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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易储之谋 ...
正旦星变,人心惊惶。所谓天人感应,人间帝王贵为上天之子,奉天承运,逢着此类天意示警,最是惧怕,因此须加以反思修省,诘致灾之由,究弭灾之道。
正月初七日,成化皇帝敕谕文武百官曰:“兹者上天垂戒,灾异迭见,岁暮及今,正旦星变,有声如雷,朕甚惊惧,惟天道与人事相为流通,必人事乖违,斯天道不顺尔。文武百官皆与朕共天职者,而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堂上官及六科十三道官付托尤重,凡一应弊政及有利于国家生民之事,其各指实陈奏,无或顾忌,朕当采而行之,用回天意。”
其时弊政丛生,成化帝宠爱皇贵妃万氏,而内有中官梁芳等依附贵妃,仗势贪渎,外有佞幸李孜省和“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蟠结,直臣贬谪。成化二十年冬,刑部员外郎林俊上言:“太监梁芳招权纳贿,勾结妖僧继晓,以左道惑上建永昌寺,倾竭府库,贻害居民,请诛二人。”触怒龙颜,遭下狱杖责,贬官远调。后军都督府经历张黻上疏相救,亦被谪。一时无人敢言。
星变求言诏一发,阻塞多年的言路如蓄洪闸开而泄,六部大臣及科道言官纷纷应诏条奏时事,首先便将矛盾对准梁芳、继晓等奸邪,请求对其治罪。皇帝姑息了梁芳,将继晓革职为民。
又有传奉官二千余人,未经吏部考核选拔,而由宦官传奉圣旨直接任命,人员冗杂,奸佞横生。其最为臭名昭著者,当属以符篆术、房中术得宠的李孜省、邓常恩之辈。
大臣们借星变之机,纷纷要求革除传奉官。皇帝迫于压力,同意裁汰。不过,裁减归裁减,皇帝手中掌握着“御笔点留”之权,点者留,否者去。谁留谁去,全凭圣意裁断、司礼监批红。人皆欲得留,一时间,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场薄薄的春雪过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的直房前,来了位身穿红色灯景补子蟒衣的太监求见。
守门小珰为难道:“怀公公身体欠安,不能见客,请公公见谅!”
近来因传奉官求情者甚众,怀恩一概拒之门外,来者是知道的,他咬咬牙,撩袍跪于廷前,大声道:“张敏跪求怀公一见!”
小珰见势,不得不进去通报。片刻,怀恩亲自出来,扶起张敏,慢悠悠地说:“起来,起来!病中不能为礼,请进!”
远处抬炭火的两名小内侍好奇张望,幼者小声问同伴:“这位居然能进去,脸面不小!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公公?”
“你入宫也有几日了,还识不得张敏公公?”同伴神神秘秘地透露,“当年小爷匿于安乐堂,是张公公尽力保育周全,方得回宫立嗣,你说说,这是多大的功劳!万岁爷赏赐无数,兄弟侄亲一应封官!如今公公奉敕总统十三团营操练军马,谁见了不敬畏三分?”
年幼内侍低呼:“竟是那位张公公!外头传他是位门监,冒死保护皇子,事成后怕贵妃娘娘怪罪,即刻吞金自尽了!”
同伴冷笑:“那也信得?民间故事,但求如戏文子惊险曲折,扣人心弦,哪知这大内禁宫的规矩!小小门监,哪里轮得到在万岁爷跟前说话?张公公自幼伺候万岁爷,乃深得圣心之人,方有本事担此重任。而费尽心机博得事成,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儿,公公怎会自绝于世?所谓舍生取义,不过是呆腐文人的书生意气!”
进了房,怀恩称呼着张敏的字,客气问道:“辅德此来何为?”
张敏自袖中取出奏疏道:“印公,张敏今来,系有一事相扰。传奉官裁汰点留之事,我已启奏万岁爷,口头得了旨意,马坊传奉不动。此系拟好的奏疏,请印公一阅。”
怀恩不接,皱紧了白眉,指着张敏鼻子,大声责骂:“星之示变,正因我等内臣破坏朝廷之法!今甫欲正法,你又来坏事。你为一己私利破坏大局,跟梁芳、韦兴那种小人有何区别?当心老天看不过,天降大雷,劈你们脑袋!”又站起来,指着自己座位说,“这个位子,我坐不了,你来坐!你们兄弟一家占据权要,如今又要抢我位子对吧?给你坐,你来!”
张敏仗着老资格和旧日功劳,位高权重,在太监中是尊贵之人,谁敢如此辱骂他?怀恩此言大义凛然,他无法反驳,然而一帮手下亲属仰仗他扶持,他平白挨了顿骂,有何面目向下头交待?张敏愧恨交加,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说不出话。
悻悻归家之后,张敏气郁身心,就此一病不起。
昏暗的直房内,张敏一脸病容,不住地咳嗽,似乎连胆汁都要咳出来了。
张敏门下徒弟郭镛刚进房,见状忙倒了半杯温水,服侍师傅润喉。
不曾想张敏刚用了几口就给呛着了,霎时又是一阵咳嗽,直咳得嗓子连吸气都疼。他好容易缓过来,哑声责道:“你不好好伺候小爷,又来这里做什么?”
郭镛躬身道:“小爷挂念师傅病体,不能亲往,特命弟子再来探望。师傅可用过药了,今日感觉如何?”
“万岁爷派了太医诊治,药是尽着好的用,可惜我这痰火攻心,已是无力回天了。”张敏蹙眉,忧虑着近来帝意欲易储的动静,神色恍惚道,“原本想着,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小爷总算是长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我就是见了纪娘娘,也好上前问安了。如今这情势,我撂下不管,却是有辱使命,无颜去见娘娘了。”
“师傅说什么浑话,都这般年岁了还不知个忌讳?”郭镛佯怒道。
张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郭镛为他拍背顺着气,总算逼出口痰来。低头往盂中一看,却混了黑红的一滩血。郭镛眼泪刷地涌出来,跪在榻前泣道:“师傅!”
“郭镛,你记住,我走之后,宫中能护小爷周全的,惟怀恩一个而已。”张敏艰涩地嘱托着,“怀恩”二字像烈火一样烧痛了他的舌尖,他却不能不说,“怀恩虽与我不睦,却是忠直坦荡之人,小爷为难之处,你尽去求他相助。”
郭镛垂泪应下。他少时修习儒业,因得罪豪门而不得已腐身避祸,所幸选入皇城,隶于师傅名下。在他最绝望、最低贱的时候,是师傅解衣推食,耳提面命,如师生父子,一步步提携他到了今日。而今眼见师傅病入膏肓,他哀戚之情难以自抑。
张敏道:“正是艰难的时候,你去吧,仔细照顾小爷。”
郭镛不舍,跪着不肯起。
“我帮不上什么也罢,却不能累你也在此干耗着。”张敏说着便作势起身撵人。
“那师傅好生歇息,弟子明日再来。”郭镛磕了头,含泪掩门离开。
按祖制,青宫居于清宁宫。如今清宁宫正殿由周太后居住,皇太子则居于清宁宫后三小宫之一的承华宫。
郭镛回到承华宫,听得书斋中传出一阵幽幽的琴声,如大风搅动着寒松的千枝万叶,松涛在风中起起伏伏,断断续续,不胜凄清悲凉。
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风入松》的泱泱清徵之声,透露出弹奏者失意悲苦的情思。
郭镛在窗外叹了口气,太子才十六岁,面上再怎么镇定,面对随时可能遭废黜的艰险处境,心中究竟难安。
阴透了的天空终是落下雪来,夹着雨滴,随下随化,淋得人寒郁不堪。郭镛就这样站在细密的雨雪中,待太子一曲终了,方进入书房。
琴桌后的白皙少年抬起头来,眉目如画,温润的眸子中满是关切,“大伴如何淋成恁般,快去更衣,再来说话!”
郭镛先将张敏情形回报了,祐樘红了眼圈,沉默片刻道,“张公所嘱,我定依言行事。这几日大伴便守在张公那边侍奉吧,也算替我一尽慰问之心。”
待郭镛离开,年少的太子殿下茫然望着虚空,手指随意拂过琴弦,铮然乱了一室碎音。
皇贵妃现今所居的安喜宫中,邵宸妃前来请过安,奉上一本书道:“妾新得了这册《梧桐雨》杂剧词本,诗味醇厚,文辞华美,拟进献于皇上,特请皇贵妃娘娘先行过目。”
皇帝喜听杂剧,搜罗海内词本殆尽,以日进新本为奇。这邵氏,真是个惯于逢迎圣心的。万贵妃翻了翻,原来是讲唐明皇与杨玉环的爱情传奇,她时以杨贵妃自比,读着其中一段唱词唏嘘,“‘谁承望马嵬坡尘土中,可惜把一朵海棠花零落了’,杨贵妃宠冠一时,却落得恁个下场。”
邵宸妃接口道,“‘在生时同衾枕,不能够死后也同棺椁。’若不是安史之乱,明皇退位,何至如此!可恨世人不解其两心相许之情,只会归咎于红颜祸水,唐肃宗更全然不加体恤,明皇想盖座杨妃庙也是不能……”说着,便用帕拭泪。
此言句句戳中心事,万贵妃脸色阴沉欲滴。当年朱佑樘立为太子后,她索性放了手,先让邵氏以一首红叶诗蒙获圣宠,生了皇子祐杬,后又陆续有众多嫔妃繁衍子女,个个比太子乖巧讨喜,抢得了皇帝的关爱。去年梁芳不过花了几库金银,皇帝便说自有后人计较,而她这个太子眼中的杀母仇人,会被下一任皇帝如何对待?就算她死在前头,还有成化帝死后的陵葬之制,还有她万氏一族在朝,难道要沦落到杨贵妃、杨国忠那种下场么?多亏梁芳、邵妃提醒,近来她明白了此理,劝说皇帝废黜太子、改立祐杬,皇帝也应下了。万贵妃哼道,“只怪唐明皇识人不明,若是选祐杬这样懂事的孩子为储,哪还吃恁些苦。”
梁芳兴奋地进来禀告:“娘娘,张敏死了!”
“哦?”万贵妃笑起来,“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早活得不耐烦了,活该他找怀恩自取其辱。若是一心一意跟着本宫,像你、韦兴,有本宫相护,外头那些文臣再闹腾,又哪里奈何得了你们。”
梁芳忙磕头谢恩,又进言道:“张敏一死,易储之事,只在怀恩。”
万贵妃颔首:“我自会说与皇上。”
次日,成化帝召了怀恩,吩咐道:“自正旦星变,朕接连下诏求直言、赦天下,博采众议,不意仍地震、阴霾、流星灾异不断,必是上天示警朕未能切实体察天意,顺而应之。朕左思右想,当是应在东宫。长哥守成而已,建树不足,难承大业,朕决意废之。只怕那帮外廷文官坏事,你给朕出出主意,如何对付过去?”
怀恩脱了冠帽,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连连叩头:“万岁爷请三思!国朝规矩,立长不立幼,何况皇太子敦孝恭谨,并无过错,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成化帝拍案道:“朕命你出谋划策,不是让你说三道四!”
怀恩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哭道:“万岁爷,老奴死不敢从,宁请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老奴但求以死明志,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怀恩伏地长哭不起,皇帝不悅而罢。怀恩既退,闭门不出,诏往凤阳守陵。
怀恩被贬离京后,司礼监由覃昌掌印,独力难支,忧不知所出。一日,与秉笔太监萧敬谈及,覃昌曰:“以怀太监之力量尚不能支,我辈何能为?”
萧敬道:“废储必下诏,诏必出内阁,与其我等螳臂当车,不如效仿昔日立太子事,劝万岁爷谋诸阁老,使分其责。”
覃昌叹道:“今非昔比,彼时有商学士主持大局,目今‘纸糊三阁老’一味曲意逢迎,岂不正顺了万岁爷废储之意?”
萧敬道:“非也!古往今来,文臣儒生最重声名,第今皇太子外有贤名,内无疏漏,谁敢主谋废立,便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动摇国本,必将遗臭万年!况三人任东宫讲读多年,师生情分在此,若太子易位,他们能从新储那儿多捞什么好处,何苦为之涉险?”
覃昌以为然,遂向皇帝进言。
于是成化帝给三位大学士万安、刘吉、刘珝各赐金一箧,命覃昌诣阁下言之。
覃昌一开口,三阁老相互一瞥,均知大事不妙。万安乃内阁首辅,理应带头发言,但他心知:纵然他平日所为,难免惹得身后非议,终究无碍大节,然此事若出头,必将顶上千古骂名,他在史书中的位置要挪到奸臣一列了。万妃那边早有暗示,他一味装傻不表态,这种功劳还是留给别人去抢吧。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刘吉、刘珝何尝不是同样心思,个个如同老僧入定似的,眉眼微垂,不言不语。
一片寂静中,覃昌似乎能听到自己那颗久经世事的老心怦怦乱跳。良久,他追问道:“敢问万先生有何看法?”万安默然不对。问刘吉,亦默然。再问刘珝,亦如是。
覃昌回禀了诸阁老情状,成化帝明白,内阁是以沉默表示反对。
不几日,刘珝上密疏,力诤易储之事。
成化帝又督责覃昌想办法。覃昌被逼无奈,屡次想要上吊自尽,为侍从救下。萧敬劝他:“覃公当以自保为上,有你在,多少还能搪塞几日,护得小爷几分!”
覃昌大哭:“圣意难违,事已至此,只盼老天开眼,赐东宫一线生机!”
【本章作者】张敏、郭镛、小朱对手戏为若若主笔,其他段落菘菜主笔。
【史料说明】星变求言诏见《宪宗实录》,怀恩、覃昌等反对易储见《王文恪公笔记》、《万历野获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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