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云紫）倾月灯》熙月

2、第一章

　　十八年后。
　　紫英闭关十八年，便是十八年未曾出世。蹋出剑冢那刻，便有转头回去一世不闻外事的一丝念想，然而这念想因太过奢望而即刻隐没。
　　十余年的清修，孤寂如当年冰里的玄霄。然而紫英的孤独没有欲望的支撑，便是毫无减轻痛苦的出路，苦如深秋是平常。
　　人间秋天，落叶微风，密云细雨。凄凉的风景其实可以抚慰凄凉的心。

　　东海。漩涡深处。
　　最深处也是最平静之处，平静得毫无生气。紫英一路走近，有生之物便是越来越少，直至全无，且光亦越发弱，又至无。紫英挥剑为光，又以内息护住，如此行了好一段，方见到结界。正当紫英即将施术穿过结界之时，突然被眼前突然浮现的男童吓得一惊。
　　不知是未注意还是事实，这个童子的确是浮现出来的。转而一想，居此深海者绝非等闲之辈，来去无踪也无甚出奇。
　　可眼前童子总有种诡秘之气，冷厉地仰视紫英，目不转睛。紫英被他看得心下生寒，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长策，只好勉强开口：“在下慕容紫英，还望……还望阁下通行。”
　　“紫英。紫英。”童子冷声重复，因是童声而显得更加凄厉，让紫英有难耐的不舒服。
　　说罢，童子一跃身进入结界。

　　结界内。玄霄坐立，周身更有数层结界。
　　“紫英。紫英。”童子在玄霄身侧道。
　　玄霄阖目，不知闭上的双眼中含的是怎样的情感。
　　“你来了。”男人的声音清冷而不至无情。他知道慕容紫英早晚会来。
　　“弟子慕容紫英，拜见师叔。”
　　玄霄不屑一笑：“叫我玄霄。”
　　“……”不好作答，只好不言。抬首，愕然中又看到了童子。
　　玄霄顺着紫英的目光看去，一同望着童子，嘴角生出阴抑的冷笑。
　　“紫英。紫英。”童子像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地叫道。
　　玄霄见此时的紫英神色极不自然却看似镇定，甚是有趣，不过霎时便收敛了这想法，冷傲如常：“何事？”
　　紫英如释重负，揖道：“弟子有意重建琼华，来问师叔可有吩咐……”说罢身上又僵起来，玄霄虽是与神界结仇，怕也是恨琼华入骨，此问若是激到他……
　　“哦？”一声冷静回应，而后缄默。
　　紫英暗舒，静等。如今玄霄性情平和，在暗不见五指的东海深处仍似怡然自得。可是紫英总觉得不真实。他曾设想过玄霄困于东海的情形，而总因一股涌起的哀痛无法深思。当年飞升一事，在竭力助天河之余，又无法接受视玄霄为敌。自幼的信仰逐节破灭，而正因为自幼而无法根除。不必作战时，看到玄霄执著背后的空虚，近于悲悯的情绪便逼得他无法喘息。
　　“如今是何年月？”玄霄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将紫英的思绪拉回。
　　“琼华坠灭，已有十八载。”紫英答道。
　　“十八载？”又是十八年。长还是短？道不清。眼下的每时每刻都似长，可十八年光阴看回去却又一片空白，或者说是黑暗。
　　“正是。”
　　“天河如何？”
　　“……弟子尚未探访。”
　　“探访？”
　　“是。弟子自那日之后便在剑冢闭关，方今日得以入东海。”
　　“……难道就为问一句有何吩咐？”
　　“……也不尽然，还有……”紫英留着下文，却踌躇着久不出声。
　　玄霄不耐烦再等：“尽管讲。”
　　紫英待要开口，便又垂目：“……没有了。”还有便是他心中有愧，今日之局紫英也有份在内。然时局已定，于事无补，只有恐玄霄耐不得东海，再生祸事。此才是他一出关便即刻来东海的最主因由，如今看来此心多半是多余，更无须再说。
　　“慕容紫英！”
　　“……”玄霄之语气似怒又似非怒，且紫英自认未有得罪之举，“师叔有何吩咐？”如今玄霄性情的确不同以往，虽看上去并无异常，而紫英总隐约感觉有何处不甚妥。
　　“你好生无趣！”玄霄挥袖。
　　紫英不欲做纠缠：“……师叔教诲的是。”
　　“你！——”
　　“唔——”
　　玄霄突然大燥，隔空一掌将慕容紫英挥出结界。

　　紫英毫无防备，猛然被击，如当年卷云台上一样。此时紫英面色惨白，伏于地不敢冒然起身，却始终带着一丝看不清的苦笑。待那阵最强烈的刺痛过去方匆忙浮水，就要到水面时却再也支持不住避水决，好在只是湿了衣衫。方才一掌，戾气厚重，却并未有取他性命之意，向来玄霄的修为又甚于从前了。玄霄出掌的那一瞬，他好似看到童子散了身形？……那童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在玄霄身侧？
　　冥思中抬眼之际，见一女子正望着她，眼神纯澈，一见便知是灵慧之人，是天生禀赋，而非岁月磨练所成。
　　慕容紫英顾不得其它，坐下运功调息。沾水的碎发拧成穗垂在两颊旁，不时从发尖滑落的几滴海水渗入滩上，染深了滩上指尖大的几粒沙。层层道袍相贴，看去比平日清瘦一分。若是换作他人，此形定显狼狈，奈何紫英由内而散的宁静气息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亵渎。
　　良久，未施任何仙术，衣衫都已近干。紫英无声长叹，起身，挥袖将行。无意瞥见女子仍然立在几步开外的枯树下，一片苍凉之中那缕墨衣显得尤为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