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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岸边 ...

  •   1.
      她想去一次她的第二故乡。虽然她对那里没有情谊。老菜说她冷酷,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怎么可以没有感情。
      真的没有。有些人,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也不会有感情。时间可以拯救一切,但不能换来感情。
      老菜不耐烦地挥手,他反感奴总是如此灌输他:不要用经营这个词去套用一切感情。
      你是个妖孽,不除你,这个世界不得安宁。老菜通常都会以这句话结束。
      奴也总是说,你的确体态酷似钟馗。

      2.
      那里的确是她的第二故乡。从大学以前,她的大半童年和青春都倾泻在那里,湍急,让人措手不及。像夏日里疯狂且茂盛生长的草,被日光猛烈照射,随即在下一季就突然被整片地锄掉,或被雨季彻底摧毁。转折、记忆、成长的痛、恋爱,一切都如这样的草。
      她不知为何要回到哪里。
      于是她给向日打了离别以后的第一通电话。
      向日的声音从砖头形状的手机里传来。她感觉温暖。
      向日,我想回Y城一趟。我不确定该不该回去。
      你知道我不会给你建议。但我觉得你至少要陪在母亲身边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你知道我们在冷战。离别会让我们彼此想念,相聚则不同。向日这你知道,我太无能。
      别说小孩子的话,这不是我认识的奴。你要使自己变得强大,真正地去面对挫折。
      向日,你会不会陪我去Y城。
      话筒两端保持了半分钟的沉默。
      之后,向日说,她在身边,出门不太方便。
      哦。那挂了。
      太阳好烈。奴走在街边,她还想问向日下一个问题,送什么样的礼物给中年男人合适。却及早地挂掉了。
      她微微地扬起脸,绽放一个没有含义的微笑。这是她沉默以外面对失落惯有的表情。
      微笑。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3.
      她想送礼物给母亲的情人。这是她失眠了几夜之后的决定。
      那是一个步入老龄的中年男人。富有年轻活力兼成熟四射的魅力,光彩及过母亲。
      他是母亲得病以后的情人。母亲与他,是真正的情人。
      所谓情人,在奴的文字里,是难得出现的词。它是超越伴侣、□□甚至夫妻以上的词。懂得用谈情彼此相依的人,才配作情人。
      母亲与他便是。也许依赖这个基础,奴才肯做出这一步妥协。
      他们默默保持着夫妻间的相敬如宾,各自经历的磨难与浮华太多,话题可以无限延展,从时间上算便是各自的五十和六十年。各有子女,抚育之成长,中年以后以子为荣,是问心无愧的家长。活得相对宽容并且坦荡。
      母亲与他在一起以后,没有招惹任何的诟问。因此持续地交往了两年。
      奴用了两年的时间,摸清了眼前这个敌人的底细。她的妥协,似乎与向日所说的破坏力相悖。但是很确定地是,她现在足够清醒,而且自知。

      4.
      奴在挑选礼物上慎之又慎,结果却不出奇。一双做工精致的软皮黑色皮鞋,配上醒目的外国标签。用了奴一个中篇得来的全部稿费。
      她并不擅长买这样的礼物。购物时快而拘谨。她不习惯在高档商场里穿梭。
      然后她给母亲打电话,妈,我回来了,定了酒店,就我们三个人吃。可以晚来,我等你们。
      夜里九点,奴在酒店的橱窗内看见母亲坐着男人的车缓缓驶来。母女的冷战,瞬间稀释在彼此的对视中。每次远方归来,母亲便用那样的目光迎接她。那种目光,有一种近乎于佛的包容,近乎于永恒的微笑,可以与世间最锋利的东西相抵。
      这个世界,奴只有在两样东西面前如此安然地动容,一个是寺院里的佛像,另一个便是母亲第一眼时的微笑。

      5.
      气氛很融洽。奴要了红酒。三个人渐渐地有胃口。这顿饭持续到夜里一点。
      母亲容光焕发,讲起很多童年往事。男人在一旁时而发出家庭式没有拘谨的大笑。在这样的气氛中,奴清晰感觉到,她仍旧是配角。
      她时刻整理好裙摆,正襟危坐,显出幽雅宁静的气质,不被任何人看穿。她得到母亲和男人共同的欣赏和肯定,犹如对待一件艺术品。
      夜里,三个人满兴而归。分手时男人礼貌地送奴和母亲上楼,然后说了句晚安,转身便离去。
      奴走进家门,心脏一阵莫名的局促袭来。她蹲下来。
      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没什么,要把鞋带解开。
      母亲没有多问,走进卫生间卸妆,卸妆时与男人通了电话。奴在房间里换衣服,听见外面昂扬神采的对话,开始恢复她固定的表情,渐渐地黯淡神伤。

      6.
      奴,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衍意外地接到奴的电话。在尽兴而归的第二天早晨,母亲随男人去爬山的时候。奴刚刚要睡,闭上眼就是一大片眩晕,不得不再睁眼醒来。她搂着向日给她的砖头,保持婴儿式的睡姿,拨通了衍的电话。她有一种期待,期待向日就在衍的身边。
      她告诉衍昨晚发生的事。衍在电话里对她乱吼。
      衍,你可以逃避,你有权逃避。我不可以,一些事情我们迟早要面对。奴把脑袋闷在被子里,低声说。
      不面对又怎样。你何必委屈你自己。
      我们此刻交付给生命的意义不同,衍。我已经在为过去的叛逆和嚣张背负罪责。我不可以再继续下去。我希望换来感激与虔诚。希望获得长久的安宁。
      奴,你要我怎么办,我太心疼你。
      我没有你想象的痛苦。不必为我不安。
      奴疲倦地放下电话,没有问衍她在哪里,还有向日。她的脑里闪过向日坚定的眼神,抱着砖头,终于睡去。

      7.
      奴的确正在穿越别人对她痛苦的想象,自然地渡向岸边。
      她记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句话,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知痛苦本身。
      人们对自己以及别人痛苦的预知,都远在它之外。
      因为真正的痛苦是一个国度,有无法穿越的边境。
      如同生与死的边境。没有诉说和传达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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