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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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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夜一番休整,车队对旅程有了一定熟悉,也不见先前的紧张气氛,转而轻松几分。只有李公子手下几名较为心腹的侍卫一禀其严谨作风,不苟言笑地注视着四周情况。锦华见了,便打消了再同阿七聊天的念头,心想这公子所培养之人怎和他性格一般无趣得紧。单调的景色不断重复,一向耐得住无聊的他竟有些怀念寒云的不正经来。
其实他并非热衷聊天,只是昨天一番交谈,发现自己与阿七倒生出几分相逢恨晚的味道。别的不说,单论身世,阿七幼年丧父丧母,举目无亲,乞讨时被李家仆从所拾,正逢公子整合侍从护卫,便被编入精士,跟随公子直至如今。锦华黯然,便有些猩猩相惜的味道,又见阿七性格并非其它侍卫那般沉闷,反而生性乐观,更为欣赏,心下有了欲与之相识的想法。他在重华山生活十年多,从来与师傅相伴,偶能和寒云过上几招,但大多时候却是孤单一人,望着山景发呆。如今下山,接触的人愈多,便觉人心愈加肮脏不堪,更是不敢吐露半点真心。见了阿七这般坦率之人,倒十分惊异。
“锦华公子。”
听得身后马蹄达达,锦华微微偏了头,见是任沉香骑着马赶上他,只好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
任沉香一见,倒觉不好意思,抿嘴一笑。“晨时沉香怠慢了工作,让锦华代劳,实在羞愧万分,特意前来道歉了。”
锦华表情未变:“无妨。”
任沉香听了这熟悉万分的回答,“咯咯”笑起来,一手仍提着缰绳,另一只手便抬起半掩住小嘴,似是十分开心。“沉香倒觉锦华与我家公子可是相似得紧,若不是这相貌上无甚相似之处,只怕李家夫人都要赶紧跑来确认是否老爷在外偷偷藏了个人了。”
锦华眉头一皱,便觉此人虽心思玲珑,却偶尔口无遮拦,若不注意,难说不会闯祸。思及此处,他有意与她保持些距离,提了缰绳,又微微点了点头,策马走到了前头。留着任沉香在后,有些疑惑。
“这公子,变脸竟比谁都快,可真不是个讨喜的人儿。”任沉香摇摇头,毕竟年少,心下仍是觉得不太舒服,赌气地向前瞪了一眼,才慢了速度,找了另外的侍卫聊天去了。
一天赶路下来,未曾作多休息,只是午时停留片刻,各人吃了些干粮,又继续上路。及至黄昏,李公子吩咐阿七找了处宽广的腹地,略显疲惫的人马又就地歇息起来。
“井护法,两位小姐要求见你一面,说是有要事询问。”一名面生的护卫跑过来,唤了锦华,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锦华一愣,脑中即刻浮现绮疏的相貌,猜测道她该是询问寒云消息。想到如今他奉命保护李公子,只好转向李公子:“故人相问,望公子容我前往一见。”
李辞朝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依旧面无表情不知注视何方,却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领导气息。此刻听了锦华的声音,转身面向着他,先不作答,一双狭长的双眼锁在锦华脸上,竟利如刀刺,叫锦华浑身犹如利剑相逼,度秒如年,十分难受。过了好长时间,旁边前来通报的侍卫也开始有些站不住脚,却不敢反抗,只得偷偷望向主子,猜测他此番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李辞朝扫了周身侍卫一眼,气氛迅速凝结成冰,一时间连树上的叶子都不敢“沙沙”动上一声。似是觉得自己做得到了火候,他向锦华看了一眼:“半柱香。”
锦华如同得到赦免的囚犯,赶紧向公子一稽首,转身向绮疏那边走去。方才吓得停下手的侍卫也放下心神,重新布置起防卫。
再说绮疏与月奴见前去的侍卫迟迟不回,难免心下焦急。月奴便大着胆子掀起车帘,才望了一眼,又赶紧低着脸退至小姐身边,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锦华过来了。”
绮疏见了她这娇羞样子,心下便觉亲切,拍着她的手安抚一番,又听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赶紧牵了她的手走出去。
“锦华听了侍卫传话特意前来,不知绮疏小姐有何事相问。”
绮疏与月奴走至他面前,又两头望了望,便指了树林里一处清净之地,有意避人耳目。
倒是苦了锦华,他哪料月奴对他抱了那娇羞之心,只以为是询问寒云行踪之事,这下便也随了她们前去。走定之后,绮疏装模作样咳了几声,便推着月奴:“奴儿,我突然嗓子难受得很,先前吩咐的那些事,由你帮我问了罢,回头再说与我听便好。”说完无限娇羞地倚了旁边一棵树,低着头,“我看我还是先回了车内好。”
月奴一慌,竟不知道说些甚么,只好由了小姐作戏,配合她演了几下,心下却不住埋怨小姐生性纯真,想个如此拙劣的借口,这可置她的女儿家心事于何地。
绮疏离去,锦华也不觉有甚,他少与人交往,自然不明白这些女儿家心中的小九九,只耐心地等在一边,也不作打扰,倒显得那头两个女子娇态十分做作。
“恩,这个,”林中只剩下月奴与锦华,她顿觉孤男寡女尴尬的很,又见自己的意思如此昭然,锦华却未作何表示,顿时有些失落,“我家小姐是想问问寒云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寒云公子四海为家,锦华只是偶与他相遇,有几分交情,剩下的却不是太清楚。”
月奴轻轻挑眉,似对这话持着怀疑态度,见这话题没办法继续接下去,便又问一句:“小姐还说,先前与公子在京师相识,存了相惜之意,一直想再见公子,不知如今怎的竟在临川与公子相遇,又是同路,惊异得很。”
锦华一愣,听得此话拐弯抹角地打听自己行踪,便心生警惕:“劳烦小姐挂念,实乃锦华荣幸。”
月奴杏眼一瞪:“不知公子何方人士?”
“绵州。”
“可曾婚配。”
锦华一愣,心下已不耐烦起来:“未曾。”
月奴轻轻咬了下唇,不知如何继续,便随便找了个人话题:“不知公子父母如今居于何方。”谁知正好触了锦华心头隐秘部位,他顿时心生不快:“干姑娘何事?”
月奴一愣,何曾被人如此呵斥过,双眼里迅速泛了水光,似是委屈得很。“月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因对公子心生亲切之意,想多多了解公子平生……”
锦华叹了口气,纵是他有颗榆木脑袋,此刻也该明白了大半,虽眼前这女子眉目俱佳,细看之下也有倾城之色,然他所好实非女子,不禁愣了半响,敛去面上几分异常的神色。“姑娘好意锦华心领了,锦华实乃命薄福浅之人,受不起如此大恩。若再无他事,容锦华先行告退。”
月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芳心一片,如今捧了奉上,却被人婉拒着退了回来,叫人好不伤心。锦华身影已然远去,她顿了原地倒想了半晌,许是天性开朗,半晌之后心情再次复原。
“也是我太莽撞了,见面不过几次便这般直露,哪位公子会喜爱这般女子呢?”她这么一想,便原谅了锦华先前的婉拒,转而埋怨起小姐不作询问就将自己推上前去的鲁莽。
“阿七?”锦华再回原地时天色已经转暗,此夜仍是由他与阿七轮流值守,他向着那影子唤了声。
那人转过身,果真是阿七:“是你,今儿上半夜仍由我值守,锦华先去歇息吧,公子说了,干粮所剩并不太多,明日夜前须赶至小镇,今夜可不能偷工减料地休息了。”说完真诚地笑了笑,催促他先去歇息。
锦华一想,明日所赶路途较长,若不歇息,怕被公子看出来,多说无益,他便谢了声,靠着旁边的树打起盹。
夜里,他突然回到那处悬崖。壁立千仞的陡峭不足以喝退所有前来顶礼膜拜的蝼蚁般的人们,无数人相拥而上,争吵,推搡,陷害,暗杀,人群日益混乱。更多人踏着倒下的尸体继续前进,鲜红的血染遍了上山的路,没有人在意这些,没有人在意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他不知自己处身何处,也许是万千蝼蚁中的一人,也许是站在顶峰的神明,但其实那真的不重要,无论站在哪处,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位置。
“锦华。”他忽而听见熟悉的呼唤声,似乎近在耳旁,然而他只能看见那些手持刀剑争斗的人们,那声音仿若丝绸制成的丝带,萦绕着被鲜血染透的山崖,像有意昭示这个世界的子乌须有。他知道那是谁,他猜得出,他想见到她。
“锦华?”声音再次响起,锦华终于转为清醒,他才发现自己睡过了头,不禁有些抱歉的看向唤起他的人。
“阿七,实在对不住,你赶紧去睡会儿吧。”锦华起身,让出了身后留着余温的树干,不再多说,独身走至火堆前。
其实他也未睡过太多,离天亮还剩了一点时候,他在火堆前坐下,记得自己的任务,打消心里头余留下的那些尚有温度的感情,一心一意留心周边的环境,不敢疏忽。火光不时跳跃着照亮几处黑暗,他忽然想到,身处江湖,谈感情其实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
天亮时分李公子再次早起,稀奇的是他换下了一身黑衣,反而穿上了白衫。任沉香吸取了教训,早早地侯在一旁,打了水来伺候着公子梳洗。锦华远远看着,便觉李公子这番打扮起来倒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白衣翩翩的样子,不知又该勾了多少少女的魂魄。这么想了没几秒,便见那公子侧过头望向他,气质仍旧冰凉得很。锦华叹口气,心想:谁说人靠衣装,冰山就算穿成了桃花,也永远是块千年不解的冰山。
那边李辞朝愣了半晌,又沉思一番,回过头便对正为他擦手的任沉香说:“我此番只是偶发了兴致,今后也不用早起伺候了。”
任沉香一愣,心想不用早起自然是好的,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这日路程颇长,侍卫们走得快了许多,车夫也不敢怠慢,跟上了速度,不停使唤着架下上好的马匹。所幸三日来路途都颇为顺利,未曾遇见什么埋伏和阻挠,晌午刚过,他们便赶到了途中必经的一个小镇,并秘密包了一家客栈,顺利入住进去。
李辞朝吩咐了两名侍卫前去购买干粮和水,又叫锦华和阿七组织侍卫认真布置防卫,随后好像对这些东西漠不关心似的回了房,不留只言片语。锦华未作留意,布置防卫之事大多是阿七负责,此番布置下来,侍卫被分为两队,一队实力一般的负责明中守护,另一队即锦华等人负责暗中查看。他落得轻松,只被吩咐负责守在庭院之中,不得怠误。
今日可比不得前些日子的歇息,毕竟规模不大的小镇,只有有心,便即刻能知晓他们的行踪,若是暗处的敌人要发动攻击,恐怕此夜也是最佳选择。黄昏时一行人三三两两的用了饭,锦华正准备好好观察院中地形,以备守察,忽听得一声娇脆的交换响起来:“锦华公子。”
他回过头去,见识月奴,不禁皱起眉头。“何事?”
月奴提端了个盒子,打开来,里面竟留了些现热的饭菜。“听闻一位侍卫抱怨饭菜不好,我……我家小姐便吩咐厨子多做了些饭菜,余留下来些,我便端来给公子尝尝。公子嫌弃……”说罢低了头去,一副委屈的样子。
锦华见她一片诚心,自然不好拒绝,道了声谢,便接在手下,心想着可以送给阿七饱饱口福。
月奴倒是极为欢喜,见他接了自己准备的饭菜,便觉也算是对她的心情一番肯定,随即对他莞尔一笑,提着衣摆向回走去。
阿七见了,笑道:“没想到锦华竟有如此好的运气,得月奴姑娘另眼相待,可好好抓住机会啊。”
“倒别拿我开玩笑了,见你先前没吃多少饭我才接下这沉人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了。”说罢,锦华递过那盒子轻笑一声,“拿我开玩笑不打紧,莫误了姑娘家的事,我与她实在是没有什么风月之事的,白叫你笑话一番。”
阿七见他一番话说下来,笑意却不到骨子里去,猜想那姑娘原是一厢情愿。这边也不好拒绝,有念及先前自己吃的的确少了些,便客气地接下了。
锦华不知作何感想,叹了口气,转身向院里走去。
“你此时出去作甚?”阿七问道。
“无事,看看地形,今儿情形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