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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司马余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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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逃跑的数百人发足狂奔,在一片树林边拐了个弯,竟直奔刘天祖这边而来,而胡人口中打着呼哨,也跟着追赶过来。刘天祖明白自己武功虽高,但在千军万马之中,怕也很难自保,此时他站在如此醒目的高处,难保不会被那千军万马冤杀掉。就在进退两难之时,自己身后的树林中,突然冲出无数穿着各色服装的汉人。这些人手持强弩,个个眼露凶光,待那数百骑冲得近了,身边为首一条大汉吼道:“放箭!”话音一落,万箭齐发。那支胡人骑兵正全速奔驰,被乱箭射了个措手不及,冲在前面的数十骑瞬间便被射倒。胡人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情知不妙,回马便跑,而先前被追赶的那数百骑,也即刻掉转马头,开始追杀逃兵。一时间四处响起喊杀之声,另一支军马突然斜里杀出,将溃逃的胡人截成两断。为首一员大将,青帽青袍,手持一柄长戟,跨下一匹枣红马,四处冲杀,所向披靡。有几个胡人将领试图与这大将一战,皆被斩落马下。刘天祖立在高坡上,看这支军队追亡逐北,不禁热血沸腾。恰逢一小卒自他身边骑马跑过,刘天祖赶上几步问道:“兄台,你们是哪支队伍?”
那小卒只有十多岁年纪,一脸稚气,却高声答道:“我们是乞活义军!对面是羯军!”
刘天祖听了大喜,原来他自新安来到此地,就是为了寻找这支军队。他掣剑在手,策马下坡,旋即加入追杀胡人的人流中。他自高坡的另一侧冲下去,正好迎头撞上败退的羯军。羯军众军士见刘天祖竟敢以一己之力阻挡大军,都举起长刀欲斩杀刘天祖,为首一员大将手持狼牙棒,迎面砸来。刘天祖不习马战,且他所乘马匹并非战马,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前腿一软,将刘天祖掀翻在地。那员羯将没料到刘天祖的马如此不济,大笑之余,拨转马头,便欲给刘天祖补上一棒。岂知刘天祖虽不习战阵,但武功超绝,于近身格斗实是得心应手,身子轻轻一跃,早将羯将的马缰抄在手中,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落在羯将的马背上。他反手扣住羯将手腕,在那少商穴一拂,羯将立时瘫软在马背上。刘天祖出手出电,自肩井至环跳,将羯将上下身封了个结实,又腿一夹马腹,那马四蹄腾空,眨眼便在百米之外了。
这支乞活义军的首领,便是那位青帽青袍的大将。刘天祖见那大将厮杀的同时还能从容指挥部下四面包抄,不禁心生敬佩。那大将也远远望见刘天祖擒住了羯军首领,拍马来迎。两马相交,刘天祖将那羯将往地下一扔,向那大将欠身致意。那乞活大将哈哈笑道:“多谢出手相助!足下武艺不凡,佩服,佩服!”
此时羯军已经溃不成军,乞活义军的小头目各率人马,有的四处追击溃散的兵卒,有的开始打扫战场。乞活义军素以抗击胡人为己任,名气遍及黄河以北,刘天祖虽早已闻其名,却是第一次识其面。他这才注意到,这支乞活义军,其实只有数千人,但在这大将的调遣之下,有诱敌者,有阻击者,有追杀得,看上去竟有几万人的声势。当下对那乞活大将抱拳道:“在下这点微末本事,哪及得上将军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情。冒昧出手,得罪,得罪。”
这大将看上去也有四十多岁年纪,紫堂脸,虬须满面,声若洪钟,坐在马背上,隐隐如天神一般:“我叫赵百岁,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刘天祖吃了一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足下便是统领数十万乞活义军的赵头领。赵头领的名声,近几年在黄河以北真是无人不晓啊。在下荥阳刘天祖。”
赵百岁道:“莫非是铁剑门刘掌门?”
刘天祖道:“正是区区。”
赵百岁喜出望外:“早就听说刘掌门的大名,今天真是有幸相识。既然见了,请一定随我回营,好好喝一杯!”
刘天祖见赵百岁如此豪爽,也就收了客套之心。赵百岁留几个副将继续打扫战场,便与刘天祖并辔而行。两人带了十几个随从,向南翻过一道矮梁,转上另一座小山。那山绵延成链,形似笔架。当中一座山头略高,山上林木繁茂,不见山石。有一条窄窄的山路,隐隐由半山腰下来,折向东北。赵百岁引着刘天祖至山下,将食指和拇指含在口中奋力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口哨立刻在山音回荡起来,虽然林中风声阵阵,但那哨声夹在其中,却清晰可辨。过了片刻,山上传来另一声口哨,似是回应赵百岁的暗号。不一时,声音各异的口哨声纷至沓来,空旷的山谷中一片哨响,哨声有高有低,或混厚或尖利,显然来自不同的人。刘天祖仔细分辨,已知开始传来的口哨声乃是來自山腳,而后的哨声则渐渐源于树林深入。料想这乞活义军的暗号乃是由山脚到营寨中层层传递,便如烽火传信一般。
不多时,数十骑自林木掩映中慢慢奔下山来。刘天祖远远望去,见这数十人却不像刚才所见的乞活大军那样服色不一。为首一人身着灰色长袍,头扎蓝色纶巾,山风吹动衣角,甚是潇洒飘逸。待人马走近,刘天祖才看出这灰袍之人竟已是个皓首老人,只是此人脸色红润,腰杆笔真,虽已白发白须,满脸皱纹,但骑在马上依然气势如虹,丝毫不显老态。这老人身后乃是清一色的褐甲军士,体态雄壮。十余人跟在老人身后,显是老人的贴身护卫。
老人远远便发现赵百岁身边的刘天祖,上下打量了半天,对赵百岁朗声笑道:“恭迎将军得胜回营!不知那蒲冗突可曾擒得?”这老人身量并不高,声音却异常洪亮。
赵百岁道:“多亏军师神机妙算。那蒲冗突已被生擒了。来军师,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铁剑门刘天祖刘掌门。”说罢,又对刘天祖道:“这位是我的军师,司马镇老先生。司马先生年已近八旬,但精神铄,真是难得。”
刘天祖忙作揖道:“晚辈适才见乞活义军调度有方,以少胜多,惊叹不已,原来竟是出自司马先生的筹划。敢问,司马先生莫非是大晋皇族?”
司马氏本来并不多,晋国被匈奴攻破都城后,皇室子弟要么被杀,要么南渡。更有大批支派较远的皇族,流落到民间,所以见到姓司马的,十有八九便是晋室皇族。司马睿在建康延续大统,仍被华夏视为正统,因此,即便是流落到民间的司马氏,仍愿将自己看作是皇室贵胄。刘天祖这一问,实是人之常情。
但那司马镇脸色却突然蒙了一层严霜,冷冷道:“天下姓司马的那么多,难道姓司马便是皇族么?”
这话说得刘天祖万分尴尬。他并不知这司马镇与晋朝皇室有着太深的渊源。当年司马懿窃取魏国权柄,被封晋王,其弟司马孚便厌恶他狡猾无良,不再过多地参与政事。后来司马昭弑魏帝曹髦,司马炎废魏帝曹奂,司马孚都力图制止。后曹奂被贬为陈留王,迁往金镛城,满朝旧臣,只有司马孚一人送行,并对曹奂说:“臣到死都是魏国的臣子。”只因司马孚在司马家族中辈份既高,威望又著,所以不论是司马昭兄弟,还是晋武帝司马炎,都不敢动他分毫。而司马孚也将他对晋朝司马皇族的蔑视传承给了他的子孙。司马孚的后人,世代被晋朝封爵,却世世代代洁身自好,与晋室保持距离。这位司马镇老先生,便是出自司马孚这一支。晋朝立国仅三十余年便被匈奴攻破都城,幸有司马睿在建康苟延皇脉,晋室贵族皆络绎南迁,唯司马孚这一支,宁可流落民间做布衣百姓,也不愿再做晋朝的贵族,并以此为荣。所以当司马镇被刘天祖问及“是否晋国皇族”时,便自然不高兴了。
刘天祖出身寒门,皇室的纷争,实在不是他所能知道的。见司马镇几乎翻脸,也不知自己这句话到底哪里问错了,只好默不作声。司马镇却道:“铁剑门?鬼枪娄是你什么人?”
娄信乃铁剑门创派掌门。未创铁剑门时,娄信曾以一杆混铁□□称雄幽并,人称“鬼枪娄”,黄河以北,一直有“持枪不遇鬼枪娄”的说法,意思便是这娄信的枪法天下第一,若你也是用枪的,最好不要去娄信跟前献丑。但在娄信年过半百时,却将那混铁□□束之高阁,转而使剑,数年之间便成一代剑宗,并创立铁剑门一派,从此很少涉足江湖,只在新安练剑收徒。早年那个“鬼枪娄”的绰号,已很少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人们也都不再提起。个中缘由,大概是因为娄信早年武功虽高,但品行却不太端正;到了晚年,性情大变,俨然成了一个好人。武林中既因他变好而庆幸,又惧他武功高强,怕又惹他犯浑,而铁剑门在黄河一带向来有侠义之名,所以大家提到娄信,都只称“娄铁剑”。刘天祖听这司马镇开口便说“鬼枪娄”,实在大出意外。看司马镇的年纪,说不定早年与娄信曾有过什么交往,当即答道:“那是在下的太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