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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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
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琉璃仙境的新主药师慕少艾最近有些倒霉——至少在一众关心大局又不知内情的武林人士眼中是如此：魔心失窃，傲笑被劫，佛剑与叶小钗不知所踪。台面上的势力，只剩坐镇的慕少艾，和刚刚复原的剑子。不觉势单力薄，让人忧心。
当然这种忧虑虽谈不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那般刻薄，但至少在身边人眼里，慕大药师除了每天出门的次数略有增加之外，依然是一副闲闲散散的样子，甚至于偶尔屈世途担忧地嘀咕两句，都能被他大而化之地安慰回来。
屈世途看着他摇摇头：“你这个人，真是让人弄不懂。”
慕少艾随意地笑笑，一脸高深莫测。
—— —— ——
西南荒漠之上，前有慕少艾与剑子仙迹围堵醒恶者，魔界三守道趁机乱入，誓言不放过任何一个抢镜的机会。后有白发剑者穷追不舍暗里相助，终于将孤苦伶仃一人走夜路的醒恶者逼入魔界。
醒恶者入魔界，三道应声消失。荒漠之上，东方鼎立化火离去。
慕少艾看着东方鼎立离去的方向，嫌弃又有些惋惜地撇撇嘴，“抽一下动一下，真是傀儡啊！”
剑子看了他一眼，“三道突然消失，表明醒恶者进入魔界，”言下之意，就是，“唉，药师，你要开始紧张了。”
“耶，”慕少艾摆摆手，露出一脸得意又无辜的表情，“剑子大人不急，何必为一个注定破局的谈判，急死小老百姓我呢。”
剑子干脆白他一眼，“弄狗相咬，煽风点火，真是你的坏习惯。”
慕少艾眼都不抬，一脸老神在在，“彼此彼此。”末了想想再加一句，“回琉璃仙境喝茶，让屈世途请。”
剑子仙迹不禁在心中充满了对万年老管家的同情。
密林之内，慕少艾与剑子且论且行。
“简而言之，你是认为翳流和醒恶者可以同流合污，互相挂钩，而你我所处的地方正是被均分的利益吗？”
“然也，要面对双重的敌人，非药师你使出全力不可了。”
慕少艾吸一口水烟，理所当然地笑了，“战场之上，哪有不使出全力的糊涂人？既然扛下这个责任，慕少艾虽非神人，也求行的问心无愧。”
“何不想想如何拱出背后那名背后高人呢？”剑子提议道。
却见一向爱拐人的慕药师摇摇头，“时机未至，与其寄望高高在上的萍山，不如脚踏实地，专心应付接下来每一场的恶战吧。”
“可眼下的局势，单靠台面上的势力，将又是恶战一场。”剑子提醒。
“呼呼，”慕少艾转了转水烟筒，“既然在台面上，就要有牺牲的准备。台面上的角色，既可以随时替换，也可以永远不存在，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抬起了眼睛，“怎样让正方的势力永久不衰。剑子，你不是也这样认为吗？”
“喔？”剑子忽然来了兴趣，于是他问“你所指的是你，或是我？”
岂料慕少艾言辞间丝毫不入套，说得一本正经，“世事难料啊，本来征战非是游戏，付出代价是在所难免，我会尽力减少牺牲，但我非是面面俱到的完人。”
闻君一言，剑子顿了一下，然后淡淡笑了。
——中原正道的领导者，现在是这样一个人。坦白坚硬的言辞，宽和柔软的心肠。
素还真，眼光不错。
“耶，”剑子看着慕少艾，状似惊讶，“早前听闻药师慕少艾，爱玩又爱拐人，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可尽信也。”
喂喂你到底是听的哪边的传言啊！尽管在心里腹诽着，慕少艾仍很配合地倒退三大步，西子捧心，“唉呀呀，药师我的心思，那可是天地可昭，日月可鉴。”
言毕，相视大笑。
于是，等到慕少艾砧斤称两，剑子添油加醋，两人合伙把北辰元凰卖了，激动得慕大药师恨不得引剑子为万年知音人的同时，才终于想起，这场买卖里，似乎还差一个同谋。
糟糕，玩太爽差点忘记了。他与剑子暂别，随即化光而去。
素还真的宝贝师弟。
—— —— ——
慕少艾赶到无欲天的时候，谈无欲正勉力运功疗伤。
“唉呀呀，神定虚静，气守丹田。”医生职业病发作，慕少艾的脸色瞬间转肃。
“……多谢。”谈无欲声音沙哑，面容苍白，眼窝下的黑色也因此显得更加明显。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慕少艾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谢不用，倒是发生何事？你的精神波动剧烈，内息混乱。”
谈无欲的神色颤抖了一下，显出那在人前长久掩饰的悲伤来。
“异度魔界前来逼杀，冷水心身亡，我……”一言未尽，重伤的身体支撑不住，已软软倒下，随即被一双手从肋下撑住，温暖又甘冽的药香充斥鼻息，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向院中石凳。
寒山意于是理所应当地去泡茶。
无欲天的石桌旁，月光映衬下，慕少艾的神色透出些微的冷峻。“服下九凰丹，三天后自可痊愈，”末了又额外叮嘱，“这段时间不可动武。”
“只有这样？”谈无欲埋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闻言慕少艾立刻明白这位倔强的师弟想说什么，随即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唉呀呀。”
果不其然，他听见谈无欲的声音，“耻笑能让我反省，责骂能让我清醒，你打算保持沉默吗？”
话音至末尾，已是隐隐拔高。
在心里暗叹一声，慕少艾抿一口茶，又恢复了一贯悠悠闲闲的表情，开口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这两种都不适合你跟我，我相信自责与伤心的情绪，宣泄过后，你会冷静计划，为你的徒儿讨回公道。”
“那是自然！”谈无欲蹴而抬头，“此人难逃吾掌，但吾不会冲动行事。”
“就是这话嘛。”慕少艾继续喝茶。
相对沉默了半晌，慕少艾忽然放下茶杯起身，走出了草亭所遮盖的范围。任清冷的月华洒落全身，将左颊墨色的黥印一并温柔包裹。
“抱歉，”一句低吟，打断了谈无欲的思绪。
谈无欲从策划局势的热火朝天中被打断，还未想明白，突如其来的一句更是让他有些茫然，“呃，什……”
“冷水心之事，汝之伤，吾很抱歉。”话音未落，背对而立的人转过身来，逆光的面上看不清表情。
谈无欲怔住了。
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关于慕少艾神医的传言，关于自己曾对慕少艾为什么做医生的疑问，仔细思考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却一瞬无言。
是不是每个医生都是这样呢？希望能尽其全力救出更多的人，甚至不惜为此奋不顾身，不惜为此以身涉险。
——慕少艾把每个人的性命都算进去了，算进他所背负的“责任”里面去。即使他说“非是面面俱到的完人”，事实上，即使再微小，他也不愿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事实是，你根本不可能救起所有人。
突兀地，他想那日见面时公孙月说过的话，“……其感情越是深厚，越是会担心是否让自己的朋友涉险……”
他明白慕少艾道歉的理由，却觉得并不需要。
他想了片刻，终于站起来，走到慕少艾面前。月华映衬月才子苍白的病容，像是要点亮什么似的。他开口，声音沙哑也柔和。
“多谢。”他看见慕少艾转过来的视线，“蝴蝶君之事，还有吾之伤。”
而后在对方微微错愕的目光里，展颜一笑。
——无须言谢，无须言歉，是谓同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