧。”少年带她们到一张石桌前道。

      她们等到日薄西山,竹林里风起,一个穿着深色青衣的男子从林间小径中走出,他高高的个子,年近四十的样子,深邃目光向母亲投来,面上似有几分明了的神色。“这位是——”他开口询问道:“崔家娘子?”

      母亲起身上前道:“您是承皓先生?”

      “正是鄙人。”身着深色青衣的男子坐下道。

      “妾替先夫刘浩拜过承皓先生。”母亲对他作了一礼,道:“我本崔氏之女,家中不幸逢此丧乱,先夫被奸人所害,我母女二人如履薄冰,亲族难依,无处可去。先夫书曾留书言,十年前在山阴,与先生有几面故交,先生乃山中高士,可托予家事。”

      她流着泪道:“如今先夫所出二子一女中,唯留此女一血脉。妾自知时日已无多,请先生看在亡夫的份上收留小女。此番恩情…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这位身着深色青衣的男子道:“夫人此话严重了!你丈夫素有君子志,荀某虽为山野之人,愿为仗义之举,夫人请放心,我从今之后定将她视若已出,待小女及笄后,为她备笄总,访求素对送遣嫁妆。”

      母亲双膝屈地,叩拜道:“多谢先生!妾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相还。”

      他上前作势扶起她道:“夫人请起!”

      母亲从地上起身,她把刘玉揽到身边,抚摸着女孩的头道:“玉,你来拜谒过承皓先生。今后……要把义父视作父亲一般对待侍奉,你知道吗?”

      “玉知道了。”她点点头,然后在地上跪下,深深地叩拜了一下道: “父亲大人,孩儿拜见了!”

      他伸出手道: “好孩子,起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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