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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悲兮愤兮泣玉皇(上) ...

  •   且说那人兀自发足狂奔,一路拨开稠密的各派弟子往丘台去,口中断断续续边喊着话。阮千隐足尖一点,凌空跃过众人,从中将那人提起,轻轻放至丘台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那人身穿的是九宫教的道服,满衣血迹,半软在地,声音颤颤正平复情绪。此时九宫教掌门人齐已道长也站起身,但见他双眉微垂,面容闷倦,无什么生气,朝那人说道:“符生,究竟何事,好好说。”
      “师父……”叫符生的年轻道士擦了擦脸上污痕,又小心环顾四周,似在寻人一般,身子微抖。
      苏玉陵见那符生小道的目光果然落在了自己这一片,沉吟间心中一明,暗道:原来如此,这道士分明不在之前那批弟子里头,怕是吕善扬派他在这个关头假意出现。我就说,阮千隐他们又岂会轻易离开大会?也不知这符生小道此刻的颤抖,是佯装的,还是真在怕栊儿,又或者惧惮吕善扬?
      只听得阮千隐冷笑一声,道:“说!有这么多武林同道在前,你怕什么!”
      那符生一听,蓦地又哭叫起来:“反、反正咱们守剑的两百名武林道友全被人杀了!都死光啦!”
      此前与会众人虽已听到他喊的那声“人全被杀光”,可终究不明不白,这时一听,不禁大骇。派出弟子的各门派掌门纷纷起身,顿时间“说清楚了”“怎么回事”“到底如何”等话充斥全场。那卢信安朝着身边的赵风举便是一个横眼:“这就是你说的‘大事不妙’!这就是你说的‘与我们九华派无关’!那师弟师妹们人呢!人呢!”
      赵风举原本被苏玉陵打得毫无血色,此刻听得卢信安低声斥骂,脸色刷白:“师父!徒儿逃得一命已是万幸!此事等会儿徒儿会好好解释!师父先莫慌!莫慌!”
      “你……”卢信安双唇也不禁微颤,气愤又伤心,“看你怎么说!”
      因见那符生小道仍自战战地低着头,众掌门心急无奈,全部纵跃至丘台,一瞬间各色派服近二十人,凛凛肃肃,齐齐站在了符生面前。
      六合门、三清教、九华派、点苍、正一教、武陵门、齐云派、罗浮教、恒山派、青城、峨眉、仙华派、焦山派、鳌山帮、清源派、华山派……朱绵栊自左而右慢慢数着,自语道:“好,本郡主要看看,这些掌门里面,哪些人还可以明辨是非!”
      这些门派因在江湖上颇有一席之地,先前被指定守剑之时,只道是率示以恪厥职,并未去揣想什么暗里缘由,自然更不便推拒。即使明哲如恒山掌门魏长风,也想不出有何欠妥之处。可在朱绵栊看来,却是十分明白:若非知道将有一场血斗、避免弟子白白送死,在那种时候,岂会少了武夷派、泰山派那样一直为阮千隐和吕善扬所控的门派?
      “符生,快把话说清楚。”此刻又见那九宫教的齐已道长伸手将符生拉起,对他缓缓说道。
      符生看了看众掌门,良久才开了口:“本来……守剑守得好好的,忽然,忽然来了几百个人,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二话不说,便开了杀戒……现在想来,幸好那位昆仑派友兄有先见之明,当关易守,我们早去了浮桥前守着,否则、否则此刻他们不但已经把人杀了,也许已经到大会上来了!”
      “先见之明,恐怕只是‘有所预谋’的另一种说法……”
      那符生说完,众人便听得这道轻轻扬扬的女子声音。闻声一望,便在散士席地看见一名陌生的明艳少女,似笑非笑地也望着这头。众人心下虽好奇,却并不在意,仍将目光转回符生身上听他继续说话。却听得那符生颤声道:“就……就是那名女子……就是她带着那些人把我们武林同仁全杀了!”
      各掌门大吃一惊,重新回望,难料想这笑意盈盈的少女竟可杀那么多人!其中持剑的几人手中剑鞘已铮铮鸣响。陈若岸目中亦是冷光一闪,瞧着朱绵栊,百思不解,又惊又疑。
      “各位稍安!”此刻忽见阮千隐叫道,垂眼问那符生去,“你在这儿说,谁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符生接道:“我能逃命,全靠了九华派的一位友兄!若非他断了桥,恐怕我们没一个能活下的!此刻……此刻那些人说不定又来害在场的武林同仁!”说着便朝九华派处看去,见了赵风举身影,叫道,“赵居士!你和前辈们说!”
      众掌门见这符生说话气息不定、条理不明,当下听得另有一人知情,便都看向赵风举去。却见赵风举立在原地不动,面有惧色。
      “赵少侠!有何话且快上来说!”罗浮教掌门镜华道长不禁怒道,“关乎那么多人性命,江湖子弟岂可畏首畏尾?”
      “风举!上来!”卢信安亦沉声叫道。
      赵风举便拖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往丘台上走去,边走边想。近了,朝众人道:“非晚辈不愿说……只是晚辈才险些遭人灭口……还是怕她们会……”
      “遭人灭口?此话何来?”众人一疑。只见那青城掌门高徐展想了想,忽而朝朱绵栊身边的苏玉陵看去:“你是说……那名黑衣女子?”
      苏玉陵心一紧,蹙眉低叫道:“这下可好!刚才果真不能放过他!”
      “罢了,”朱绵栊叹道,“刚才若杀了他,那便真成了杀人灭口。活人说什么都可驳他,死了,那便永远也说不清了。”
      只见赵风举静了静,便开始说道:“正如符生小道长所说,那几百侍卫,上来便动剑,且出手十分的狠辣,看似异常仇视我们武林中人。可咱们毕竟只有二百来人,原想回头禀报此事,谁料他们杀得紧,根本无法抽身。眼见不支,晚辈心想最重要还是不可叫他们过桥,便只得拼命逃离……”稍稍一顿,接道,“幸好那吊桥老旧,晚辈手中之剑方能将其斩断,”说时却见几名掌门面带愠色,连忙半跪道,“晚辈断桥实属势之所迫!不过小会儿那些侍卫便可杀尽过来,若是那样,还不知现在会发生什么!”
      阮千隐心中暗哼一声,十分不悦他未待自己的弟子逃脱便砍断吊桥,可他将朱绵栊的侍卫阻断在遥遥对崖却也是真,这一下自是拿他无可奈何。
      忽听得一声低叹,只见一名癯然老者皱着长眉道:“赵少侠,即便如此,也不可抛下那么多武林同仁啊……”
      “魏前辈……”
      那说话之人便是恒山派掌门魏长风。只听得赵风举解释道:“那时候咱们的人伤亡本身已经极其惨重,几无所剩!且瞧他们样子,根本是不愿留活口。非是晚辈不懂武林道义,只是那种时候,实在是无可奈何……”又道,“可惜的是只有符生小道长和晚辈得以逃命,即便如此,符生小道长也伤得不轻,在下便只好先回大会。岂料……”又战战道,“岂料晚辈才回武场不久,正打算将事情与众人说,那姑娘却不知怎的后脚便至!我心下害怕,只得往台上躲,假意比武。可她们却不肯罢手……”说着朝众掌门看了看,“前辈们也瞧见了,晚辈险些就被那黑衣女子给一掌击毙!”
      苏玉陵一听,怒道:“好一个赵风举!怎的比我还会说!”又暗恨道,“可喜可贺,这大会怕是快要成他们一言堂了。”至此阮千隐和吕善扬虽不曾说什么话,可这些人的反应却是在他们意料之内,而台下众弟子、众掌门,人命未出在他们派中,自然暂先不会多言。如此台上这些人再说几句,便可马上下来向栊儿问罪!
      “天给阮千隐他们一双翻云覆雨手,奈之若何?”朱绵栊在旁静静说道。微微一叹,转身正对着苏玉陵,“你答应我不可乱跑,好好在这儿待着,我这就上去和他们说话。”
      苏玉陵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
      朱绵栊笑道:“不会有事,你在下面看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又道,“我也会在上边看着你,你乱跑若被我瞧见,回来便罚你。”
      苏玉陵看着她微笑地说这些话,不知为何鼻眼一酸,正待说不,手却被一松,便见她已转身朝着丘台走去。忽然间只觉得此刻武场内黑压压的众人都变成了一棵棵树木,眼里所见,唯有她瘦弱背影,脑中所想,竟是拚弃前面做的努力、将她带回王府,不再理会这些沉重的仇恨……
      “玉陵,”身边陆拾寒和柯曲水几人瞧见苏玉陵恍惚间移步跟了过去,便将她拉回,轻声道,“此刻先听栊儿妹妹的。”
      苏玉陵愣了愣,回神低低点了点头。

      朱绵栊的步子十分慢,如同她这十年慢慢走来,背在身后的手握得紧紧。她听见一些细微的嗡嗡之声,分不清是发自周围还是自己的耳内。
      除了之前和散士席位离得较近的几个小门派,台下大多数人并不曾见过她。想到那符生小道说的便是这名女子杀了那么多武林同道,皆不由得低论起来,有不可思议,也有疑惑惋惜和怨愤。一些少不经事的年轻弟子为她娇艳而凌冽的容姿所慑,萦怀心动,却是不敢有所发声。
      众掌门又听赵风举说了几句,忽见朱绵栊就这么独自一人走了上来,一时间忿然且惊异,又不由得带了些戒备。
      “各位前辈,她不会武!”赵风举见状,悄悄说道。
      朱绵栊走近,双目环视一圈众掌门,说道:“他还有哪些没说的,不如由我来补述完整……”
      才话毕,便听得刷刷几声,几把剑已同时架在了脖间。她面色不惊不疑,看向出剑的五人:“六合曹门主、罗浮镜华道长、武陵司徒门主、仙华涂掌门……”说着将目光移至最后一人身上,“华山陈掌门……尸首都未见到,你们就这么冲动出手,到时候可别后悔。”
      几人听着,兀自架剑不动。陈若岸静静看着她,试图从她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故而才出的剑。他在收到二次英雄帖之时,踟蹰难安却又带着些侥幸——侥幸若能避开朱绵栊,师父的事情即可被免公诸于世。因此即便有罪己书的商计在前,却仍循照英雄帖的安排。只是此刻,知道朱绵栊又杀了自己十位同门,不禁愤怒又不解。若是她还需要自己的罪己书,就不应连自己华山派的人也一并杀了不是么?还是,她在报复自己转头间便遵循了阮千隐的计划?
      朱绵栊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以指腹轻按住那把剑身,小心将其取下。又瞟了瞟另四人,见那镜华道长先收回他的铁拂,剩下三人依旧不动,笑道:“你们身为掌门帮主,个个武功高强,竟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一介弱女子这般动刀动剑,好不知耻啊。”
      “你……”六合门曹芒一双炯目冷冷盯着她,微一咬牙,亦将剑收回,“好,你自是跑不掉的!”
      朱绵栊淡淡一哼,知道此刻阮千隐的唇旁一定有得逞的笑容,碍于脖间还剩两把剑,不便转头去看:“我为何要跑?我若想跑,就不会上来。”
      “那你倒是自己说,有没有杀人?”仙华派掌门涂正丹一转手中之剑,剑身便又近她肌肤半寸。
      朱绵栊心微微一颤,听此人低沉的声音知他非等闲之辈,暗暗抿唇道:“将剑放下,本姑娘方能和你们好好说话。”此刻不得随意答杀与不杀,这些人正是恨头上,难不保会伤害自己。
      涂正丹眼神漠漠地看着她,慢慢将剑插回剑鞘:“说。”
      朱绵栊又看向武陵门司徒柏去:“还有你司徒门主……”
      苏玉陵在下边瞧着,心吊在半空,只觉目眩眩然。虽知道那些掌门不会立刻下杀手,可长剑架着,难免一个不慎会将她伤着。其余掌门,手中虽未带刀剑,可眼中也几乎都溢着仇愤:正一教通玄道长双目狠厉、鳌山帮丁遂之横眉凶视、清源派女掌门邱满禾也是容敛若霜、焦山派枯月先生面目生得虽慈可分明暗藏寒意……他们只在乎自己的门人有没有被杀,咄咄逼人,盘而诘之,栊儿要怎么应付?
      “现在是谁在谁的手里?由得你施令么!”见朱绵栊此时此刻仍旧面色倨傲,那司徒柏斥道,“你只须把话说清楚!究竟有否杀我们的弟子!”
      “各位前辈难道不相信我们么?”赵风举又在旁说道,“她自己杀了人,当然不会亲口承认,这么问无非是白费心力。”
      “你说得对,”朱绵栊眼神一侧,“那你倒是承不承认你杀了昆仑派贺姓弟子?”又对众人笑道,“我来告诉你们,他断桥之时,你们一个弟子都未死……”
      赵风举呸了一声:“满口胡言!”冷笑道,“非死即伤,至少大半!”
      朱绵栊回他道:“那刚才怎么就是‘几无所剩’?你的话里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见对方一愣,又瞟向众掌门道,“我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但最好,也别听他的。”
      众掌门不禁微微皱眉。魏长风摇头叹道:“罢了,依老夫看,当下最重要是弄清楚情况,以免再造错失,”说着朝阮千隐看去,“阮盟主,魏某以为现在应去黄龙井和索桥处,将此事好好查一查。人若真的为这位姑娘所杀,应有迹可循。至于这位姑娘……”
      “魏掌门说得极是,”但见阮千隐在此说话点打断,朝魏长风道,“黄龙井势必得去一趟,原本也要将五龙剑取回,”顿了顿,又思道,“只是咱们大会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全部下山,几位仁兄看怎么办好?”
      台下苏玉陵一听,想了想,便转动脚尖欲往一边跑去。
      “玉陵,”陆拾寒将她一格,“什么事由我们去做便成。”
      苏玉陵点头道:“也好!”便走到杜世康面前,道,“世康,你去了恒方丈那里,请求他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大会,告诉他此地才更易起争斗!他若在,情况一定会好许多……你小心点,别叫九宫教的人瞧见!”
      “好!”杜世康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魏掌门、阮盟主!依我看,去黄龙井去索桥都是在浪费时间!”只听得那司徒柏又说道,原先搁在朱绵栊脖间的四尺长剑迅速移至她的手旁,“砍她一只手,杀与不杀几个字还问不出来么!”
      正暗忖阮千隐话中之意的朱绵栊忽的惊觉手腕处被剑刃一划,皮肤绽开,连忙负于背后以另一手将这道划伤掩握住,朝司徒柏厉声道:“你这莽夫给我听着,我根本不屑杀你武陵门的人!若是不信,自己下山去瞧!”这近二十位掌门,必须得让一部分下山,才可稍缓形势,尤其是如司徒柏这样的急烈之人!
      听得她这一声充斥着凛傲之气的厉喝,那司徒柏也不禁微微一愣,狂态稍敛。阮千隐见他不语,道:“司徒门主,你道她说这话什么意图?不过是想将咱们这儿的人引下山去!若真是那样,本盟倒是怕了,难说会不会遇上那些人的暗袭!”
      “阮盟主此言差矣,”却听得青城掌门高徐展道,“索桥已断,他们就算想暗袭怕也不成。高某认为,那些人应当已经离开索桥处,欲另寻山路再上玉皇顶。”他幅巾青衫打扮,谈吐蕴藉斯文,倒有些教书先生的严谨温和。
      朱绵栊冷笑道:“另寻山路?不如当下你们便派个人去看看,上玉皇顶的另两条山路还能不能行。至于为何不能,又是谁从中作梗,便由我来解释给你们听!”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焦山枯月先生忽道,他约摸六十来岁,眼睛细长,目光似乎也跟着格外深密,“为免歹人乱入,为节人手守卫,阮盟主在另两条山路设了几道堵垣。姑娘赶得及从九龙瀑上来,那么说明姑娘根本没走过另两条山路,又何以知道那儿不得通行?难道……这大会上有谁是和姑娘一伙的么?”
      朱绵栊一怔,她未想到阮千隐竟已把所有事情都说在了前面!看着他面上自得而狂傲的神色,心中愤怒,扫向众掌门:“我何以知道?因我看透这几个人的心思!对,我是有备而来,我今日便是来寻这阮千隐的仇!”说着目光一狠,朝他睨去,“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吾与这老贼,势不两存!”
      见朱绵栊切齿沉声说出“吾与这老贼,势不两存”,台下一时间惊疑四起,不住交头低议。别说如阮千隐这样的绝世高手,且还是在位盟主,就算是武林中一二流高手,抑或普通的帮主、掌门,都是不敢轻易惹上。江湖打打杀杀,不如意十之八九,若是与势大者有仇,有时只得自认倒霉、自求多福。要与之不两存,岂是那么容易?这女子来头看着虽也不小,可于武林中人而言却十分陌生,似乎并无帮援,怎去和阮千隐作对?
      果见阮千隐哈哈大笑一声,叫道:“阮某平生施纵,为人飙厉,好人坏人的确都杀过不少!你若真与阮某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找阮某我一人算账便是!非得迁怒各门各派武林同道作甚?”
      见他如此厚颜,朱绵栊暗暗一咬唇,握着左腕的右手愈发之紧,指节都似发白:“是我迁怒他们还是你牵入他们,不待片刻便即大白!”说着朝众掌门道,“都给我听着,你们不过是他用来对付我的棋子。若再向我发难,我只会落到他的手里。欲杀了我为弟子报仇?可嗤可笑,到时想都不必想!”
      众掌门面面相觑一阵,若有所思:阮千隐并未对她的话加以否斥,那么此间恩怨怕并非是无中生有。可他此话既出,将事一揽,却又似堵了自己几人的口。况且,不论内里如何,此刻最重要依旧是弄清楚这少女有否杀害自己弟子,死伤又有多少,岂能去听她说话、转移注意?就算阮千隐非善类,可这女子,怕也不是好人啊。
      只见阮千隐唇角一扬,立刻对众掌门道:“多说无益,事不宜迟!当即咱们便去索桥好好瞧个仔细!”转头对魏长风道,“魏掌门,阮某一思,认为下山之事仍旧由咱们五人去办!”
      朱绵栊一听,暗骂卑鄙。他竟还想把了恒方丈和谷灵道长等德高望重之人支开,紧接着,那九宫教的齐已道长必定会以“盟主不便离开大会”之由劝他留下、自己代其下山,这样整个大会就更为他所控!
      魏长风摇头道:“不妥。魏某还是觉得由我们这些掌门去,即便不是全部,至少可去一半。了恒方丈、谷灵道长和鲁掌门又不在此事之内,不比取剑,我看不便劳烦他们。”他心中所想有一点与朱绵栊意合,便是觉得了恒方丈同谷灵道长在此,他们若愿插手的话,可缓众掌门对朱绵栊的伐罪。他自然也不是相助于朱绵栊,只是觉得事情未清楚,双方皆不可动了干戈。只凭那符生小道和赵风举的话,的确不足论断。
      正说到此,便见三道身影同时跃至丘台,正是那泰山鲁行苍、少林了恒方丈和武当谷灵道长三人。但见了恒口念几句佛号,朝众人合十行礼之后,对魏长风道:“魏掌门多虑了,各门各派皆为武林友帮,同气椒萸,无论关不关己,都应齐来援手。”又朝众掌门缓缓道,“阿弥陀佛,此间两百性命,利害之处莫斯为甚。老衲希望各位掌门皆不可意气用事,且将报仇之念搁放。此去黄龙井和索桥处,将事情弄清之后,再做定论不迟。”
      阮千隐走到了恒面前,点头谢过:“大师同悲同喜,仍愿前去,如此高德,阮某铭感五内!”
      却听得那齐云派掌门周客青忽而森森一笑:“方丈大师,什么叫‘不可意气用事’,人命未出在你少林,话自然说得云淡风轻!”他年纪尚轻,不过三十来岁,凭武艺接任掌门之位,说话却颇欠玲珑,“我看你们三位都不必去!正如魏掌门所说,咱们里面可去一半,另一半则留下看着这妖女!”
      朱绵栊心中一怒,因站在他旁边,便欺近他低声道:“那周掌门是想下山,还是留下来帮阮千隐对付本妖女?”
      看着她靠近的绝丽脸庞,周客青心一颤,连忙将步子往后一退。
      “周掌门,”只见阮千隐转回身来,朝他道,“这下你可曲解大师他们一片苦心了。你想想,此去甚为危险,一者取剑,鲁掌门最好同行;二者索桥虽断,可阮某依旧认为那些人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法子来对付咱们这些下山之人,如投石、如放箭!阮某也是个狂纵之人,易轻举妄动,故而有大师同去,可避不少争端……”顿了顿,又道,“另外恕阮某直言,要弄清状况,势必得过那白河峡谷。可那白河峡谷,试问当今武林又有多少人能过得?”
      众掌门一愣。阮千隐说得确是没错。峡谷天然劈裂几十丈,且底下水势极猛,若没有绝世轻功和至深内力,决计过不了。他们虽自恃武功一等,却也心知肚明,离面前的了恒几人还是有些差距。且了恒方丈和谷灵道长这二人,的确怀高世之德,处事公诚,即便今日之事与他们无关,却也值得一信。
      只见其中清源派掌门邱满禾开口道:“可就算我们过不了峡谷,也该同去,岂能将危险之事付于几位呢?”
      “也好,”阮千隐看着她点头道,“那诸位掌门之中,便去一半,也有个照应。而过桥之事,则交给阮某及魏掌门、了恒方丈和谷灵道长……”说着捋了捋须,眼神暗暗瞥向那齐已道长,“如此安排,众位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吗?”
      “贫道认为,阮盟主最好留在大会……”齐已道长略低下头一拱手,道,“大会事情繁多,他人怕是不便处理,尤其是这女子的事。贫道功夫虽荒疏已久,但奋力一搏,料想那峡谷应当可过。”
      朱绵栊早已料到,轻轻笑了起来:“好主意。本姑娘便是要对付这老贼,又岂能让他离开?那就劳烦道长你代他下去,我也感激不尽——”说着说着,眼神一狠,“滚啊,马上就给我滚!”环顾一圈众人,接道,“我不管有多少人要对付我,我只知道我要对付谁。你们这些人谁去谁留,请便!”
      了恒见她一脸戾容,便走近她去,低声说道:“女施主,贫僧厕身其间,非是愿多管闲事。只是女施主可好好想想,两百性命,若是搁在平常,诸位掌门早已对施主你拔刀相向,且绝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大会之上,尚有理可讲,女施主若真在理,那便请稍安勿躁,待贫僧几人归来。”
      朱绵栊一笑,眼里浮起微微的水光:“有理可讲?讲理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未出生,谁来跟我讲道理?你以为把事情弄清楚了,他们便会和我好好说话?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开口闭口都是阿弥陀佛!”她本不曾奢望任何人能站到自己这一边,这位少林方丈的话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施惠。何况现在的情形,她的的确确已杀了那么多人,即便那些掌门明白是被阮千隐利用,也并不会因此而放过自己。她如今只盼能在这些人下山的小段时间内将事情全部说出,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被刀剑加颈、众口围诘,连一丝喘息的缝隙都没有!
      苏玉陵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无比心疼。暗思了一阵,转身对陆拾寒道:“拾寒,曲水说你们能上玉皇顶,全靠你绘制的那张图纸,还在么?”
      陆拾寒想了想,道:“在是在,可你有什么法子把它交给王府的侍卫们?我可不能看你做冒险之事。”
      苏玉陵摇头道:“我找云迈试试。”

      这时丘台上除却阮千隐、齐已道长和魏长风三人,其余的十五位掌门已分成两道,只剩陈若岸仍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微垂着,似乎未决定是要下山,还是留在大会。
      阮千隐看了看他,一贯的问话当命令:“陈掌门是决定留下,是么?”
      陈若岸稍一抱拳,淡淡回答:“正是。”
      朱绵栊瞥见阮千隐面上划过的满意神色,又瞧着陈若岸的样子,不禁暗哼一声。如他这样优柔摇摆的人,之前和他商计果真是浪费时间。
      但见魏长风又和了恒低语几句,了恒垂眉一思,点了点头,接着走近阮千隐去,道:“老衲几人未回来,盟主就不会对这位姑娘如何,是也不是?”
      阮千隐目中精光一闪,应道:“这个自然。关乎咱们近二十个门派两百条性命,当共商处置才是,阮某岂敢自专啊?”
      “好,”了恒面色严凝,微沉着声音道,“一盟之主,该当言而有信。”
      朱绵栊看着了恒和魏长风,心中有些感触,他们这么说不论是出于基本的江湖道义还是个人的德望操守,总算让自己对这个武林不过分失望。即便他们一离开,这些话对阮千隐来说又无任何约制。
      听得了恒方丈的话,苏玉陵也略感安心,只是此刻看着面前的云迈仍静坐着闭目养神,不免焦急:“云掌门,晚辈说的还请云掌门考虑考虑。如今能有理由下山,内功又足以过峡谷的只有云掌门你一人。你可悄悄将图纸给欧护卫,有侍卫们在旁,郡主的安危方能得到保证。”
      云迈似是不耐地皱了皱眉,长长吐纳一口气,睁开眼瞥向苏玉陵道:“侍卫方能保证小郡主的安危……那么你,是用来做什么的?连保护她这一点都做不到,你又何德何能居于她身边人的位置?”目中一赤,“既做不到,那便该千方百计阻止她出现在大会!”
      苏玉陵心一震,又羞又怒又酸又愧又难受:“我是没用,保护不了她……没有作对各门各派的勇气,也没有对付阮千隐的绝世功夫,我无德无能……”说着眼睛不觉湿润,“所以……所以恳请云掌门……”
      云迈冷冷道:“不必说了,我也不会离开大会。不过你放心,小郡主我自会保护她,这上面的人,包括阮千隐,动不了她一根头发。”
      苏玉陵见他说完又闭起了眼,不再搭理自己。站了会儿,说道:“云掌门所谓的保护,只是不让她受皮肉之苦。然而她今日的处境,又是谁之所迫?你若真是保护她,做的事情到最后为何总是在伤害她?”
      只见云迈脸上戾气陡升,睁眼横向苏玉陵:“到底谁在伤害她?分明是你,是凌寂天,是她自己!”又轻笑道,“凌寂天有本事将她带到此地,那也该有本事将侍卫们带过来,你找我作甚?”
      苏玉陵听着,暗暗一抿唇。她之所以不找凌寂天,便是觉得凌寂天较之云迈,除了顾虑朱绵栊安危以外,更在意她心中所想。云迈,即使此刻阮千隐要关禁朱绵栊,只要觉得她无性命之忧,他就不会做任何阻拦……轻轻吸口气,又躬身道:“未阻止她,都是晚辈的错。只是事已至此,当另谋全策,还请云掌门下一趟山,晚辈感激不尽。”
      云迈漠漠看了她一眼:“保小郡主一条命,只需我云迈一人,别的我可不管。你若是不信,自己想办法去,无须在这里多费口舌。”又笑道,“还有,自己不能保护她,就别指望别人,做多少努力都没有用!”
      苏玉陵拿着图纸的手一紧,抑制心中怒意,抱拳静静道:“晚辈打扰了,告辞。”
      “方丈师兄,下山切莫忘了青玉禅杖。”
      苏玉陵已从衡山派两列弟子的中间往后走回,却忽闻自少林席位处传来这声低而沉敛的提醒,听得“方丈师兄”四字,料想那人应也是少林“了”字辈的僧人。心中一思,又想到杜世康,便悄悄往少林处走,幸而少林与衡山皆是中原之地的门派,相隔较近,且在九宫教另一边,这么过去却是比之前安全得多。
      “玉陵!”果然在少林队列末尾,便见杜世康在那儿候着,近了将自己拉往前边,从少林弟子之间穿行,“看看还能不能让方丈留下……”原来此前杜世康到少林处时,了恒已先一步跃去了丘台。因怕误了苏玉陵的事情,他只得让其师妙法和尚说服了执大师假意提醒了恒带上青玉禅杖,让他再回席来:“我师父说掌门方丈看似慈和,实际却严厉得很,玉陵千万和他好好说话……”
      苏玉陵倦倦一点头,心中不住叹息。也不知这些算不算得上努力,也许云迈说得对,自己无法保护她,就不该寄希望于任何人。
      “怎么了玉陵?”杜世康看她脚步顿住,神色黯然,疑道。
      苏玉陵见了恒已自丘台走下,从站在席前的了执手中接过禅杖,与了执低语几句后便往后头看来,想了想,朝杜世康摇头道:“罢了,我们回去吧。”
      “女施主请留步。”
      却见几位身形高长的中年僧人跟在了恒身后,一齐朝自己走来,苏玉陵心中一惊,镇定些许,慢慢迎了上去,敬道:“晚辈见过方丈,见过各位大师。”瞧着了恒,见他眼中空明洞澈,同时面上又有威怒,心知他已认定索桥之事属实,不禁暗叹,沉默良久,垂首说道,“大师慧眼,晚辈不敢有所欺瞒,索桥之事是真,但栊儿不认,实乃自保,势之所迫情非得已。十年仇恨,原欲一朝面众洗雪,奈何贼人擅势暗换天日,将各派牵入,以致各派无辜受累。大师此去顺道取剑,不妨留意,黄龙井藏剑机关乃是新设,并非前人所为。晚辈说这些,并无意自说开脱,错即是错,拿刀的确确实实是我们。然外像不足以断是非、定善恶,其中原委,枝枝节节,非千言万语不能说清。如今倘无意外,栊儿即能将事情告于天下,不论大仇得报与否,总算了她一桩心事。昏昏昭昭,黑白自古本难辨,晚辈已不在乎结果如何……”心中一酸,续道,“大师既说了下山,此刻自然不便留在大会。且罪业已然加身,晚辈也无颜再求大师主持公道,晚辈只盼……只盼大师和魏掌门几人归来后,问罪我们的同时,能引之表范,让武林各派瞧清阮千隐众人丑行,明瘅恶之义,否则,否则这个武林,永暗罩在他一双翻云覆雨手之下……”
      了恒见她字字沉声,心中自有理会,只静静道:“老衲本意乃化干戈、免浩劫,岂可再掀风波?何况明瘅恶之义,也非一日两日,女施主想得未免简单。”
      苏玉陵苦涩一叹:“其实大师说的,晚辈何尝不明白……”
      了恒瞧见她还拿在手中的图纸,不知何物,想了想,伸手轻轻将其抽了过来。
      “大师!”苏玉陵不备间暗叫不妙,皱了皱眉,“大师,这……”
      了恒细究一阵,摇头叹道:“女施主还妄想将你们的人带上玉皇顶么?”
      苏玉陵微一咬唇,垂下眼去,静了一会儿,便也释然了。也罢,此时此刻,将图纸交予侍卫本已行不通,可再想它法保护我栊儿。
      “如今要不起杀斗,最重要即是避免两方群会,”只听得了恒慢慢说道,边将图纸折起,收入自己宽袖之中,“山地图便由老衲保管,女施主尚希见谅……”见苏玉陵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如此,老衲即刻便要下山,以免众掌门在玉皇门久候了。”
      苏玉陵抱拳道:“大师再会。”少旬,见了恒的身影已消失在队尾处,便朝杜世康道,“我们也回去吧。”
      杜世康应了一声,转头对一直站在身边的六名僧人说道:“多谢妙随、妙止、妙数、妙还、妙观、妙净六位师伯以‘无念圈’蔽声,师侄感激不尽,告辞。”
      但见六位中年僧人朝二人合十一笑,随即便静静往席位前头走回。这时苏玉陵方明了原来了恒为防引起邻近席位门派的注意和探听,才让这六位名僧围跟他旁,一来掩挡自己身影,二来便是用内力运起这传说中的“六妙门无念圈”遮蔽声音,不禁更对他心生仰佩。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一起8还是不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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