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42、寸断（中）

　　他说着，将微凉的手指贴上庞统的胸口。触手之处略有些不正常得灼热，也没有过多的去在意，只是顺着庞统的伤势，动作轻缓的把药抹匀开来。
　　庞统微微颤抖了一下，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吟，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公孙策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又触到了他的伤处，赶忙抬起头来问过一句。
　　“很疼么？”
　　正对上庞统漆黑明亮但却灼灼的燃烧着的眼眸。眼底仿佛有一个深深的漩涡，要将他也给吸进去。公孙策一瞬间便失了神，只觉得庞统的气息似乎是离他越来越近，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唇齿相依，被吻住了。
　　公孙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循着自己的本能微张开嘴，有些生涩的回应庞统温柔绵密的吻。本只是想着浅尝辄止，谁知到了后来却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狂乱起来。庞统与他呼吸纠缠，舌头也难舍难分的搅在一处，而后愈加的深入，愈加的执迷。直到公孙策觉得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猛地收紧了手指，指甲有些尖锐的划过庞统胸前的伤口，庞统方才松开了他。
　　公孙策重重的喘息着，眼前还有点儿昏蒙。就听见庞统凑近了他的耳边，又是好笑又颇有些无奈的道了句。
　　“下次，不许再用这个法子折磨人。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的耐性。”
　　这句话才让公孙策反应过来，以目前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刚刚自己那么不管不顾的行为，好像的确是有些不妥。
　　他面上很快的染上一层红晕，倏地将手从庞统手中收了回去，继而侧过脸，不敢再细看庞统的表情。好在庞统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更过分的，只是神情自若的拉好了自己的衣襟。转念一想，又宽慰他道。
　　“小伤而已，真的不必太多担忧了。先前受过的伤有比这重得多的，也还不是活着回来了。”
　　公孙策听着他有心玩笑的语气，抿了抿嘴唇，却是没能笑得出来。他也不是没见过庞统身上其他的伤，掩在衣纹当中交错纵横的狰狞，每一道都分外清晰。而有时，前次的旧伤未愈，又会在上面平添新的伤口，交叠一处，触目惊心。
　　他虽说是跟着庞统一起混迹战场也逾两年，但是庞统之前是经历过了什么才换来这一身伤痕，他还是丝毫不知的。不过就算猜也能猜得到，当年必定是有一番非人的折磨，才能磨砺出他如今这般坚毅的品格吧。
　　公孙策抬起头来又一次望着庞统。虽为战将，不过他身形却并不魁梧，只是显得劲瘦颀长。但是在这样的身躯之中，却是蕴含着足以支持起整个大宋边关的强大力量，而也正是这种力量，让他成为了值得所有的人去相信，去依靠，去在他那里无所顾忌的寻求最安心的保护的存在。
　　同为血肉之躯，他是需要何等的坚强，才能够撑得住这么多人对于他，对于大宋的全部信仰。
　　公孙策依旧静默无言，只是看着庞统慢慢的眨了眨眼，纤长的羽睫垂落，在眼角投出一片浅浅的暗影来。
　　……军神如何，百战百胜又如何。在他公孙策的眼里，这个人，只是庞统，也只会是庞统。
　　纵使他战场中光芒万丈，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背后，也会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哀伤。
　　又何尝，不需要有人来成为他的支持与依靠呢。
　　公孙策暗暗的捏紧了自己的手指，转过身重新走上前去，立于庞统面前。
　　“大军出征，是明日的什么时候？”
　　庞统略微诧异了一下，不过细细想来，公孙策本就是敏锐非凡。只要是他想要明了的，就算你再怎么跟他藏着掖着，他最后还是都能给弄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也就无所谓的笑了笑，坦然的把战局跟公孙策全摊开来。
　　“明日午时之前出发，会在七日之内到抵望都。算算时间，李复归的人马很快也会到了，耶律文才也是就要脱困，接下来，只等他们辽夏合力，我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公孙策神色黯然，有些勉强的勾起了嘴角，几乎低不可闻的道出一句话来。
　　“……值么。”
　　庞统一愣，朝公孙策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那人却再度避开了他，淡淡的垂下眼眸。
　　“庞统。有时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上辈子究竟是造过什么孽啊，竟得老天如此待你。”
　　他似乎是极累，声音越拖下去便越是微弱。
　　“皇上，朝堂众臣，西夏人，耶律文才。甚至于……现在甚至于就连我！都在把你往风口浪尖上推。”
　　“那可是五十万啊……庞统。”
　　他又想起梁珏的话和那个所谓的万全之策，胸口便是一阵抽痛，不得不去努力的去让自己的平稳下来，却是越发颤抖的厉害。
　　“道理谁都会讲，家国大义天下苍生，这是你的责任。但是庞统，道理之外的战局，只有你懂。现如今这般态势，赢了如何，输了，又能怎么样。”
　　“你这么做，究竟值么……”
　　“不值？那又如何。”
　　听到这里，庞统也是上前一步，略低下头来回望着公孙策。
　　“既然身已至此，那么不论命运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不在风口浪尖，就没有办法去保护身后的人。”
　　“战局我是懂，不过输赢，不一样。”
　　“赢了，有你跟你的定州百姓，在后面等着我。而即便是输了，还有三十万的边关将士，陪我赴死。”
　　“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公孙策静静的听完他的这番话，而后闭上眼睛，惨淡的轻笑出声。
　　“若然你有个三长两短，倒也真是无求了。”
　　庞统本就见不得他如此表情，栽到现今这种状况，更是觉得心中不舍。于是他伸出手去，拉着公孙策往自己这里靠了些，而后抚上他的眉间，轻轻揉捏着。
　　“别想这么多，总归会有办法的。你是过来人，应当最明白走一步算一步的是什么样的说法，不是么。”
　　“更何况，我总得给你，给这天下，一个永世太平。”
　　“永世太平？”
　　公孙策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笑一声，而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庞统，这天下，永无太平。”
　　“且不说会输的话，即便是此战能赢，将辽人和西夏逼回原本所在，从此签订合约双方秋毫无犯，又能怎么样？”
　　“不过保他十年二十年的相安无事。那之后呢？新主继位扩张基业，总会有人绞尽脑汁的找到任何借口，侵我宋土。”
　　“你护得了它一时，护不了一世。便是真的能够护上一辈子！你死了以后呢？千百年以后呢？”
　　“有谁真的就敢担保，这宋室江山，一定能够千秋万代，永生不息？”
　　公孙策稍微停了一下，止住自己因为激动明显开始变得急促的语声，顿了顿，又道。
　　“庞统，自古朝代更迭，合久必分，是不变的道理。”
　　“前朝大唐，盛极一时，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衰颓倾废的下场。”
　　“而这赵氏江山，若是当年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功败垂成，那么现在，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这正统。”
　　“你有没有想过，战场上，你就算拼尽全力的出生入死，到头来，也可能只是一场空。”
　　“……就这么一味的打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又能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