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瞿昙熙雍

15、四、山顶的小屋

　　竹塌上，沙加安静地躺着，俊颜苍白，金发凌乱，细密的汗珠不断从发际渗出来，淡金色的眉毛微微蹙着。
　　那日成功地将天神军大军引致金都，想到阿修罗族暂时不会有危险，便决然跳下悬崖。
　　哪知水流竟冰冷刺骨，身上刀伤剑伤有毒的没毒的一齐发作，无休止的疼痛抽干了身上所有的气力，于是意识逐渐从身体中剥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身上的衣服被脱掉了，而后伤口一个接一个剧烈地痛起来，意识被生生拉回，勉力撑开双眼，似乎看到一抹如梦如幻的淡紫，心便沉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伤口不痛了，耳边隐隐传来轻声呼唤，还时不时地有人在口中倒入一些温和甘甜的东西。
　　淡紫色……会是他吗？
　　一只手温柔地为自己拂去额上的汗珠，有什么东西扫过自己的脖子，痒痒的。沙加睫毛微动，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穆……”
　　一阵轻颤传了过来，眼前的人影晃了晃：“醒了？”
　　沙加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迫不及待地寻找着自己梦中的那一抹淡紫，然而，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眼前的青年虽然一样是暖玉色的皮肤翠绿色的双眸，却有着黑夜一般的头发。两道剑眉细细长长直到发际，脸庞说不出的儒雅俊美。青年声音里透着些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沙加这么说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说是朋友，也许那人早就把自己忘了。想着想着，别过脸去闭上眼睛。
　　穆只当他伤口痛，为他塞好被子，离开了。

　　盘子里盛放着鲜艳欲滴的葡萄，室内散发着乳糜的香味。黑夜色的长发在背后松松地系着，白玉般颀长的颈部若隐若现。穆手中拿着一把薄刃小刀，将芒果肉一片一片地剥下来。
　　听到脚步声，穆转过身，金发人正站在门口，以一种无法描述的奇异目光盯着自己。
　　回过头去，报以温雅的微笑：“过来吃饭吧。”
　　沙加走到穆的对面，坐了下来，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穆身着浅绿色长衫，右边的衣襟压住左边，在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带子。袖子很长袖口很宽，浑身上下除了脸和双手，全部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右肩处一条三股亚麻结成的圣线，诉说着他高贵的种姓。
　　穆将芒果分到盘子里，端到沙加面前，却又取了两根竹棍，并排着放到自己面前。沙加看得有些恍惚。穆的一举一动，高华而不失温润，沉稳而不失洒脱。
　　“怎么了？不合口味？”声音柔和动听。
　　沙加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道：“我也要用‘筷子’。”
　　穆有些惊讶，这人竟知道“筷子”？随即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副来，放到他的面前。
　　沙加解释道：“家师酷爱贵国礼仪文化，故而处处效仿。在下也略知一二。”
　　穆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下，笑着说：“这点我们很像啊。我家老师对婆罗多民族灿烂的文明也是如醉如痴呢。”
　　那笑吟吟的样子，看得沙加心都醉了。
　　目光扫到他的肩头，不解道：“先生为何戴着婆罗门的圣线呢？”
　　“这个说来话长，我家祖籍虽在□□，种姓确是婆罗门。”
　　沙加点点头。穆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多了一份亲近之感。
　　“乳糜快要凉了。”穆微笑。
　　沙加端起碗来尝了尝，不禁感叹穆的手艺。乳糜入口柔滑，甜而不腻。蜂蜜和牛奶配置得恰到好处。材料是很一般的粳米，却也足够香甜可口。相比之下，王宫虽然用足了“供大人米”，但御厨做的太过甜腻，尊者吃的又太过清淡。
　　穆见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说：“抱歉，这里没有肉食。请将就一下吧。”
　　“我是觉得，先生做的乳糜很可口，要慢慢品尝才不会浪费。”沙加道，“我也是素食者。在‘家里’跟着尊者养成的习惯。”
　　穆笑道：“您喜欢就好。”
　　沙加这一餐吃了一个时辰，只觉得心中从未有过这样恬淡美好的感觉，身上的伤虽然还在隐隐作痛，精神却恢复了七八成。

　　室外是一片花园。各种花交错生长，编织出一张彩色的地毯。
　　“让您见笑了。家师喜欢它们按照自己本来的样子生长，所以只是播种，并不打理。”穆说道。
　　“不，这样很美很和谐啊。”走出院子，沙加这才发现，穆的住所建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之上。
　　“凌水轩……”沙加看着挂在房檐下的匾额感叹道，“尊师好才情啊！”
　　“哦？”穆微怔，“阁下以为是什么意思？”
　　“山顶本无水，这住所却取名‘凌水轩’，想来必有深意。”沙加笑道，“在下听尊者说过，摩诃至那有一位哲人，对大梵有着独到的见解，这位哲人口述了一部书。书中有这样一段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的本性是向下的，到人们都不愿意去的地方。而正是这种性质，使它最接近于大梵。此室名为‘凌水’，直意为‘在水之上’，然而体现的却是一种如琢如磨却不失谦卑的心境。盼望着能够更加接近大梵，同时又坦然地承认，自己还未达到像水那样‘处万物之所恶’的境界。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这样解释对不对？”
　　穆开始面露惊异之色，然后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