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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四回 白夜 (一) ...

  •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跌倒时娘亲都会拧着眉头,焦急地跑过去,眼中闪闪发亮,自己却是被父亲宽大的手拖起,笨拙地拍拍腿上的尘土。他没有娘亲吗?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抱在怀中哄着宠着,自己却一直被哥哥牵着手,匆匆走过他们的身旁。他没有娘亲吗?
      他高烧昏迷中哭着闹着要娘亲,那次他终于知道他娘亲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了。爹说,失去她的并不只有他一人;哥哥说,娘亲的那份爱他会和爹一起补给他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很久远了。夜半,皓树揪着心猛醒过来,揉了揉微湿的眼角。他出生不久,师璃就死了。娘的死,他从未细问。十几年没有娘的日子,他并不孤独。因为爹和哥哥始终陪在他身边,一年又一年,虽有遗憾,却已然不悲伤了。
      爹和哥哥想要他快乐,于是他就成天摆着笑脸,渐渐地,他打心底快乐了起来;爹和哥哥越来越忙碌,于是他就时不时闯点小祸,破点小财,讨点责骂热闹热闹,渐渐地,他习惯了玩世不恭。
      此生娘是见不到了,至少爹和哥哥会一直陪在他身旁。他没有福气得到娘的爱,可是有爹和哥哥就够了。
      纵马归程,皓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回家。靖叔的话让他很担心,可是他不相信南宫城会出什么事。因为,那是南宫城,武林盟主之居,他得以自豪的爹一手建立的城,他得以敬慕的哥哥一手打理的城。
      南宫之姓,是他的尊显,他的冕。
      南宫之城,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春风吹得招摇,皓树用手挡了挡太过明媚的阳光。他讨厌这样放肆的耀亮,像明晃晃的刀子,割着他不安的心。
      月前进入白州时,分明遇到了强烈地阻挡,可是今天一路异常顺利。这样的顺畅让他很不安心,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似乎所有人都在赶往一处般地将他遗忘了。
      此刻他根本不曾想到,他的前方,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家,而是他崩塌了的天下。
      白州何时变成这副模样,明明已入春,可这里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往年这个时候很是热闹,现在却只是带着沉闷的嘈杂。路人的脸变得不熟悉,皓树看向他们,那些人只是避开目光。
      他牵着马走在道上,被突如其来闯过的人马挤到了一边。他惶恐地掩面退至一旁,这些人的装束和月前向他们下杀手的那些人的装束很像。那些是什么人,一拨接着一拨。看着周围的楼铺,他突然想到尚玉阁。他趁那些人没注意,躲进了尚玉阁,急切地寻着古琮。留在阁中的只有古琮的一个学徒小葛。小葛一提,皓树才想起,每年入春起,古琮都会带上几个分散在各州的弟子远游,寻矿访玉,若是受了什么大家之邀,便会顺道前去。今年他已启程了。
      见南宫皓树正欲离开,小葛拉住了他,小心翼翼道:“二公子、不要回去了。”
      “你说什么?”皓树一皱眉。
      “二公子离开白州已多时,这些月这里变得太多。先生前些日子叫我给城主送过信,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是因为‘岁累’这个东西,南宫城恐怕已经——”
      皓树握紧了拳头。
      “而且、而且这些天这里往来的人从来没见过,来势汹汹,大道上的店铺都不敢做生意。”
      突然,本已嘈杂的街上乱做一团,叫声此起彼伏。皓树和小葛奔至街上一看,南宫城方向的上空燃起了黑烟。是城中的人乱作一团,往来奔踏么,皓树望去,觉得城在摇晃。
      “二、二公子——”小葛看着皓树的脸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在这尚玉阁中见到的,一直是笑容满面,无规无矩,无尊无卑的纨绔少爷。那样的二公子如此地清晰在目,以至于他模糊了眼前的这个南宫皓树的轮廓。两个身影什么时候重叠在了一起。
      皓树再也顾不了藏形匿影,跨上马鞍,夺路而去。那条他以前为了逃出来玩挖的小门,从那里回去,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南宫城。
      琉璃院中,潜入的秦楼月用剑抵着南宫敌的心口,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手。
      “你、你真的是当年那个坠崖的——”
      秦楼月冷笑一声。当年鬼门关前绝望的幼小的自己,魂魄像是脱离了滚落山崖的身躯,拼命颤抖着,挣扎着放弃生机。唯一至亲的师父被奸人所害,而他们还不放过自己。师父不在了,他还能依附谁。幼小的心灵被掏空了大半,不知生为何物,不知轻重地挣扎着放弃生机。可是他活了下来,几乎成了废人。于是他舍弃了灵魂,站在了这里。此刻他都付之一笑,幽郁一瞬间似乎散开了,乌黑的眼瞳锁着眼前之人,“当年你们以为把我赶尽杀绝了是么?为什么不再花点时间找到我的尸体呢?”
      “你果然怨恨着我们——可是——”南宫敌的气息很弱。南宫城中没有人幸免于“岁累”,即使是叱咤江湖半世的南宫敌。
      “怎么,一统江湖的盟主现在需要为活命找托辞了?”秦楼月看着神色气息异常的南宫敌,微皱眉,“到底是武林前辈,你对我有胜算的。”
      他不知道为何南宫敌不还手,轻易地就被他擒住。
      “就当我狂妄,今天你对师父有个交代罢。我原本就是该死在十几年前的人,若是学艺未精死在你手里。就当作这十几年来从没我这个人,了结了当年的帐。不过,我不会在这里倒下的,因为还有一个人要偿命。”
      南宫敌没有丝毫应战的意思,事实上他积毒已深,早已没了还手之力。
      “十几年都执着于你师父的仇,现在也不会相信我的话,我只问你,救你的人是不是姓越?”
      秦楼月没有否认。他听说过,当年东越庄的屠戮是拜他师父秦朝所赐。
      “当年你师父是——”
      “多说无益。”
      秦楼月的剑势诡异地起了变化,森然萧瑟。
      剑势中,南宫敌看到了剑气,他像看到了鬼魅一般惊恐万分。
      “你!使的是你师父的剑法!不可能——”
      “你们以为剑法剑诀就那样随师父进了坟墓?你们畏惧的这所谓的‘剑魔’——”
      “住口!”南宫敌突然来了力气,喝止道,勉强回招。
      “终于动手了么?”
      “秦楼月!不可!”南宫敌拼着仅存的内息欲制住秦楼月。秦朝的剑法——那就非要阻止他不可。
      可是,一动真力,南宫敌体内的“岁累”立刻涌入了心肺。秦楼月的剑势偏险诡异,渐渐显出了魔气。
      莹白剑身劈掉了南宫敌手中的笛子,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爹!”
      “爹!”
      从两侧院门冲奔而入的是人树和皓树。两人眼见秦楼月一剑全力刺入南宫敌的心口,大惊失色。
      秦楼月干脆地从血肉中抽出那柄莹亮的“白帝”,冷漠地看着他的两个儿子急切惶恐地奔至倒地的南宫敌身边。
      人树没有理会秦楼月,扶住南宫敌失了风度地大喊。皓树没想到竟然会是秦楼月下的手,仇恨地瞪着他。他再也无法冷静,拾起地上掉落的笛子,胡乱地冲向了秦楼月。
      “你敢伤我爹!”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秦楼月见他毫无章法地冲了过来,冷蔑地只侧身避让,并不屑于还手。
      如此,皓树更觉得秦楼月这是有意在侮辱他,从怀中抽出柳煜夜送给他防身的飞射刺锥。秦楼月看着他手中之物,横转剑身。
      奔至院中的封靖见皓树此举,大呼制止,“住手!你会死的!”喊着拖抱住了倔强的他。
      “放开!”皓树看清了人,靖叔?他怎么会在这里?慢着,他在这里,那秋乔呢?他才发现跟着封靖一起进来还有秋乔!他明明交代过的,怎么会,靖叔已身披数刀,秋乔也衣衫落魄,外面、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皓树!过来!”人树在一边厉声叫唤他。
      一群人飞奔至南宫敌身边。
      “爹、爹——秋乔在这里,让她给你治——”皓树不信地看着南宫敌,将秋乔拉至他身前。
      怎么可能,他英明威武的爹怎么可能就这样倒下,奄奄一息,如同将死之人。他目光转向人树,为什么哥哥会这样虚弱无力。
      秋乔捻着针,手在颤抖,他体内积了很深的毒,心脉已经被刺穿,针石罔治了。
      人树和皓树不停地呼喊着爹,泪眼模糊。南宫敌用力推开他们,手慢慢抬起指着封靖,“带、带他们走——快走!”
      轰隆巨响,整个南宫城震动,院外尽是男女老少的尖叫声和兵刃相击的杀伐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哥,告诉我啊!”
      火光乍现,众人身后的屋子被炸裂,梁柱纷纷倒下。
      秦楼月心下疑惑,跃出了琉璃院。
      南宫敌吃力地拿开了秋乔持着银针的手,“孩子,皓儿交给你了——”
      秋乔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哭道:“伯父、你不要这样,我们回谷,娘肯定有办法的!”
      南宫敌拉着她的手,“你是我们南宫家的媳妇,叫声爹——我恐怕听不到了——”
      皓树按着她的肩膀,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
      “爹、爹——”秋乔哭红了眼喊道,“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没资格——”
      南宫敌笑了,“我早和你娘说了,那事不怪你娘,是小璃命薄。”
      院中房屋在倒塌,南宫敌拉了人树和皓树的手,“你照顾好皓儿,他还不——懂事。爹一直想把你们娘的那份一起补给你们,可是、现在爹连自己那份也没做好,给了——给了你们这样一个家——”
      人树扶起南宫敌,却又被推开。
      “阿靖,快带他们走!来者不善——”
      “城主!我们一起走!”
      “阿靖!你以前答应过小璃什么,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南宫敌一阵猛烈地咳嗽,吐了一地的血,“带他们走,这是命——令!”
      封靖拉着人树和皓树起身。
      两人紧紧拽住南宫敌的衣袖。
      “不要——爹!”
      “不要——爹!”
      衣帛撕裂,如同隔了阴阳。秋乔心痛地放声叫着爹。
      两个儿子大呼,挣扎着要推开封靖。可是身为武林盟主的两个儿子武功却是不济,封靖忍着身上的伤痛牢牢地钳制住他们。
      “爹,我一辈子叫您爹,和我们一起走吧!”秋乔哀求道。
      南宫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秋乔推出很远。琉璃院中巨响,炸飞的残木碎石断梁齐齐弹出,房屋中檐开始崩塌,迅疾地压向南宫敌。
      “爹——————”三人喊破了喉咙,哀嚎惨叫。
      “城主—————”
      偌大的南宫城已不成样,遍地尸首,人畜惨叫。硝烟弥漫,炸裂声震耳欲聋。黑烟滚滚,遮蔽了天空,白昼如同黑夜,明明是那么耀眼的阳光。
      一股权势颠覆了另一股权势,血河千里,本是江湖的常态。
      明明知道会这样,可这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这箴言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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