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莳墨

4、四

　　【四】

　　“对了，过几日是在下一位好友生辰，想要买件古玩送他，景……景兄弟，我对古玩可是一窍不通，劳烦帮着瞧瞧？”
　　“哎，你要买不着称心的，就去景天那儿看看吧，反正这下子也有交情了，叫他送你一件儿就是。”
　　“雪见这话说的，本来我还想撺掇他去我那儿看看，好敲他个高价呢，这下可不成了。”景天说着，满脸作出悲愤又无奈的神色，唐雪见哈哈大笑，徐长卿亦不禁莞尔。

　　移步到街旁一家古玩店，老板是个胖子，瞧着该是约莫到了不惑的年岁，抱着个方形白铜手炉取暖等客。见他们三人过来，忙起身相迎：“哎哎，里边请——一瞧几位就是通家！想要点儿什么？”还未及答话，老板已是招呼着下人递了几杯热茶过来，接着又是玉凤红铜手炉：“您几位暖和暖和。货架上的未必如意，里头可有硬俏货——除了姜太公的钓鱼钩，虞姬抹脖子的剑，您要什么货都地道！”

　　徐长卿不禁一笑，打量货架，果然琳琅满目古色古香。古玉端砚，汉砖秦瓦……尽皆摆得错落有致典雅堂皇。

　　徐长卿在一旁细细看着一幅似是董香光的字画，景天却是看中了另一件东西。
　　“劳烦您，把那件儿竹雕取来看看。”
　　是一件竹雕荷花薰，筒身镂刻荷花，刀法圆熟而细腻，却又不流于琐碎卖弄，端的是难能可贵。
　　饶是景天见惯了各色古玩，却也不禁心动。
　　那老板确是个精明人，见状忙迎上来：“哟，爷眼里有水！这件儿可是好东西呐，前儿有人来出五块大洋我都没舍得卖！您是个识货的，以后也多关照关照咱们这小店面儿，三块大洋，归您了！”

　　东西确是好东西，但也决计值不了三块大洋。景天笑了笑，心道要凭你这两把刷子要蒙景大爷可还嫩了点儿，不紧不慢开口道：“东西确实不错，只不过，瞧着这包浆，是找了行家刷了层清漆吧。上年头的玩意儿，不知道多少人抚过的，原是该有那么层滑润通透，但这可是荷花薰，旧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盛笔的，论理怎么着也不会总是在手上掂量把玩。何况这打漆的光太浮太贼，直就透出了假。”
　　一旁长卿与雪见亦不禁听住了，都围了过来。而那古玩店的老板已是面如土色，连额头亦不禁冒了层薄汗。

　　“您……您……您是……”
　　“这位呀，可是永安堂的少爷，只怕找遍这四九城，也找不出有他对古玩那份儿眼力的。”
　　“这……这，是在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景少爷，您但凭着心意随意给点儿就是，或者喜欢就干脆直接把它拿走也行，可千万别对外边儿说出这件事儿啊，要不，我这店的招牌可就砸了啊！”
　　景天微微笑了笑，取出一枚大洋，塞进老板手里。
　　“一块大洋，它绝对值这个价。我呐，就是想告诉您，虽说商人重利，可再怎么着也别赚昧心钱不是。当然，您要逢着那外国鬼子想弄走咱们老祖宗的好玩意儿的，那可得下手狠宰不留情。至于那赚了的钱呐，可也接济下穷人为宜，就算是为了来世有个福报也好啊。”

　　“您说的对。”古玩店老板恭敬答道。徐长卿留神看他神色，竟不是作伪，而是全然真心的。
　　“嗨，其实我就是眼瞅现在这哀鸿遍地的，那些个府门头的公子小姐也照样儿的有闲心花大把大把的钱扔在这些闲物上，也不肯接济穷人半分。我……就出了这么个下策，若是见着衣着华贵的，便能敲一笔是一笔，除了我该得的，其他都拿去救济了……唉，国破山河的，就算给他们一人买个烧饼也是好的。”

　　三人听老板说得确是诚恳，一时竟也不禁动容了。

　　直至除了古玩店大门。景天见徐长卿仍是黯然神色，心知他必不好受。
　　放弃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故土，背井离乡。
　　想了想，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儿，有意让徐长卿开心些。

　　“长卿今日得遇景兄弟，是乃平生大幸。”分别之时，徐长卿抱拳微揖道。
　　“嗨，都叫上景兄弟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刚从上海回来，正想在北平多待几日，到时候可得叫上你带我四处走走了。”
　　“那是自然。”
　　“嘿，你们说得投契，忘了我了？”唐雪见做出个鼓着腮帮子的表情，两人都不禁笑了。

　　景天回到家中，做妈的少不了唠叨。
　　“你说你这混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又跟哪个狐朋狗友去逛八大胡同了？”嘴上骂着，眉梢眼角可还是带着笑意。
　　“娘，瞧您说的。是跟新认识的朋友。”

　　“谁呐？女孩儿？嗯，你老大不小，是该结亲了，谁家的？”
　　“爹，你想的怎么比娘还离谱。男的！徐家药号的现任当家，徐长卿！”景天一向对他的爹娘没办法。
　　“徐长卿？啊，听说，是东北来的？”
　　景天点头。
　　“与他交往，毕竟还是小心着点儿好。凭徐家在东北的财力势力，保不准和东北军有什么关系。现下这局面……不管怎么说，还是提防着点儿！”
　　“嗯，我知道。”
　　转身时，景天看到妹妹龙葵似是担忧又似是恐慌般的眼神。
　　于是。他再次点头：“放心，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