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瞿昙熙雍

21、十、黑暗中的阴谋家

　　静谧的夜晚，次大陆的大部分地方，善良的生物们都沉浸在祥和的梦乡之中，而蓝毗尼的地宫则另当别论。
　　幽暗而潮湿的狭长通道中，隐隐可见一个披着长风衣的身影在涌动着。由于地处北方又离恒河主干较远，这里昼夜温差较大，白日里蒸腾起来的水分在后半夜凝结，由洞顶的石壁滴到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甬道的四壁镶嵌着萤石，白日里吸收温热的地气，夜里便会幽幽地发散出蓝绿色的光。越向深处走，萤石越密集，辰己的心中也越发不安。
　　走到尽头，便是一个开阔的洞窟，正中央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宽大而厚重的黑灰色斗篷连着帽子，遮住了几乎整张脸。
　　“是辰己吗？”柔美的声音传来，却又听不出一丝情感。
　　“是，辰己拜见猊下。”辰己走到那人的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跪下行礼。萤石的绿光由各个方向散射而来，虽然感受不到明亮，却也没有留下一丝阴影。
　　“哼……”听到男子一声清嗤，辰己肩膀微震，连忙将头压得更低。咽了咽唾沫，颤声道：“辰己听候猊下差遣。”
　　“本座听说你失败了？”
　　“猊下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余光扫到男子挥了挥手，辰己立刻噤声。
　　“沙加身边的那个婆罗门是什么人？”
　　“属下听说是在天神国金都带来的……”
　　“除掉他。”男子清冷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辰己的叙述，似乎讨论的人来自何方师承何处长相如何都无关紧要，只要杀死就可以了。
　　辰己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男子，似乎是为了配合他心情的波动，周围的荧光忽然亮了一下，微弱的光芒足以使他清晰地看到帽子下面那张妖冶到绝美的脸。
　　一时间目光竟无法移开。
　　然而，这种陶醉并未能持续很长时间，面颊上的一阵刺痛使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是血。
　　转身看向身侧，坚硬无比的石地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支同样妖冶到绝美的红色的蔷薇。
　　辰己大惊，立刻压低了头，仿佛连前胸都恨不得贴在地板上一样。颤抖的声音不住的重复着着：“猊下赎罪！猊下赎罪！”
　　“记得下次不要再犯。”男子道，“除掉那婆罗门，不要让他成为阿修罗王子皈依正教的阻碍。”
　　“……属下谨遵猊下法旨！”
　　“退下吧。”
　　“……是、是！”
　　辰己再次叩首，行了个礼之后，倒退着趋步退出大殿，待回到甬道，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急匆匆地离开了。
　　“哼。”
　　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放松了身体靠到了椅背上。
　　闭上双目，曾经的景象便似幽灵一般，由心底的最深处浮了上来，一幕一幕地在眼前晃动着。
　　派西斯族聚居地位于金都以西四十俱卢舍（约一百二十公里）的安拉阿巴德。恒河的主要支流亚穆纳河在这里与主干交汇，地理优势得天独厚，故而自然形成了繁茂的商业城市。
　　由于母亲是首陀罗，出生在族长家庭的他，童年过得并不十分愉快。
　　按照《法典》，奴隶所生的孩子不能继承刹帝利的种姓，当然，如果父亲去世，他也只能得到十分之一的财产。不能参加家庭祭祀仪式、不能与父亲同桌共餐、即使是象征着再生族的圣线，都不能佩戴。
　　同龄的刹帝利小孩将他视为不洁净的，他不仅不能同他们一起玩耍，还会受到歧视和欺凌。而奴隶小孩，又嫉妒他的吃穿，同样将他排挤到群体之外。
　　那时候，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就是自己那优秀的哥哥。每当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总能得到哥哥的回护——如果他在身边的话。
　　他叫什么来着？
　　雅柏菲卡吧……记得父亲是这么称呼他的。
　　他有一双湛蓝的、琉璃珠一般澄澈的眸子，配上水晶丝似的头发，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高贵。
　　那时候看到哥哥，总是不经意地期待着，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突然从生命中消失了。仿佛一滴晨露在阳光下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记得那时“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最终，自己成了父亲妻子的“儿子”，当然也成了父亲真正的“儿子”。
　　他想要去安慰下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被无情地推开了，然而那时，母亲是笑着的吧？笑得那么怪异，那么的不可理解。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人欺负自己了。
　　至少，有人陪自己玩。
　　至少，终于可以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圣线。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亦或是说，把“尽”字去掉更恰当？ 532年，天神军攻过来了。
　　安拉阿巴德是商贸要道，当然也是金都西面的咽喉所在。几个月的围攻下来，族人死伤无数，还记得那一日，自己躲在帷幔后面，看着父亲在大堂之上勃然大怒。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一日，父亲收到了阿修罗族迁都银都的消息。王不战而退，自己的族人被抛弃了。
　　傍晚时分，连天的战火烧了进来，自己被老仆用毡子裹着逃离了安拉阿巴德，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回首，遥望着自己的家和族人化为灰烬。
　　泪水无声地滑落。
　　再怎么不好，那里也是自己的家啊！
　　……
　　“猊下！猊下！”
　　谁？感觉到一只手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纤长的睫毛抖了抖，阿布罗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硬朗而又略带不羁的脸。
　　“哦，迪斯马斯克啊。”
　　“猊下怎么了？做恶梦了？不舒服？”迪斯马斯克错愕的表情使他忘记了责罚对方的失礼，顺着他的手摸去，指尖一阵微凉，阿布罗狄心中一怔，自己竟然流泪了？上一次哭，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
　　回过神来，一股怨愤铺天盖地而来，霎时充满了胸腔，压得他透不过气。
　　是他们，都是他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错！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害自己的罪人！
　　红唇微启，声音略带嘶哑：“你去帮辰己把那个婆罗门除掉。本座要让地上的所有人都成为阿胡拉神的奴仆——先从阿修罗王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