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边》宝妻

2、付禹

　　2004年的时候，我上大一。自认为长大成人了，总是琢磨着是时候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
　　那个时候，网游还不够普及，玩网游是一种先驱，很时尚的人才会。谁的男朋友要是会玩CS或传奇，那是好比会篮球足球一样，是可以显摆的一件事。
　　冒险岛公测的时候，我在一区注册了账号。我刚摸清哪个是跳跃键，就看见了付禹。
　　游戏里，付禹叫北北。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网游，显得格外笨手笨脚。我欲跳上一个台阶，花了十分钟也没跳上去。屏幕里的北北，举着一把大大的弓，居高临下，眼睁睁的看着我狼狈的上蹿下跳。我在陌生人面前出了丑，出于自我解嘲，我就冲他F2（笑的表情）。他没理会我，兀自站在高处，一动不动。我想，这个人估计没在电脑前。
　　这时一只红蜗牛蠕动着靠近我，那是怪，我碰到它，被弹了一下，掉了一小半的血。我大惊失色，手心出汗，更是拼命往台阶上跳。就在这时，北北气定神闲的跳下来，挥了挥手里的弓箭，替我秒了红蜗牛。
　　那是红蜗牛呀！那时红蜗牛在我们心里是最可怕且血厚的怪！班里同学指导我玩这游戏时的谆谆教导还回荡在我耳旁：“遇到绿蜗牛就砍，遇到红蜗牛就跑。”
　　北北杀了红蜗牛后，又跳到台阶上继续发呆。我望着他陡然高大的身影，我震撼极了，我惊为天人，我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人攻高到能秒杀红蜗牛！
　　那时北北已经二十级，那时的二十级是我心中的神。
　　北北秒了蜗牛，又站了会儿，就要走，我屁颠儿屁颠儿的追着他跑。他一直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是跟着他。他被缠得没办法了，转过头问了句：“跟着我干嘛？”
　　那时我觉得他好凶，于是对他F4（哭的表情）。
　　冒险岛里的人物很卡通，那时初接触，对里面的七个表情很新鲜，动不动就喜欢做表情。好多年以后回想起当时，付禹还经常说我哭起来总是扁着嘴，微微扬着头，跟我的游戏人物一模一样。
　　见我哭了，北北说：“别哭。我让你跟还不行吗？”
　　我立马又F2。
　　付禹玩游戏跟他本人一样，不爱说话，鲜少做表情。北北没说什么，抬了把椅子出来坐我面前。我第一次见到人物可以坐椅子，十分羡慕，围着他转来转去。他问我：“你喜欢这椅子？”
　　那是一把蓝得可爱的木质靠背椅子。
　　我如实说喜欢。
　　他将椅子放在我面前，就下了线。
　　我没想到他会送给我，其实那椅子冒险币10块钱一个，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时我以为椅子是一件稀奇罕见的大宝贝。而他毫无条件就送给了我，我心存感激。
　　直到后来我一身BT装备，直到我的号满级，直到我仓库里有上百亿冒险币，我依然将那把椅子带在身边。且从未更换过更高级的椅子。
　　我的蓝色的，木质靠背椅子。
　　冒险岛里永远有晶莹透亮的阳光，蔚蓝的海水和天空。北北送我的木质椅子跟海水一样蓝。
　　我和北北并没有在游戏里加好友，但是后来我们又遇上了。我热情的上前跟他打招呼，他显然也还记得我，对我说了声“Hi.”
　　然后他主动加我好友，我们互换了□□，又互换了名字。
　　我们按步就班的进行着最淳朴无华的网民对话，我问他真名叫什么。
　　“付禹，你呢？”
　　因为那时，吴宇森还没有鼓捣出《赤壁》，我还能用平常心说出自己的名字，而不用担心别人即刻用三分之一的嗓子眼发音叫我站起来。我说我叫段萌萌。
　　之后的两个月，我们整天腻一起练级。他操作比我好，人却比我懒，总是组着队让我去练级，而他优哉游哉的坐在安全的地方发呆，偶尔出声指挥几下。后来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都是在做作业，他比我小两岁，还是个高中生。
　　我初玩网游，兴致还跟高亢，也不在乎他分去的那点经验，我一刀一刀吭哧吭哧的砍蜗牛，砍绿水灵，砍花蘑菇。看着经验一点点升高，心里美滋滋的。每打到一样装备，我就激动的交易给北北，他总能做出准确的决定，是卖商店还是留着。有一次人品爆发，打到一个锅盖，那是十级的盾牌，在那时还是稀罕玩意儿，北北很高兴，居然点了F2，还表扬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北北这个号笑。把他逗笑的成就远远超出打到好装备。我的心情那个敞亮啊，晚上做梦，都在梦里念叨。
　　每升一级，无论是他升还是我升，我都会雀跃不已。也有其他玩家看我练级勤奋，高声喊着“组队组队”。如果是我的队长，我就会组他们，通常将别人组进队伍不过十分钟，北北就会找各种借口，将他们踢出去。有时候我累了，也会偷懒，北北就带着我到处转。冒险岛的背景音乐非常动人，射手村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黄金海岸的横行霸道的螃蟹那时是我们最怕的；魔法密林里的音乐很空灵，有头上插着把斧子的树桩怪慢腾腾的在羊肠小道上走，我给它们取名为“砍脑壳的树”，北北听了，立即打出“哈哈”两个字。更多的时候，我们坐在蓝色木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相互凝望，天南地北的胡侃。
　　寒假前半个月，北北的号一直没上，我很不习惯，有点控制不住思念，每天都守在电脑前等他。考试结束后，付禹终于露了面，他说前段时间他母亲将网断了，如果他考不及格就不许他上网。我说，及格就能上网，你妈妈要求这么低，你的成绩肯定很差。
　　后来，付禹用事实证明，他的成绩的确差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考试后的第一个晚上，北北熬了个通宵，为我做了一套较好的装备。我至今记得衣服的颜色，粉粉的，穿上立马变漂亮了。那天我感动得语无伦次。
　　日子久了，我开始对他的本人心生好奇，我就对他说，你长什么样子，接下视频看看。
　　付禹死活不答应，我退而求其次，说那就接语音，他也不肯。我见他似乎真的很排斥，也就作罢。但是心有不甘，缠着他自我描述一下。
　　付禹说不会描述。
　　我问：“头发什么样的，长的短的？”
　　付禹答：“有点长。”
　　我又问：“眼睛什么样的，单的还是双的？”
　　付禹（估计照镜子去了）过了会儿才回答：“双得很浅。”
　　付禹是北京人，付禹总是在玩游戏的时候喝可乐。我就时常想象，那个话不多，懒懒散散的家伙，长着浅浅的双眼皮儿，头发有点长，一定是眉清目秀的，左手撑着下巴，一瓶可乐摆放在他跟前，他纤长的手指熟练的敲击键盘，时而低头喝一口。我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他有没有坐在北京的电脑前，轻轻的笑呢。
　　那个时候，还没人呼吁全球变暖，但空气干燥而清爽；那个时候，还没有绿色网游的噱头，但网游里很纯真，没有外挂，没有欺诈。
　　我不想写网游小说，我之所以会花大篇幅描写，是因为那段金色日子，是我最难忘，最快乐的时光。如果可以，我希望它能无限拉长……
　　寒假的时候，我回到家，可以在家里上网，而不用去网吧，我和付禹更是如胶似漆。那时家长还没意识到网游的危害，我爸出门还跟别的家长炫耀：“生个女孩就是省心，放假了哪也不去，就在家里打电脑。”
　　寒假的第三天，付禹第一次主动组了一个人，他说是他表哥。我望着那个才八级的小战士，心里有些不愉快，觉得我和付禹的二人世界，生生插.进来一个人。但付禹说，表哥也是重庆的，因为是老乡，我才勉强接受他跟我们一起玩。
　　付禹的表哥叫丁立元，是个很健谈的男生，比我大一岁。在重大计算机系读大二。我是川外的，我们学校跟丁立元的学校很近，坐车不超过十分钟。
　　因为在同一座城市，我和丁立元自然亲热一些，说起很多地名，很多小吃，我们都能不谋而合。丁立元游戏玩得不咋地，见识却比我们广，他去过很多地方。他给我讲峨眉山的猴子，会抢钱包，会学人将帽子戴在头上。又给我讲南山的花椒鸡，麻辣鲜香、甘美爽口。我听得欲罢不能，十分向往。丁立元就半开玩笑，说什么时候带你一起去。我立即说好啊好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付禹的游戏号呆立在原地，默不作声，我想，那家伙又去做作业了吧。
　　后来我们三人在一起玩，融洽而欢快。丁立元代替了我成了升级的主力，我和付禹坐在林中的安全地方聊天。我终于提升了地位，由苦力熬到了包工头，我时来运转很得意，张牙舞爪的指挥丁立元打怪，看他一边挥着小铁枪一下一下的戳僵尸蘑菇，一边喊枯燥无聊，我就会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丁立元玩游戏比我还笨，老是死掉，他死的摸样穿着白大褂吊在半空中，偏生他还要做各种表情，我觉得非常滑稽，他一死，我就会笑。丁立元就打出一排字：“死了好，死了我去天堂，天使姐姐肯定个个都比你这个小坏蛋要可爱！”
　　他居然当了付禹的面喊我小坏蛋！那个词听在耳里，是多么的肉麻又多么的暧昧啊！我有些难为情，呆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半天，我才假装说了一句：“刚才你说什么？我上厕所去了没看见。”
　　丁立元又说我懒牛懒马屎尿多。
　　付禹似没听见，一直没说话，他跳到绳子上，又从绳子上跳下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摸样。
　　开学了，我缠着家人再买了台电脑，搬到学校寝室去。这样我和付禹还有丁立元，我们越来越亲密，仿佛没有哪一个时刻，我们是分开过的。
　　有两天付禹没上线，估计是考试又全军覆没。我也没放在心上，跟丁立元打得火热。
　　当天晚上我们都玩得有些疲倦，就选了一处游戏里景致好的画面，坐着聊天。不知为什么，话题老是围着付禹转。寝室里有些冷，我手脚都僵了，就站起身来跳了跳，活动一下。
　　刚坐回去，就看见丁立元在说：“付禹这个人……他心理有些不正常！”
　　我不爱别人说付禹的坏话，付禹只是有些沉默。在我心里，他为人善良而单纯，像我的亲弟弟，我对他发自内心的疼爱和怜惜。
　　我立即沉着脸说：“不许你这么说北北。”
　　丁立元说：“真的，他从小就很自闭，我们都怀疑他有忧郁症。”
　　我没说话了，因为他的话，触碰到我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半年多的相处，已经能使我闭上眼，脑子里第一个脱框而出的画面，就是北北举着弓箭在怪物堆里英勇的窜上窜下，还有他难以得见却生动明媚的F2。尽管从未见面，我已经能勾勒得出他的模样：头发有些长，浅浅的双眼皮，一定是长得眉清目秀。
　　他怎么会是心理有疾的孩子呢。
　　“其实他不是我表弟。”丁立元说。
　　我惊奇的问：“啊？那他是你什么人？”
　　然后下一秒，丁立元的话将我震得五雷轰顶。我盯着电脑，盯着丁立元打出来的字，那时我们坐在射手村的公园里，白云低低的在我们头顶飘来飘去，他的字就在云的正下方，久久没有消失。
　　丁立元说：“付禹是我表妹。”

　　——CTG
　　2011 6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