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美人在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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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宫中皆紧锣密鼓地忙于筹备仁和长公主的册封和婚礼，加之这是宪宗祥禫之后第一次过年，年节预备也得好好操办，遂上下一片喜庆热闹之状。
仁和虚岁才十四，因了年初王顺妃大病，太皇太后怕有个什么好歹，一耽搁就是三年，是以匆匆选了婚。不想这喜事一冲，王顺妃竟大安了，更是喜上加喜。
一日，宛月在清宁宫请安，谈起仁和的婚事，笑言：“十六日便是仁和的尚冠礼了，皇妹里头一桩喜事儿，孙媳都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儿一对金八宝镯，那儿一套凤簪面花，左挑右选，到如今也没想好给仁和送哪个。”
“不拘哪个，心意到了就是。”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依老身看哪，不如手抄一份《内训》赠之，用述先皇后之言，告诫公主时时记住该如何谨言、慎行、事舅姑。”
“皇祖母说的是，孙媳回去立刻抄写。”
“等你给皇太后请过安，还过来这边写吧，也陪陪我老婆子。”太皇太后话音未落，其心腹申老老已取了纸笔来。
来者不善，今儿又立的什么威？宛月心中嘀咕，也只能草草去了趟仁寿宫，又回清宁宫一字一句动起笔来。
“若夫骄盈嫉忌，肆意适情，以病其德性，斯亦无所取矣……”仁孝文皇后之言，字字诛心哪！自己在太皇太后眼中，怕是终归逃不过“骄”“嫉”二字。
“擅宠则骄，怙恩则妒……”写至《事君章第十三》，只听外头一声通报，祐樘来了。
宛月活动一下右手腕，起身接驾。正主儿来了，莫不又要念叨选妃的事？
祐樘行过礼，祖孙俩闲话几句家常，太皇太后手一挥，两道丽影自内室翩然而出。
一丰满艳丽，一纤细清雅，皆是容色绝艳，体态娇柔。
“奴婢郑氏/赵氏参见万岁爷，万岁爷万福金安！”甜美嗓音给祐樘跪拜过，又转向宛月，“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祐樘、宛月对看一眼，心知这次彻底被设计了。
呵呵，跟我斗，你们还嫩着呢！
太皇太后慈爱地笑道：“早说乾清宫宫人老的老，丑的丑，没个可心人儿伺候，老身精挑细选，总算找出两个像样的女子，也颇调教了一番。这郑黄女儿最是心灵手巧，可伺候服饰寝居；赵惊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妨在御书房燕闲答应。皇帝，你看皇祖母的眼光可还不错？”
祐樘强忍不悦，快速在脑中盘算：太皇太后对于塞女人已是势在必行，若这次拒绝，少不得还有千百个后招儿；若这次收了，面儿上可安稳几日，至于到乾清宫怎么用，却是他的事了。遂朝宛月使个眼色，强笑着磕了个头：“皇祖母见多识广，择选宫人的眼光自是极好的！您老一片眷眷之心，孙儿在此领受了！”
宛月恨得牙痒，也只能拜谢道：“孙媳也谢过皇祖母割爱！孙媳失职，虽早有意为乾清宫增派人手，左右未能挑到合适人选，幸有皇祖母看顾周全！”
“就知皇后是个识大体的！”太皇太后愈发得意，“你们有所不知，这赵氏女儿，乃江南书香世家出身，尚仪局沈琼莲一手带出来的，也算是皇后的师妹了！”
拿一国之母和一个都人相提并论？宛月心中怄得要死，转念想：好歹你没挑明了给侍寝，我索性往另一条路引！便堆笑道，“既是沈先生教出来的女官，那定是最知书达理的，为皇上伺候笔墨，也堪称人尽其才了。”音调故意重重咬在“笔墨”上。
太皇太后噎了一下，心道：且容你暂逞口舌之快，等人去了乾清宫，朝夕相伴，近水楼台，你就等着在坤宁宫独守空房好了！
在周氏心目中，男女之间的关系无非出于为色所迷和传宗接代，祐樘现今没有旁的女人，不过是因为张氏把控了后宫，不给他接触美女的机会。一旦美人在侧，哪有不吃腥的猫儿？正如她儿子成化皇帝，纵然对万贞儿痴迷不悟，可临幸起貌美的妃嫔宫人，可从来都是遍施雨露呢！
“皇祖母若无旁的吩咐，孙儿便先行告退了。”祐樘说着，又朝宛月使眼色。
飞什么眼风，炫耀你眼映桃花啊？宛月一肚子火，耷拉着眼皮，对皇帝的暗示视若罔闻。她也确实走不了，《内训》还没抄完，难道能上赶着给周老太太留把柄不成？
周老太想看她笑话，她偏要淡定从容，该笑笑，该吃吃，绝不可输了气势。
在清宁宫乐呵呵用过午膳，宛月进了坤宁宫，才把脸放下来沉了。
“皇后，我还等你用膳呐。”祐樘放下手中书卷，迎上来执宛月手。
宛月挣脱，冷笑道：“哟，万岁爷，鄙宫庙小请不起大佛，请您老老实实回自己的正寝吧。”
早知宛月要撒气，祐樘微笑着又去拉她，“杨守陈曾劝朕，‘御文华殿之时多，处乾清宫之时少，则欲寡而心清，惑少而理明’，朕深以为然。若非离坤宁宫太远，朕倒宁愿常居文华殿了。”
“哼。”宛月别着头，长指甲在祐樘手心掐了一把。
“哎呦！”祐樘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好娘子，饶过为夫罢！你也知晓，今日之事，只是权宜之计，乾清宫添不添人，于我并无二致。”
“皇祖母的眷眷心意，你也敢辜负？说吧，那两个都人，你觉得哪个更有姿色？”桃花眼眼尾一扬，宛月又不轻不重地掐了把。
唉，女人真是麻烦……就这一个还搞不定，若是真贪图齐人之福，还不把手心掐烂了？祐樘无奈道：“谁有闲心去瞧那些！皇后，我真的饿了！”
好吧，算你识趣。传膳！
当日，郑黄女儿、赵惊鸿由申老老送至乾清宫，乾清宫答应景聪接了，安置在西配殿耳房。
居住在与天子寝室不足百步之处，郑黄女儿难掩心潮澎湃，一双水汪汪杏眼中波光潋滟，娇声道：“梁公公，奴婢在清宁宫是贴身服侍老娘娘盥洗的，来这边该在哪处伺候？”
景聪笑笑，“此事需得请万岁爷的示下，我可做不了主。”
太皇太后的口谕一清二楚，但他去请示皇上时，皇上口气甚是敷衍含糊，他还是先观察几日的好。
这一等，便是四日，皇上白日文华殿，晚夕坤宁宫，乾清宫索性是一步不入了。所幸到了仁和长公主册封之日，典礼须在乾清宫举行，主人好歹是回了来。
册封次日，仁和长公主翟冠博鬢，红衫霞帔，至乾清宫谢恩。
郑黄女儿在西配殿廊后窥看，小声嗤笑：“长公主盛装打扮起来，也有几分美貌。”
仁和长公主相貌平平，微胖而肤色稍黑，稍有点美貌的宫女就难免不平：为何人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还选了位俊美无俦的驸马爷，而她们，只能在寂寂高墙之中虚度年华？
赵惊鸿端着手，一声儿不言语。再如何不甘，郑黄女儿这种口气，委实愚不可言。
不多会儿，仁和告退，郑黄女儿推推赵惊鸿，“皇上在里头呢，咱们去见个礼。”
二女行至东暖阁门前，有位三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内官守在门外。郑黄女儿认得他是御前炙手可热的答应李广，甜甜一笑道：“李公公，我二人是太皇太后周老娘娘派来伺候的，劳你通传一声。”
“你们求见皇上有何事？”李广立得笔直，口气淡淡的。审时度势，他认定了跟着皇后有前途，姿态自是要拿足的。
这人简直是存心刁难！郑黄女儿忍气道：“既是老娘娘派来，总要请个旨意，看皇上给我们派在哪处伺候。”
李广点点头，进去禀报。片刻出来，下巴抬得高高的，“皇上有旨：郑氏端凝殿答应，看护冠带；赵氏藏书阁答应，照管古籍。”
这这，进都不让她们进去见一眼，还要都把她们丟到什么鬼地方去啊？全是乾清宫无缘接近天颜的旮旯缝儿，里头那位忒狠了！
立拜谢了恩，郑黄女儿羞愤交加，撩起裙拜大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她自幼被鬻，辗转多家，一双脚近于天足，与丰满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
“有劳李公公。”赵惊鸿素白的小脸温柔一笑，朝李广福福身子，才莲步轻移离了去。
“沈先生告我，赵惊鸿志不在后宫。”宛月漫不经心地拈起一颗黑子，闲闲落于棋盘。
“赵惊鸿？”祐樘反应了一下，才把这名字跟乾清宫角落里那位江南美人对上，微不可见地蹙眉，“沈琼莲何必当这说客。”
宛月心大，倒为沈琼莲辩解一句，“沈先生总是有士子的迂气，她爱才，便希望为君者亦能惜才。”
“无论如何，赵氏如今这身份，我是不便用了。”
祐樘的态度让宛月很满意，她越发通情达理起来，“若非如此，好好当她的女秀才，过几年放出宫去，也有大把的好日子过。唉，造孽啊。”
这孽算谁造的呢，她，祐樘，太皇太后？一笔烂帐，只觉人在其位，身不由己，自己这样霸着祐樘，又能霸多久呢？
室内生着火盆，宛月只着一件红暗花罗绣万字过肩龙百子花卉方领夹衣，立领中一截雪白粉颈低垂下去，金灯笼坠耳也黯然无光，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脆弱哀婉的气质中，令人分外心疼。
祐樘太息，事既至此，他亦难心安，倒有些理解了他那位爱叹气的父皇，以及隋文帝那句留于青史的感慨：“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隋文帝要的是宠幸新人的自由，自己要的是不为新人所扰的自由，虽所求大相径庭，而身不由己之悲，古今帝王有何差异！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美人在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