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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春江月夜 ...

  •   沈家年年进香,妙静对马驹桥一带并不陌生。她先安排青罗脱身雇好牛车,自己又乘隙溜到约定地点碰头,主仆二人乘了车扬长而去。
      车轮辘辘行了两个来时辰,缰绳一勒,在官道旁停稳。
      “两位姑娘,张家湾码头到了!”
      却见车帘一动,先跳下个青衣小厮,又打帘扶一位俊美公子出了来。
      唬得车夫一跳:好端端两位美娇娥进了车厢,怎的变出一对儿郎?
      “大叔莫怪,是我与姑娘改了装,若有人打听,还请只把此事烂在心里才好!”青罗笑嘻嘻付了脚钱。她们主仆曾不止一次改装游玩过,沈钰及小厮的衣服、巾帧、靴带俱在,此番自是带来在车内换过。
      妙静的主意是,先离京远走一两个月,家里寻不到她,报到宫里,自然没了下旨进宫之事,等风头过去,她再回来。
      她敢出此险招,赌的就是以她对宫里那两位的了解,皇后姐姐不会舍得把她怎样,皇帝姐夫也不是暴虐寡恩之人,大不了,她就跟传说中太宗皇帝的小姨子徐妙锦一样,终身不嫁,哪怕遁入空门也好。
      然而真走到卫河边上,举目无亲,四顾茫然,惟见斜阳之下,千帆过尽,碧水东流,妙静不觉凄然,回顾青罗道:“茫茫宇宙之大,何不能容一妙静,而致凄凉惊恐若此!”
      “不过避上几日,姑娘便可归家,还请姑娘宽心。”青罗以手遮阳,四处张望,“当务之急是,咱们该去哪处雇条船呢?”
      二人虽在京城闲逛过几次,到底没出过远门,此时发了慌。人生地不熟,要是遇上个黑心的舟子,漫天要价也罢,只怕过不了一日,就该劫财劫色、顺水抛尸了。
      硬着头皮寻觅一番,见得有只高大篷船泊于岸边,船头一位中年妇人正在生火做饭。
      青罗看那妇人慈眉善目,遂上前打个喏,问道:“妈妈见礼了!我家公子欲往兴济去,你这船可雇得?”
      妇人笑道:“不巧,我家船已有客用了。”

      恰在此时,有两人登舟而来,妙静见着侧脸,失声叫道:“刘三公子!”
      前头大帽直身、身材魁伟的男子,正是刘三公子刘凖,他回眸谛视,只见那纤瘦少年摘下眼纱,芙蓉如面柳如眉,分明是有过数面之缘的沈家大姑娘!
      “沈……?”
      “正是区区小弟!”妙静粉面羞红,硬是厚着脸相问,“刘兄可是要乘舟远行?”
      “在下欲往天津访友,沈……”刘凖满腹狐疑,蹙了两道浓黑剑眉,勉强改口道,“沈兄请借一步说话。”
      引妙静至僻静处,离船家远了,刘凖方冷然问:“沈姑娘,请恕在下多言,你这身打扮,为是怎的?”
      妙静胡诌道:“小妹亦欲往天津探亲,因恐道途不便,故尔改装。既是顺道,刘兄可否搭我们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妙静心念刘凖多年,然刘家既未有求亲之举,想是妾有意郎无情,姻缘她已不作指望,但刘凖每次出现都如脚踏祥云的英雄一般,此番正值惶恐之际,救星既来,她决意死缠烂打也要一路跟随。
      “如何只你孤身一人,不见仲坚兄和家人同行?”刘凖疑讶更深,也不顾男女有别了,一双凤眼径自端详着妙静神情。
      细瞧之下,但见她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隐隐有五个暗红指印,不知怎的,胸中生出一股怒气: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合该如珠似玉捧在掌心疼爱的,谁还舍得责打她不成?
      妙静情知隐瞒不过,红了眼圈,哽咽道:“不瞒刘兄说,小妹实乃逃婚出走。因家父执意将小妹许配给人家做小,小妹不愿,无奈行此不孝之事,暂别椿庭而私走。”
      好端端的仕宦家大小姐,给人做什么小!什么人值得姑娘受这样大委屈去嫁?
      对于妙静的勇气,他不禁暗自赞赏。原以为她是个空有美貌的,如今看来,闺中女儿而能如此,骨格之清奇不俗,不让须眉!
      但身为沈钰同窗,可想而知沈家上下寻人之苦,他若知情不报,落个不仁不义,日后有何面目见于沈钰?
      见刘凖面有难色,妙静生怕他拂袖而去,甚或送她归家,索性拽了刘凖衣袖,泣道:“三公子!你可知晓,要我的那家,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而已,他家夫人是个极好妒的,去了能有好日子过?我又不惯于伏低做小,怕是要得罪于人家,不出几日就被杖杀了罢!如今不期遇见公子,还请公子垂怜,念小妹生长闺门,不识关河艰阻,小施援手则个。”
      她言语真伪参半,决绝之心却半分不假,一双妙目中晶莹泪珠止不住地堕下,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爱不已。
      那声声“公子”,更是唤得软糯凄婉之极,听了心都化成一汪秋水。
      刘凖本就是狂傲不羁的性子,给妙静这么一激,当下侠气盈胸,慨然道:“那我便护你至天津卫是了。”
      遂托了船主孟二,另去帮沈氏寻舟。

      虽不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究竟不便站在岸边久等,刘凖踌躇:既是男装远行,想来沈大姑娘也不计较那些俗礼。便邀妙静上了孟家船舱,呼童煎茶,以士子相处之道待之。
      妙静落落大方,与刘凖品茶论道,相谈甚欢。因见舱内幽雅洁净,布置齐全,讶异道:“船家也是妙人儿,琴棋笔墨竟一应俱全备来。”
      刘凖觉她幼稚可爱,大笑道:“这些皆是我随身携带之物,船家岂会置办?”
      以前只见他冷傲寡言,不想一笑如春阳当空,冰雪消融,益增男儿豪爽气概,妙静心摇目眩,红了脸道:“公子出行,原来要准备这许多行装,是小弟鄙陋了。”
      刘凖当她为没见过世面脸红,笑道:“你不出门自是不知,哪里像我,读不进几页圣贤书,举业不兴,终日惟饮酒嬉游,于山水间浪荡惯了。”
      言罢,薄唇轻抿,俨然有自嘲寥落之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丈夫昂藏七尺,必当历游名山胜水,收取天地奇气,以壮学识!”妙静的黑眸流光溢彩,“妙静只恨不能如公子笑傲沧海之间,公子旷达潇洒,又何需妄自菲薄?”
      刘凖心神震慑,半晌不能言语。
      他原当天下女子皆如刘家女眷一般,整日介只会在后宅描眉画眼、勾心斗角,全无半分见识,不想沈妙静惺惺相惜,堪为知己!
      沈家大姑娘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兼之家族地位特殊,他一介颓废庶子,从未妄想高攀,此时竟忍不住起了念头:若能有妻如此,心心相印,神仙眷侣,夫复何求?
      此念一起,浅浅的红色在刘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洇漫开来。
      妙静却以为他被吹捧得不好意思了,暗笑:倜傥如三公子,也有这般腼腆时候!

      谈笑间,天色将晚,孟二娘子治好酒饭捧入。
      刘凖倒了酒,虚让妙静一句,知她不饮,便不拘礼数,独自开怀畅饮。
      其风流豪饮之态,妙静叹为观止。她食量小,用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摇扇笑道:“‘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少年侠气,正言刘三公子也!”
      刘凖饮了酒,话略多了几句,“‘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刘家三位姐夫皆是武官,我自小爱随之舞刀弄枪,有心投笔从戎,怎奈高堂不允。‘汝本学校作养之士,科贡乃出身之途,如何自谋从军,有玷士风!’”他惟妙惟肖学了刘吉的口气,苦笑道,“既是如此,不如闲云野鹤,载酒江湖罢了。”
      妙静以酒盈樽,递与刘凖,微微一笑:“只喜今朝有酒,必当尽醉花前,哪复问荣辱是非!”
      但得美人解语,岑寂顿慰。刘凖举杯,一饮而尽。
      当晚,孟二雇到一舟,船家姓苏,颇善敬客。刘、沈就各歇各船,次日清晨,两舟先后连缀而行,顺水南下。

      初夏午晴满江,妙静坐船尾尽日。
      运河上漕船往来,运兵呼喝,间有民舟商船穿梭,令人目不暇接。
      两岸庄稼葱郁,叶穗清香沁人。妙静五谷不分,青罗幼为农家之女,兴奋地一一指点,何为黍稷稻梁,何为小麦抽穗,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是的,宇宙之大,何处不能为家!妙静抛却了背井离乡的悲戚,满腔皆是看尽江山如画之豪气。
      舟船日行百余里,向晚时分,于一处小镇落锚。两舟并肩而泊,宛如比邻。
      用过茶饭,于船尾吹着清风,望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妙静向刘凖隔水一笑,只觉人生惬意,无非如此。
      四月落花时节,河滩却有一片姹紫嫣红鲜花怒放,苏家船娘说是玫瑰,香气馥郁,闻之心旷神怡。
      妙静远眺花海,忽闻箫声窈渺,转身望去,是刘凖按一管玉箫,颔首低眉,长袖半垂,吹奏出低回逶迤的曲调。
      但闻曲中碧海潮生,江天一色,春江花月,不知映照何处相思。
      流波映月,月色如水,照于刘凖青衣之上。俊美如刀雕的眉眼轮廓,笼罩在一片温柔缥缈之中。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三公子,小女子浮生所愿,惟此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春江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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