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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使君东方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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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渊,沉霖不禁扶额而叹。方才是两人的纠葛,尚好解决,如今插入一个外人,还是个不甚受林濂睿待见的外人,局面可是越来越乱了。
若说林濂睿先前只是因爱而怒,那么此时看到渊,就是彻底的敌意了。不待渊开口,他先声夺人:“不知渊公子无端端闯我这屋,有何贵干?”
“强扭的瓜不甜。”渊只是微笑着说了几个字,不动声色向前走了几步,将两人隔开。
“那也不需外人多管闲事。”他咄咄逼人,说到“多管闲事”四字时已近乎切齿。
渊似是轻笑了一下,继而肆无忌惮地对上他的目光,提高了音量道:“那你问问她,觉不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
两人转而看向她,与其说是在询问,还不如说是在较量。自门开了看到渊的那瞬起,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局面。她就这么穿着一件里衣,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床被单,站在两个大男人面前,一时间犹豫了,没有言语。
林濂睿脸色更阴沉了些,问她道:“霖儿,你说,你是自愿的,还是我逼你的?”不消说,自然不是她自愿的,但在外人面前,倘若她承认自己不是自愿的,那么将置他于何地?
“沉姑娘不必有所顾虑,自愿便是自愿,不愿便是不愿,泾渭分明,总需说清。若是碍着些琐碎自欺欺人,日后未免生更多麻烦。”渊是时也柔声劝道,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若说是自愿的,她又恐林濂睿变本加厉,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来撞破的。搁在这么个面子与实际的问题中间,她左右为难,更怕一时不语,两人都会失望。
三人皆沉默了,良久,是林濂睿先有了反应,他默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穿好后,便径直走出了房间,同她擦肩而过的那瞬,甚至不看她一眼。
她怔然看着他离去,带着比愤怒更可怕的深沉,不知所措。
渊幽然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你去穿好衣服罢,我走了,好自为之。”言罢,也是离去了,剩她一人在屋中,很不是滋味。
她轻轻关上了门后,拾起床上的衣服穿好。有些事注定难以两全,只是渊临走前那一眼似愁非愁,让她莫名得很。一抬头,正午日如烈,分明是阳光遍洒时分,却又觉黯淡了。
想想看,渊从见面到眼下,不过三两天,为何频频给她一种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不单是她对他的,还有他对她的。仿佛是旧时相识,却又无处寻觅踪迹。若说先前他的出现,是以甘兰的青梅竹马身份示人。那么今日,他何以偏巧撞见此事,还非要插一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她眼前出现,又是为了什么而固执到底?她有些懊丧,似乎总也看不透他。
她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今日无常太多,她一时尚难以理清思绪,渊的反常,林濂睿孰真孰假的话……还有,那个叫溟墨的人。她不知是前世造了太多孽,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本应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他那一身寒气教人过目不忘,算来她见过的人也不很多,她却偏巧把他给忘了,是何时何地所见,了无印象。
却是骤然间,她想起了他衣服上的那轮圆月。那个图案和雪桦园走廊墙壁上刻的那轮颇为肖像,只是雪桦园里的是残月,大笑约是圆月三分之一,颜色是一致的,只是光晕黯一些,平白生出些诡异意味。那么这个叫溟墨的人,莫不是同雪桦园以及雪桦园里的人有关系?
她更大胆地推想:莫不是从一开始,林濂睿和渊便是一路人,佯装互相仇视来蒙骗她的?才想不过须臾,她便笑了,自己何德何能让人如此煞费苦心?
想不通,她便索性不想了,反正今日到这房里来,也算有收获,不虚此行。
时至夜晚,她犹未见那失望离去的两人,只留得她与甘大夫爷孙二人共进晚餐。饭尽饮足后,她别过二人,独自回房了。一日琐碎甚烦心,她沐浴更衣后,倦意难消,便早早睡下。
林晨……她好不容易得歇息,那幽怨的女声却又来打搅她。
林晨……想想看,这女声出来的也是无端,时而频繁,时而十天半个月也不出来,在隐村时更是少闻,只近日来颇多。
晨儿……“沉霖!”一个激灵,她猛然醒来,却看到了渊已然立于床前,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面目,只知方才应是他在唤着自己。
“渊?你……有什么事吗?”她坐起身来问道。虽然她是现代人,对于闺不闺房的没有顾忌。只是穿越了十五年,毕竟无人这般夜闯她房间过,眼下事有突发,她便敢不自在了。所幸她冬日畏寒,即便是睡觉也穿得不少,才不致想见尴尬。
“我……只是有些事始终记挂而已。你今日虽当面不语,只是这私底下能否告诉我,你可是自愿?”渊似乎也不很坦然。
“不说这个好吗?我想睡了。”她有气无力地答道,确然是很疲倦了,更不想提这件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说不清真假,她一直是处于被动之中,也不知渊在此间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如今深夜来访,她说自愿抑或不自愿,与他何干?
“不,你不需要说太多,只要答我是或否便可,说完我就走。”他很是笃然,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似乎她不说,今晚他就不走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同样认真地看着黑暗中他并不明朗的眼,说道:“或许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我觉得正如林濂睿所说,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需……不需外人多管闲事。”
他的目光似乎比黑暗更加黯淡了,她看不清那黑暗中那一抹恬淡是否有如陨星,转瞬殆殁成一地死灰。未几,他转身走了。及至门前时,有月华透入,她方看清他的面目。他回头幽幽看了她一眼,说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便不该去那里,一步错,全盘皆输。”语毕,轻轻推开门,他似是披了一袭月华,连落寞也显得光耀如昼。她看着他离去,直至他的背影拖出一道渐逝的星轨。
她思忖着他临行前所说的话,不该去那,去哪?一步错,是哪一步?全盘皆输,输了什么?愈想愈诡异,根本连他来的目的也摸不透。她心事重重地再度睡下,虽是疲倦,也再无好眠了。
待她终于入睡,已然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声息了,方有一缕幽幽目光和着月华静静地落于她身上。夜格外宁静,正如所有暴风雨的前夕一般。
她睡得很浅,半点动静皆能惊醒。但这个夜晚实在太宁静,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无,她睡得还是很安稳的。以至于一个人极是小心地推开了门,还是造成了轩然大波。她并不起身查看,而装作睡着了,暗中眯着眼观察来人。
睡前她未关紧窗,留了一道缝隙透气,是时月光照进屋子来,来人的面目便于月光映衬之下格外清晰,竟是甘兰。她一时气息乱动,拿不准甘兰想做甚,只得小心翼翼地静观其变。
甘兰的双脚并不着地,幽然飘至她面前,盯着她的脸看。甘兰先是面无表情,再是咬牙切齿,最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手战战兢兢地把瓶子伸向她。甘兰紧握瓶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最后定格于她的脸上。
她不由得猜想道:不会是什么蚀骨断筋散罢?反正不像是好东西。她犹豫着是否要跳起来逃跑,但从甘兰方才的动作来看,显然轻功在她之上,她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反而可能激怒甘兰。
蓦地,甘兰以另一只手抓住拿着瓶子的手,努力稳住那只手不让它颤抖。最终甘兰也未做些什么,双手软了下来,将瓶塞塞好后,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遍遍扫过,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半晌,甘兰又如来时一般出了房间,只留下她好一阵猜测。
今日,真是颇不太平呵。她暗想道,翻了个身又睡下了。
当她再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了。雪桦上的绵雪于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有暗鹊照影,寒虫泣露。一滩滩积雪迎风摇摆,最终抖落。
她照例轻手轻脚起了床,梳洗整装罢,便起身要去就餐。才推门,她的目光便捕捉到了两个人影——远处走廊上的甘兰和渊。
她的神经倏地绷紧了,将门半掩着,躲在门后悄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隔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能看出甘兰很激动,近乎手舞足蹈,脸上还闪着晶光,似是眼泪。渊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甘兰似在怒斥渊什么,而当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递给甘兰时,甘兰顿时怔住了,如一座雕塑般静止于凄冷空气之中,只有脸上的晶光犹不停闪烁。而后甘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嘴唇艰难地嗫嚅着。渊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将甘兰一人扔在了走廊上。
他刚一回头,便顿了一下。甘兰又迅速抬起头来,怔怔然看着他,满心期待着什么。只是他旋即又疾步走了起来,甘兰瞬间瘫倚在柱子上,默然看着他离去。
她赶紧关上门,渊是朝自己这边走来的,莫不是他发现了自己?天晓得他们又演的哪一出,自从昨日拿到那片藏于锦被中的麻布后,她对这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不难看出甘兰昨夜来是因为渊对她太过关心,而亦不难看出两人争执也是为了她,这一切都在围绕着她进行。起初她以为隐村的不幸是林濂睿招致的,如今看来,倒是未然了。
她灵机一动,想起昨日从林濂睿房间拿的那根针还包在麻布里,她换过衣服后又带在了身上。便立即取出来,偷偷于门上戳破了一个小孔,左右拉扯着扩大。完工后,她单眼外窥,发现渊走得愈来愈近,分明是冲她而来的。她不由得后退了,这样下去定然会被发现。于是她立即蹲下身,静观其变。
门外却始终悄然无声,仿佛连人也不曾走过。她按捺下些微焦虑的心思,屏息静待着。良久,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于清冷中四散而开,继而便又是绵长的死寂。
她警惕地站起身来,只露出眼睛以上部分,将头和那个洞保持一定距离。透过洞,她能看到的惟有开得恬淡的雪桦花,又凑近了看,还是无人。她便放心地活动活动腿脚,开门而出,若无其事地去吃早饭了。
而待她走远后,原先房间旁的柱子边透出半个身影,幽然看着这一切,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