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绢笑笑

4、公平

　　春天是感冒和感情的多发期。沐菲不幸地成为了前者，而贺思哲更不幸地成为了后者。
　　经过了一个多学期的暗恋，贺思哲决定向沐菲表白心意。怎么对她说呢？这可难倒了纯情小草。要说从前，他不是没有被女生表白过，可是他总觉得那些女生太过热情，再加上神经不敏感的他心思都放在了学习、游戏和运动方面，情窦初开的也确实有点晚。
　　初春，沐菲又习惯性地感冒了。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明明已经是春天，可室内供暖一停，还是冷得让人有点受不了。上课的时候，贺思哲总会听到沐菲压抑着小声咳嗽，还能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子擦鼻涕。一打下课铃，沐菲就冲进卫生间，放开手脚擤鼻涕，然后红着鼻头回教室。
　　某人觉得机会来了。经过之前长时间的不懈努力和铺垫，他有时候也能跟沐菲多说上几句。每次都绞尽脑汁，既不能让她觉得太唐突，又要显示出自己的幽默风趣。聊天时看到屏幕上她发来的笑脸或者“哈哈”，他就忍不住对着笔记本笑。
　　阳光明媚的某天中午，贺思哲发送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条表白短信。可是忐忑不安地等啊等，直到下午，才收到沐菲的回复：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才看到你的短信。我觉得现在这样做朋友挺好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其实沐菲是收到短信之后才开始睡觉的。她只是没想好怎么回复。在沐菲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类似于一见钟情、闪电爱情一类的字眼。她不明白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的贺思哲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她长相一般，性格也不是外向开朗型的，没道理啊。在她眼里，贺思哲也就是普通同学，她并没有与之深交的兴趣和打算。顺便说一句，她从来不觉得同学等于朋友。所以最后她将贺思哲称为朋友，已经是很顾及他的自尊心了。
　　早就料到不会很快被接受的贺思哲被婉拒后仍然充满了斗志，觉得只要自己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她会属于他的。于是他开始像所有陷入情网的小伙子一样，时不时发几条甜言蜜语的短信表达关怀和爱意。心理学上讲，人在夜晚感情比较丰富。某棵小草也总挑晚上献殷勤。可是连续好几次，发出去的信息都没了动静。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才有发送成功的报告。几分钟后又进来一条短信：我昨晚关机了，不好意思啊。
　　贺思哲第一次领教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原来一点都不弱啊。
　　他重新调整了作战方案。又过了一段时间，沐菲终于有了反应。她不再以睡觉关机为借口，也不再含蓄地说他们互不了解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而是直接让他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他们不合适。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呢？贺思哲还是不死心。他下定决心要等到她接受自己。我的肩膀一直给你留着，他这样说道。
　　不要等我，不会有结果。沐菲很早就这样对他说了。大学四年 ，除了过年过节和他的生日，她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偶尔有几次还是发错了短信，随即很快又发来一条致歉。他只能从那条发错的短信的字里行间，揣摩她的语气，想象她的神态，猜测本来是发给谁的。
　　每次她一跟他说话，一对他笑，他都会感到特别满足，觉得他们的距离又近了。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她对谁都是这样，礼貌却疏离。有次无意中听到她打电话，大声抱怨学校饭菜如何如何不好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全然不是他平时见到的淡然沉稳的模样。她在和谁通电话？她从来没有用这样亲切的语气对他说过话。他有些气馁地想。
　　他不再愿意在他帮了她什么忙之后听到她温柔地说“谢谢啦”。那曾经让他激动不已的语调现在听来却是绝佳的讽刺。他心甘情愿地帮她，却换来一句客客气气的谢谢，昭示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仍然没有让他走进她的世界。

　　沐菲从小养成的习惯使她十分看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每一类人应该保持多远的距离她都心中有数。她排斥所有企图超越她划定的活动范围的人。如果一开始贺思哲不那么步步紧逼，即使做不成恋人 ，也是有可能成为好朋友的。可惜年轻的贺思哲太急功近利，反倒让沐菲坚定地把他划在了“同学”的圈子里，连朋友都不是。
　　打从一开始，她就让他不要等她。太容易许诺的人往往不能很好地兑现诺言。所以她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本质上却觉得他只是逞一时之快，哪里真的会一直等下去呢？
　　可是她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大学期间，她总会感到一道目光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她的确没法欺骗自己的心，感动和心动完全是两码事。
　　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往往靠的就是某一瞬间的不能自已。比如他对她。可她对他却从来没有过。即便那是的她并不十分明确自己想要的是哪种人，内心深处却十分明白：他，不会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你对他动心了？”贺思哲不甘心自己近五年的守候抵不过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相亲对象。
　　“没有，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贺思哲的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既然他是你父母介绍的，那你能不能也给我个机会，我们公平竞争好不好？沐菲，不要总是这样对我好吗？这不公平。”他实在是快被她弄疯了。这几年来，他不动，她也不动；他进，她就退。有时候他真想找个什么仪器扫描一下，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公平？那你有没有想过，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和王劲根本就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照你的理论，对他岂不是更不公平？”
　　爱情从来没有公平这一说，先投入的那一方总是付出的更多。但付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付出的再多，那个人都看不到，更不会接受和回报。
　　沐菲轻轻柔柔的话语听进贺思哲的耳朵里却像是有什么爆炸了一般，震得他耳边嗡嗡直响。就算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没有占据什么地位，亲耳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是被打击的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是不是有些不忍心看到他落魄的样子，沐菲轻叹了口气，“你今天回来一定很累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回家了。”
　　“我送你！”
　　“嗯。”
　　车上，两人一路无语。

　　车子停到楼下后，沐菲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很辛苦，早点休息，再见。”说完，径自就下了车。贺思哲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重新发动了车子。
　　回到家的沐菲刚换好衣服鞋子，手机就响了，是贺思哲的短信。
　　“你是说我的工作辛苦，还是说对你的感情？沐菲，你从前是不相信我会一直等你，那么现在呢？你看不到吗？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和强大，只想用自己的双手为你撑起一片天空。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最终选择了谁，我的肩膀一直给你留着。除非你真正找到了属于你的幸福，我是不会放手的。”
　　看完短信，沐菲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坐在沙发上，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那年，贺思哲的妈妈从J省来到T市探望他，在学校停留了几天，除了和儿子吃饭聊天逛校园，还做了另外一件谁都不知道的事。她找到了沐菲。
　　当时的贺思哲在对沐菲的爱慕和沐菲对他的持续冷淡中备受煎熬，早已没了刚开始时志在必得的自信模样。韩离隔三差五地得通过电话线和网络充当情感垃圾桶和知心姐姐。终于有一天，接连接受狂轰滥炸的某人神经崩溃，在贺夫人来家做客时，一不留神将贺思哲情感受挫的事捅了出去。
　　贺夫人当场眉开眼笑地打趣自家儿子终于开了窍，还兴致勃勃地八卦了一下小韩同志的情史。本来有些懊恼的某个脑残见此放下心来，红光满面添油加醋地把好友的单恋史讲解剖析了一遍。
　　等他后知后觉地想到有点不对劲时，贺家妈妈已经让人将沐菲的家世背景，个人情况什么的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并且将沐菲请到了校外的一家茶楼里。
　　沐菲当时虽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却也没怎么怯场。就算她是贺思哲的妈妈，在她看来，不能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在那之前，沐菲只是觉得贺思哲家境不错，却没想到他也算是出身望族。
　　贺思哲的爸爸白手起家，创立了当地首屈一指的房地产公司，然后又迎娶了后来成为政府要员的贺思哲的妈妈。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在贺妈妈表明身份的那一刻，沐菲就想好了对策。她来找自己，无非就是探探底细，不管她想怎么样，其实她都无所谓。本来嘛，她也没想和贺思哲在一起。
　　贺妈妈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儿行千里母担忧，本来她就不放心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现在又听说儿子情路不畅，她又心疼又好奇。找到沐菲，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竟然连她的儿子都看不上。当然，她还有一层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心思，那就是，沐菲是不是别有用心。
　　从她掌握的信息看，沐菲实在是太普通了。家境也许比一般人好些，却依旧是不能跟贺家相提并论的。至于成绩，长相，也算不上多出众。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这一切在她见到沐菲本人后有了答案。
　　坐在她对面的沐菲穿着整洁大方，彬彬有礼，说话的时候柔声细气。不论是自己说话还是听她说话，都会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一点耍心机的痕迹。在得知贺思哲的背景后，也有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记得她笑着说：“阿姨，我能想象您的心情。我家里还有个哥哥，我妈妈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以后，心情也很复杂。做母亲的，为儿女总是操不尽的心。”
　　接下来沐菲还说了很多。她从不回应贺思哲的感情，并不意味着她看不到他的优点和努力。所以她真诚地赞美了他一番，也明确地告诉贺妈妈，她不接受他，并不是因为他或者她配不上对方，而是她的爱情观和他不一致。
　　贺妈妈纵横官场多年，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听到沐菲善解人意的“母爱论”，她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再往后听，没有哪个母亲会不为自己的儿子骄傲，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将儿子的好娓娓道来，顿时让她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她看似普通，实则通透，她暗叹儿子眼光独到，却忍不住也惋惜，这样的她根本不是她的儿子能驾驭得了的。
　　沐菲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虽然贺思哲的妈妈没有像小说里的贵妇人一样对她威逼利诱，她却仍然透过这件事更加坚定了自己不会和贺思哲在一起的想法。她向来是个容易满足安于现状的人，从没想过要和富贵人家扯上什么关系。身在这样的家庭，贺思哲将来的许多事都要牵扯到各个方面，甚至身不由己。而她的梦想，也不过是将来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已，豪门恩怨不对她的胃口。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对他动心。

　　韩离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谁知贺妈妈从T市回来都好几天了，两边都依然风平浪静。一直为出卖好友羞愧难当的他于是下定决心，从此对贺思哲忠心不二！当然，前提是他不会把自己卖友求荣的事告诉他。

　　贺思哲，让你辛苦从来都不是我的本意。沐菲在空旷的房间里轻喃。

　　这天晚上陷入沉思的不止沐菲和贺思哲，还有王劲。离开咖啡馆后，他回到了父母家里，一个人待在房间，想了很多。
　　从昨晚接到薛雅茹的电话后起，他的潜意识里就不断地将沐薛二人做着比较。一个是旧情难忘的初恋女友，一个是刚刚结识的相亲对象，两个女人看似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雅茹一贯是艳丽的，从前是，现在还是。不止艳丽，还有她身上时刻显现着的那种自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强势和张扬。
　　而沐菲呢？恰恰相反。她让人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不经意的冷漠。没有刻意表露，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素面朝天，不佩戴任何饰物，下午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刹那，浸入鼻间的只是淡淡的洗发水和洗衣液的味道，似有似无。坐在薛雅茹对面，却是扑鼻的香水味。她整个人让人觉得很安静，内敛。
　　可就是这样一个淡淡的人，却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不断地想起。而薛雅茹，在他的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沐菲，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对你动心了。躺在床上的王劲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因为楼梯口那个冷漠的声音，还是因为那道白衣黑发的身影？是冠冕堂皇婉拒独处的时候，还是神态自若撒娇演戏的时候？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谁又说过，动心需要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