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云紫）倾月灯》熙月

3、第二章

　　青鸾峰依旧是它原来的样子。阳光透过翠树的枝叶打出斑驳浮动的影子。木屋也是原来的木屋，只是风雨磨平了当年的棱角。
　　树下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盘腿而坐，双眼轻阖，面浮浅笑。那经历幻灭后依然单纯的笑容使人无比安定和怜惜。阳光零星地投在少年的衣上，微风拂面。
　　忽然身边一阵劲风掠过，随之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少年心中一紧，面向风来的方向，扶树起身。
　　眼不能见，只能循着气息，虽知来人就在咫尺，却是一声不响。于是无谓地向前迈了几步便停住，脸上显出落寞的神色，或许是自己错了，但还是抬起头来，用自言自语的声音道：“你是谁？”
　　来者正是紫英。他原想若是天河过得尚好他便不做打扰，却不料还未下剑就被察觉。此时紫英正与天河相向而立，秉心静气。几步之遥，天河没有再上前。犹豫本身也是一种抉择，他只等天河的离开来充当自己的决定。
　　“……”天河见没了动静，便抓了抓头，走回木屋。
　　听见屋门闭合的声音，紫英终于舒了口气，将剑放回剑匣。
　　木屋侧，紫英注意到那个坟冢。走近去看，不禁心生绞痛，悔意夹杂着羞愧涌向心头。逃避，逃避到最终不是一样的结果？十五年前已是精疲力竭，若不是玄霄的莫名相助，怕如今便是废人一个。闭关不闻外事，生死看淡，只觉人世痛苦无趣。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天河三人，只是太过悲痛，不愿面对。
　　墓碑上没有刻字。旁边的望舒插立于土中。
　　紫英单膝跪立，伸手抚着墓碑的轮廓。
　　“对不起，对不起……”
　　心中不住地默念，直到这三个字越发如噬心一般使他痛苦，像是毒虫燃着不灭的真火，不疾不徐地啃食他的五脏六腑。“又来了么……”紫英强忍痛苦却挂着一副释然的样子。忽然又想起此处非剑冢，不是阴极之地，怕是自己这一倒下再没能力醒来，已是恍惚中仍强行集中念力，试图握住望舒。手，每抬一寸，便有万箭穿心的疼痛。紫英索性握住剑刃，深红的血水立即顺着望舒缓缓流下。手上的疼痛倒是可以减去一分身上的煎熬，紫英压制着颤栗，全力将手握紧，血染黄土，如同一个孩子疼痛时会抓紧母亲的衣襟。
　　然而没有宿主的望舒灵性甚微，不多久强撑亦是不能，倒入血泊。

　　日落月升，夜幕四合。蝉鸣重叠。
　　慕容紫英便一直倒在这孤坟前。风吹干了血迹，手上的伤口凝固成凄目的红褐色。
　　木屋的门吱呀地开了。屋中没有烛光投射出来，暮色浸满了青鸾峰的山头。天河每早晚各祭拜云天青和菱纱一次，三炷香，说很久的话。
　　天河几步走近坟前，血腥味竟然越来越大。他警觉起来，仔细辨别后依然觉得周围没有杀气。于是收起弓剑，在菱纱墓前俯下身。
　　“菱纱？！”天河被身前倒下的人吓了一跳，不加思索地大呼。
　　本能地伸手去摸，宽大的袍子证明他貌似是个男人，想了想，又道：“爹？”
　　天河仍是觉得不对，这袖口没有绑起来啊？
　　——“……紫英！”
　　——“你是紫英吗？！”
　　——“……你受伤了？”
　　毫无回应，天河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生死未卜，惶恐得倒吸了一口气。他连忙扶起倒在一片暗红枯血中的人，才觉得这人体温隔着衣服依然烫手。
　　天河一只手扶住毫无生气的身体使他不至倒下，另一只手抵住背后大穴为他降温。可是天河尽了全力仍似杯水车薪，丝毫不见起色。一着急，气息险些入岔路。不得已收手，无措地面向怀中人垂头。
　　“……天河……”一声极细微的低呼。
　　“紫英！”若天河此时睁着眼睛，目光一定是亮的，“你怎么样？”
　　“多谢……”
　　天河听见紫英这话一怔，微微皱眉道：“什么多谢！你先别说话！呃……要是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好些，就再说一句……”
　　紫英听了这话，嘴角扯出一丝黯然的微笑：“不……不必……”
　　“那、那我先扶你回屋。”想到自己帮不上紫英，天河心里不住失落。
　　身上无力，紫英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天河身上。紫英蓄起所有力气想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明一阵暗，脚底如踏着棉花一样无力，却又似刀锋利。
　　不到十步的路程，慕容紫英几乎再昏迷过去。
　　把紫英安放在床上，天河自是不愿离开。在床边不安的走来走去，后来怕扰了紫英休息，便去外间徘徊，然而在外间更觉得心中没底，一会儿便进屋看一趟。
　　紫英看不下去，勉强开口：“你且睡……我无妨……”
　　天河一脸认真与不安：“我不会睡的。你这样，我不放心。”
　　紫英默然。然后竟不要命地坐了起来，下了床，站到天河身边。他仗着天河看不见他挣扎的样子，强笑道；“你看，我已无碍。”
　　天河忽然觉得声音近了：“紫英？！你怎么起来了！你——”
　　“你尽早休息……我该走了……”紫英声弱游丝，却已是竭尽其力。
　　“走？！”天河由惊转怒，“不行！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天还没亮就要走。你现在也不能御剑，说不定还会倒在路上，怎么能走？”两人皆静，待天河又变为哀色，委屈地说，“……紫英，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此话一出，紫英身形具是一怔，悲哀流转，旧事的纠结难抵，喉间甜腥。
　　“……好。”语毕闭目，没有表情的精致面庞下透出隐隐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