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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几家恨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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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金夫人,得知皇后在一众命妇朝贺时孕吐,朱祐樘便也不再忌讳什么满三个月之说,索性大白于天下,亲至两宫太后处秉明了。
王太后大喜,赏了一堆药材珠宝自是不说,周太皇太后这边面子上虽也做足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盼了四年,终于盼来皇嗣,合该是件喜事,可是,这皇嗣落在张氏腹中,委实让人不舒服啊!若是个皇子,那便是嫡长子,正宫皇后的嫡长子,毫无争议的皇太子!张氏的命,怎的就那么好!
作为侧室,周氏对于中宫有着深入骨髓的厌恶——英宗那个惺惺作态的皇后钱氏,不能生育,又瞎又瘸,偏偏还牢牢占着正宫的位子不放!若非自己搞了小动作,连死后与英宗皇帝合葬的也只能是钱皇后,而不是自己!
至于儿子的皇后王氏,一生无宠,只能仰仗自己鼻息而活,不足为惧。
而现在,孙儿的皇后张氏,竟把孙儿迷得只围着她一个人打转,端的是个史无前例的狐媚子!张家也跟着鸡犬升天,几乎要压住周家的势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黄女和赵惊鸿也是两个不成事的,枉她辛辛苦苦调教扶持,空费了一年多功夫,连乾清宫东暖阁的门槛都迈不进!
这几年来,皇帝碰过的女人,除了张宛月,只有那一夕承恩的郑金莲了,而那郑金莲,偏偏还是张氏弄进来的人!
还有一个,皇帝看上而不得的,沈妙静,张宛月的表妹!怎的全是张氏的人!
眼前闪过沈妙静那张艳比蔷薇的脸,太皇太后忽有所悟:原来皇帝喜欢的,就是张宛月和沈妙静那同一种类型,娇滴滴,清嫩嫩,会撒娇,敢使横……哈,这就好办了!
“金英,”太皇太后猛地从假寐中睁开双眼,吩咐在一旁打络子的小宫女,“去把申老老请过来!”
那种蔷薇般率性而为的女孩儿在宫女子里是挑不出的,但太皇太后有周家啊,她周家的闺女们也是如珠似玉养大的,她可要好好合计合计,挑个合适的进宫!到时候,她就不信,从怀孕到坐月子,小一年的时间,是猫儿都偷鱼,哪个开了荤的男人,又能忍得住不沾腥!
“呕……呕……”乾清宫丹陛下的转角处,郑金莲用锦帕捂着嘴,酸臭的糊汁洇过帕子从手中滴滴答答落下。她身边的小宫女庄桂英不过是去取个唾盂而已,怎的恁久取不来!自她“承宠”,乾清宫上上下下,多少人把她当个娘娘般敬着,这次丢脸可丟大发了!
“郑娘子,你不要紧吧?”一张洗得泛白的锦帕递到手边。
顺着那只持帕的略显粗糙的大手看去,是一张十四五岁少年的面孔,有点面熟,叫不出姓名。瞧他一身青布贴里,乌木腰牌,不过是内侍中最底层的小火。但这份情,她是领了。
“多谢!”郑金莲接过帕子,擦净唇角污渍,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事,大抵是吃错了东西,吐出来便舒服多了。”停顿了下,她又犹疑地问,“敢问内使贵姓?”
果然是不记得我了……区区无名小卒,又如何能入了她这样贵人的眼呢?他自嘲地想着,低着头,恭恭敬敬答道:“小人姓刘名山,御茶房邱管事的徒弟。”
郑金莲“哦”了一声,刘山还不够格到御前伺候,那便是平日里往西配殿送茶酒瓜果时见过几眼。
刘山望着地上秽物,体贴道:“郑娘子请回去歇息吧,此处小人来唤人清扫。”
“那便有劳刘内使了。”郑金莲捏捏手中锦帕,这帕子归还或回赠都是不妥的,换个法子还了刘山人情便是。
正要抬脚,前头几人沿阶而下,领头的郑黄女儿开口便呼喝:“郑金莲,你的侍女冲撞了我,还死不认错,该当何罪!”
庄桂英一只手端着唾盂,另一只胳膊被郑黄女儿的侍女架住,红着眼圈回嘴:“我好好地走我的路,明明是郑娘子故意拦着我,故意往唾盂上撞!”
郑金莲闻言,冷冷瞥向郑黄女儿。从她搬进乾清宫耳房,郑黄女儿和赵惊鸿便多方刁难,自从她“承宠”,她们更是妒忌得昏招百出!她不计较,她们便把她当软柿子捏了是吧?
“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咱们两头掰扯有什么意思,不如等李公公回来,请公公主持公道吧。”
一听郑金莲搬出乾清宫管事李广,郑黄女儿脸色一白。李广可是死心塌地的皇后派,自己在太皇太后膝前那点脸面,李广哪儿当回事!郑黄女儿正想着说词,忽见郑金莲头一低,喉中呃呃作响,急得庄桂英拉拽着身边宫女就往前递唾盂,登时,郑黄女儿的脸又变得发青,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哎呦,皇后娘娘孕吐罢了,你也吐个什么劲,莫非你也有了龙嗣不成?”
说罢,被自己的话吓得楞在原地。
郑金莲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电光石火间,她有了一个主意。此念一出,连日来的失落、委屈、愤恨一扫而光。
凭什么,她白白顶了个见御的名头,却连龙袍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过!
凭什么,皇上搬进了坤宁宫,她却空守在乾清宫,皇后口口声声说是拿她当自己人,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过去伺候皇上!
凭什么,她为何要把她的大好青春,虚耗到跟郑黄女儿那种没见识的蠢货争风吃醋之中!在骄妒不可一世的皇后压制下,不只是她,不只是郑黄女儿、赵惊鸿,只要皇后在、张家在,哪个女人能有机会!
不,她不认输,她要走一条别开生面的新路!
转瞬之间,从幼年的贫苦,到世家后宅的争斗,从纪氏安乐堂产子,到太皇太后对皇后的压制,郑金莲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利弊权衡,虽然不成熟,但大体的方向,她决定了!
郑金莲故意作出一副惶恐的神情,捂住肚子,颤抖着嘴唇道:“闭嘴,这种胡话也是随便讲的?不要命了你!我不过是早上用多了糯米糕,胃里不大舒服罢了!”说着,拉起庄桂英便走,“我们先行一步,郑娘子请自便!”
郑黄女儿也不敢拦,站了半天,心下只琢磨:郑金莲这副模样,似乎是真的有孕了!
站了半天,她转身回了耳房,找赵惊鸿商量对策。
“你怀疑郑金莲有孕?”赵惊鸿放下手头的绣花绷子,面不改色,清丽面孔上笑容缥缈出尘,“若是真的,那就有好戏看了。”
“你倒沉得住气!”郑黄女儿抱怨道,“那郑金莲承宠之后,并未得到任何位分,看来万岁爷早把她抛到脑后了!要不是她是皇后的人,就连那一次,也轮不到她去伺候!可如今她若真有了,母以子贵,位分是少不了的,以后就死死压在我们头上了!那能叫好戏?想想我就怄气!”
赵惊鸿暗道:到底出身低微,真是个没见识的!她只好往明里挑一些,“那些世家大族,嫡长子一般比庶子长上几岁,你可知为何?”
“为了保证嫡长子的地位呗。哪个正室,愿意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庶子去跟嫡长子争家产……”说着,郑黄女儿眼睛一亮,反应过来:郑金莲要是有了,也就比皇后的小一个月,以皇后的妒性,能容下才怪!
想想传说中万贵妃对待有娠嫔妃的手段,郑黄女儿不禁笑出声来。让她们主仆俩斗去,把皇后气个三长两短也好,把郑金莲往死里整也好,她都乐见其成!
乾清宫这场戏,当天夜里便由李广传到坤宁宫。张宛月听了好笑:“这帮女人,整日介闲着无事,想象力倒是丰富!”
想想郑金莲,她只觉可怜——作为跟过她的人,像芳暖一样体体面面放出去嫁人也好,像含香一样在宫中熬出个地位也好,都是不错的出路。可惜,郑金莲被祐樘赌气赏了副头面,在外人眼里就是皇上开了脸的人,她和祐樘不可能谕告天下说皇帝与这女子清清白白。又没法放人家出宫,又没法把人家当贴身宫女来用,可真是要委屈人家在深宫里耗一辈子了。
没办法,也只能在脸面和财物上做些补偿罢了。
“到本宫的私库里,挑几样滋补的药材,再拿两件首饰,给金莲送过去。”张宛月叮嘱梁含香,“这几日,你每日亲自过去一趟,要是她身子总不见好,就传个女医过去瞧瞧吧。”
过了三日,郑金莲仍是卧床不起。女医前去诊脉,说是气机郁滞,疏泄失常,开了七副药。吃过药,仍不见好,郑金莲便对探病的梁含香自请移居内安乐堂养病。
梁含香不敢擅自做主,禀告于皇后。
张宛月蹙起眉尖:“移居内安乐堂?那岂不是显得本宫不厚道,要排挤一个宫女子似的。”
“内安乐堂的状况今非昔比,万岁爷仁厚,专门派人修葺过,膳食也充足,女医婆子人手也够,有头脸的宫人有恙都愿意过去调理呢。”梁含香带了郑金莲这几个月,生出些姐妹之情,“金莲在乾清宫呆着,天天受那两人挤兑,情志郁结,也不利于养病。”
“唉,”张宛月叹口气。郑黄女儿、赵惊鸿那两人就是专门用来恶心她的,不敢明着跟她对上,就搞这些小动作,她又没法直接赶走,又不屑于使手段整她们,就当是两只苍蝇嗡嗡嗡吧。“那就让金莲自便吧。等她养好身子,回坤宁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