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丧钟 [佛罗伦萨中心]》青冢鳴笳

3、03

　　经常傻笑着的大个头终究没有在这个破落的村庄里多留一天。
　　他离开的时候，被雨浇过的路面已经变成了泥沼，还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卢卡-托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上走着，肩上背着他那个已经不知道被洗了多少次的破袋子——低劣的、深灰色的布已经开始泛白，他那些木工活的工具在里面撞击着发出闷响。
　　由于个头比较高，在穿过寥落的灌木丛的时候他偶尔会踩到一些障碍——那是蜘蛛结起的网，这些家伙的祖先比他更早地在这个村庄里居住着。无论战火打到了哪里，这些原住民们都仍然会留在这个地方。那是无从挣脱的困局。即便是断垣败瓦，也无从离去。
　　「嗨，卢卡！」背着手风琴的游子站在村庄唯一的出口的路上，远远向他招着手。「我听里卡多说了，现在就要走吗？」
　　大个头的木匠看到了风琴手，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并用沾上了泥土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让他本来就有些黑，不怎么干净的脸更花了。
　　「要去寻找新的生活，可一刻都不能把步子放慢啊！」
　　等到木匠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风琴手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也可以看得更加清晰。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个乐天派，他憧憬着一切美丽的事物，仿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可以谱成让人露出笑容的乐曲。
　　「要去的是德国吗？」帕齐尼伸出手搭在木匠的肩上，一点也不嫌弃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并且沾上了灰土的衣服。「很远吧，还会回来吗？」
　　卢卡-托尼咧嘴笑了起来，这时候风琴手能清楚地看到木匠嘴角边还有着酒渍。「等攒够了钱就回来，听说那边比这个鬼地方富多了，光是酒就喝不完呢！」他看了看脚边，由于太阳已经出来了点，土地没有方才那么泥泞了。他放下肩上的大包，准备跟这个朋友告别。
　　「我都告诉吉拉啦，等挣够了钱就回来，然后一起搬到镇上去住。去了镇上的话，生活得会好一点，也能更快知道打仗的消息。」
　　风琴手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看并不湛蓝、仍旧灰白的天空，「慕尼黑可是个够远的地方啊，从来没有去过呢。」
　　「没有去过吗？」卢卡-托尼睁大了眼睛看着风琴手，「我还以为你各个地方都去过咧。」
　　「从亚特兰大过来的……」风琴手摇了摇头，手下意识地摸着他那架有些旧的手风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伸进衣服里，像是要找点什么东西。
　　「啊，给你！」帕齐尼的手掌上托着一朵小小的花。花瓣由于水分的失去，显得更加单薄了。那片被压平了的花瓣上，有着清晰的脉络纹理。这玩意开放的时候是浅紫色的？卢卡-托尼搜刮着他那可怜的记忆——可现在看起来颜色更深了。
　　「里卡多种的紫百合今年又开了一茬，他前一阵剪下来几个压平了，昨晚刚给了我一个，就当是给你做个纪念吧——谁知道慕尼黑会不会有这种玩意。」
　　木匠呆了一呆，接过那朵被压平的紫花，从袋子里掏出两块零碎的木板——那是前几天去镇上给富家做门剩下的边角料，将花夹了进去。
　　「晚上我再去找里卡多要几个。」风琴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伙计，加油！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会看到我们已经过上好日子的！」
　　他像是在鼓舞将要远行的木匠，又像是在鼓励着自己的心。

　　木匠踩在没有全干的土地上，有些沉重的脚步渐渐远去。
　　东方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阳光埋在厚重的云里，只是时不时出来露个脸。
　　村庄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那是他从出生纠结到今日的土地。人和动物都要开始忙碌了吧，但他却在逃离着这个村子。
　　寻找新的生活，也算是对家乡的一种背叛。他越走越快，像是要远远地把过去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新生啊！慕尼黑，那个只停留在听说层面上的地方，他正在向那里进发。那里有喝不完的啤酒，和连幻想都没想过的财富。那里有新的希望，有比这个村庄更广阔的未来。
　　身后仿佛有手风琴的声音传来，并不是很清晰，但却极有力。
　　我的生命在这里/我的父亲是天空母亲是大地/蜘蛛结成的网/百合开出的花/才是我生命的旋律/钟楼上看得到远方的希望/牛羊奔跑过的地方听得到鸟儿的歌/酒馆醉倒的人们找不到墓地/再见了木匠/去寻找新的生活的木匠/咧着嘴笑的木匠/你会看到更好的生活……
　　手风琴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刮过的冷风中，那只是短暂的一首歌，那跟充满了希望的未来无法相比。
　　但那声音中没有痛苦，没有失落与无聊的落寞。那是不属于这个村庄的美好，那是不属于这片灰暗中的光明。
　　詹保罗-帕齐尼快乐地拉着他的手风琴，走向远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色的远方，消失在没有止境的雾里。
　　大块头木匠要去的地方，主旋律不会是苦难与悲伤。那是所有人都梦想着的新生活吧，富足而神奇。
　　风琴手身后有几只满身污泥的狗在跑着，身前是一望无际的迷雾。
　　他的背后是破旧村庄，面前是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