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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树倒猢孙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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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待事情过了很多年,多到身边的人都已渐渐老去的时候,张锦依旧记得那天自己就穿着一件香烟灰色的旗袍,一边看着小径旁开了又谢的小花,一边笼着披肩向前院走。
“这事可真一点也拖不得了,这次我来还是看在李老爷您的份上,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致少竟是这么个品行的生意人,再这么拖下去。我迫不得已也不怕这老脸老皮给撕破了……”一个双鬓微白的中年商人对李父说道。
李父没吱声,坐在红木椅上,双手支着檀木嵌银头拐杖。管家李伯忙上前宽慰道:“您先消消气,这不是找不到致少吗?您要的货一定给您送到,李家的信誉可是祖先一点点做出来的……”
“可不是嘛,怕是要给你们致少一点点给毁了!”打够了太极拳的商人口不择言道。
“放肆!咳……咳。”未曾开口的李父火气直冲脑门。
一旁的丫头见状忙给李父顺气,递茶。
“我就把话撂这了,明日哺时要是不把货给我送到,我找上警局就是把这些个桌桌椅椅全拆了,还钱补缺空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说完就转身走了。
一旁的李父见状,气得把拐杖往那人走的方向扔去,颇有些分量的拐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张锦心也跟着一颤。李父话说不出半句,眼睛瞪得浑圆,李伯赶忙叫人去找大夫。看着乱成一片的场面,张锦退了出来。不想管任何事,一股脑往自己房里走去,往床上一倒便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绿年哭着叫自己。
“小姐,小姐快些起来吧,这怕是要变天了。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竟遭来这般横祸,到底还是到了一个更见不得地方么……”
“别哭先,什么事?”
“昨日来吵的人,今天带了好些警局的人来闹。老爷昨晚一病,就起不来了。本以为钱絮心闭门思过之后会正经些,可昨夜竟带着李庆卷了家里大多值钱的东西走了。”
“……”
“更有人说,致少被警局关了起来,怕是要吃黑枣了……”
“……”
“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说,是不是命数到了。”
“小姐可别吓我,法儿姐姐已经去收拾行李了,雇了马车,我们这就走吧,无论去哪。”
“好,不过我还有些个东西要拿,你和法儿去东巷口等我。要是过了两刻钟我还没到,就往东到八角亭,我们在那里汇合。”
“我这就去,小姐,你一定快些来。”绿年本以为小姐会不肯,和法儿商量好,就是把小姐捆着也要带走,没想到竟这么容易,真是老天帮自己。
坐在床上的张锦静静地看着周遭的摆设,回想当日李致的话。人终归是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才是照顾好自己的心。致,你也照顾好自己,适当的时候回头也是一种勇气。
拉开抽屉,拿出成亲时李致送给自己的插便,小心收好。坐回书桌旁,简单的写了一封信给那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父亲’,请他来帮助自己。递给一个信得过的烧火小厮,给了好些钱。叫他送到了信,就不用回来了。
大厅里人影幢幢。每个人都呲着一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拿着个袋子,往里放值钱的家什。
找了一个看起来憨厚些的警员,问道:“请问那个买家怎么说的?”
“噢,欺诈商家,私吞货物,企图私逃。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商场战场。跟对家做生意本来就要小心,这下怕是要整垮你们了。”
“要怎么处置?”
“变卖这些个东西,若是说不够,怕是人丁也要……”
“……知道了,麻烦您了。”
不够?商人重利,既然处于有利地位,怎会够。这些个吃白饭干混事的警员自然不会站在李家,自找麻烦。该怎么办呢……张锦着急地想着办法。
“住手,都给我住手。”李父搀拐杖颤抖着走出来。
“哟,这不是李老吗?看这样子,啧啧啧。照顾好自己身体啊!”一个平日里被李家压得喘不过气的商家嘲讽道,还拿手狠狠地拍了李父的后背。
李父只顾着咳嗽,无丝毫反抗之力。张锦眼一热,跑上前扶起李父。
“爹……小心着些”
“哈,好孩子。到底还有你陪着,走的时候也不孤单了。”
“千万别这么说,求您了。一定长命百岁的,一定。”说完还点了点头,好似安慰自己。
“这不是你儿媳妇儿吧,是你自己偷着养来玩的的吧!”
“还说什么富甲一方的李家,末了还不是被咱们踩在脚底下,不知乞丐的日子您过不过得。”
“我看也过不得,那就叫你的小老婆出去卖,好养你啊!”
那人还想说,只见一穿着军服的女人走了上来。
“章伯伯,近来可还好?”
“嗨,金小姐。这声章伯伯可叫得我欢心呐,你父亲派你来的?”
“说是锻炼下我,我也想来玩玩。”
“嗯,有出息。可不是金家出来的女将军嘛。”
“让您见笑了……我想问您要个人”
“只要我有,一定给金小姐你。”
“我要她。”手指一指,指向张锦。
“那有什么难,这李家的人啊,你随便要,他们出不起钱,就要卖自己咯。”
张锦仔细一看,原来是以前张家的死对头金家,如今张家退了,就剩金家只手遮天了。到头来竟是些死对头,心中不免苦笑。手一沉,李父竟直直的向下滑去,张锦跟着跌坐在地上。地上很冰,张锦才小产,碰不得一点冷的。可此时全然顾不得这些,使劲掐李父人中,叫着李父。
“爹醒醒,别留我一个人。”
“咳,孩子听好了……”“别说话,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听你说。”
“别拦着我,不然就带到地下了……这次你一定要坚强挺过去,把什么都抛到一边吧。那些不想原谅的人和事,就别内疚……能原谅的,问问自己的心还想不想。小锦葵啊……我就觉得你像锦葵,唱着歌送我走吧,别哭……唱个小调吧”
“……好,我可不是送您走的,我只让您睡一会儿。待会你还要评价呢。”
“好……”
“老头陀,古庙中……自烧香,自打钟,兔葵燕麦闲斋供……山门破落无关锁,斜日苍茫有乱松,秋星闪烁颓……”张锦越唱越轻,最后就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很好……听。”
张锦觉得李父的手越来越凉,自己下腹绞痛难当,自己仿佛掉到无底洞,就这么掉着,没人救自己。
“张小姐,你可准备好到我家当粗使丫头了没?”
“答应我一件事。”张锦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泪痕,只是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觉得还有资格跟我说条件?”金微畅蹲着身子,军靴锃亮。
“好好安葬爹。”张锦好似没有听到金微畅的话。
“之后就随我处置?”
“随你。”
“成交。”
说完,张锦就松下一口气,金家跟李家有些许交情,不至于这样对一个老人。头一重,便昏了过去。
法儿和绿年在八角亭等了很久,突然法儿一拍脑门,哭道:“小姐怕是不肯走,故意骗我们到这里来的,真傻。她一个人怎么可能能到这里……急得我什么都没想,就知道快点出来……怎么办?”
“可是刚刚听到,家丁丫鬟全被卖掉了,小姐怕是没人照顾,怕是……我们……怎么办?”
“现在回去,一定不行了,被抓起来的话。小姐更没救了……”
“找张老爷,他不会见死不救的。越快越好,我们马上去。”
马车快速的驶向绿年和法儿都不知道的前方……
喉咙很重,不能有丝毫吞咽。浑身都很冷,只有头很烫。张锦觉得自己应该发烧了,不是很严重,但脱力。四周的摆设很陈旧,甚至有些破旧。门外传来靴子踩在地上的蹬蹬声,张锦知道自己的苦难来了,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逃离这里。
“醒了?睡得可真够久的,你那可怜爹我叫人葬了。起来干活吧,你再也不是少奶奶了。”
“是。”张锦咬着牙,坐起来。
“今天第一天,活少些。把后院的厨房擦干净,茅厕也要干净,再把衣服都洗了。”
“好……”
张锦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恶心厨房抹布的味道,一边干呕,一边喉咙发痛,额头上的筋一抽一抽的疼。酸,浑身上下都算,又酸又痛,恨不得大叫一声发泄。可现在一点力气也浪费不得……
打扫完茅厕,张锦觉得自己没什么心情恶心了。只想快些洗完衣服,自己不用看,衣服的量一定是很多的。
张锦发现手在水里泡久了原来会变得不止发皱发白,指关节还会突突的痛。到后来,手就没感觉了,摸自己的脸,衣服,地面,都一样。呵呵的笑了一下,这算不算是万物大同呢……
原来习惯是件毁掉自尊的事情,已经五天了。每天除了干活外,还会被金微畅叫来的人取笑,帮他们端茶送水,甚至洗脚。在这么下去,出卖任何东西怕事都没感觉了,又不甘心自杀,也懒的逃,谁知被抓回来会不会被折磨得更惨。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她不认识的故人,救她于水火之中。
此生不若不逢君,哪得悲欢离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