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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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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睡醒时看到杨锐陷在床边的椅子里犯困。他口渴,起身要拿水,杨锐一个激灵坐起来,“你干嘛?”
“喝水而已。反应这么大作甚?”
杨锐一边倒水一边絮叨,“还不是你家沉船过分紧张你,让我好好看着你,紧张都传染给我了。”
“他人呢?”
杨锐一屁股坐在床边,双手撑在久身体两侧,面对面距离很近,“他跟香港合作伙伴有个重要洽谈,没法缺席。你看他竟然为了工作丢下你不管,你不如趁机休了他,从了我吧~~他居然让我跟你共处一室耶,可见多傻缺。”
“且慢,他是相信我,不是相信你。”
“你昨天怎么没这种觉悟!一哭二闹三摔倒,把我俩折腾死。”
久撇撇嘴,“我就发泄发泄,睡一觉不就好了。”
“哟,你可好了,我俩可吓死了,谁知道你是要跳楼还是跳自由落体机啊。”
“……爷没那么蠢。”
“看着都累。怎么样吧,从我不从?本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人轻松。”杨锐咧嘴,笑得那叫一个有风度。
“轻松个鬼,你压着我腿了,我血液不通。”
“啧,真没趣。”杨锐不屑地撤身坐回椅子里,摘掉眼镜擦镜片,“算啦,你这个烫手山芋我才懒得接,还是让给那个笨蛋才能天下太平。”
“杨大帅居然甘心退居二线?真难得。”
杨锐拭着镜片的手渐渐放慢,停住。
“……你在我面前哭那次,我恼自己不是能安慰你的人,看你难受我心里挠得慌……你在他跟前哭,他也哭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杨锐重新戴上眼镜,百无聊赖地折叠麂皮绒眼镜布,“本人今后还真有点儿寂寞。”
久看着他满脸可怜小狗的表情,心中不忍,踌躇了半晌,“你……其实还是没忘那个谁吧?有他消息了么?”
“你他妈就不能让我为你悲情会儿?!”杨锐烦躁地瞪久。随后,两人都憋不住发笑。
“许久我问你,要是一个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欺欺人逍遥混日子,一条是钻牛角尖非得找心里最想要的那个,哪条路更痛苦?”
久垂目想了想,“自欺欺人更痛吧,迟早。”
“你少点理智会死啊!”杨锐转身撑住膝盖半蹲在床边,“上来吧,你家沉船威逼利诱我带你去照X光看骨裂没,还特意交代不准你走路。”
久翻白眼,无奈地扒住杨锐的背,“他真多虑呃。”
“真的,以后有你好日子过了。我等着看笑话。”杨锐背起他朝外走,语气沉闷。
久琢磨着刚刚答那句“自欺欺人”会不会说得太重了。如果这个人已经习惯醉生梦死,把他戳醒是不是太不人道?人心真的都不够博大啊,自己的幸福永远比别人的要紧。你好了,人家不好,你替他心酸,但爱莫能助。
久越发觉得幸福这东西根本不是甜的,它跟桃子差不多。看起来挺诱人,摸着却是带绒刺的,扎手。好些人到这个地方就扔掉不要了。你勤劳洗干净去吃,皮不好,肉发酸,越到核的地方越涩。终于吃完了,发现那核竟然那么小,你还不能确定它里面究竟有什么。唯一庆幸的是,只剩核的时候,它不会那么快变质。
久拍拍杨锐的肩权作安慰他。杨锐停步一怔,“你他妈再乱撒同情老子把你扔到楼下去!”
久低声干笑,有这种混蛋劲头,这家伙离他自己的桃子估计也不远了吧,但愿啊。
照完X光拿到结果已过中午,没伤到骨头,但还没消肿,医生建议久最好别下地,注意静养。
岑请假下班后去骨科接久。他们先给教授打了电话问候。师母已经好转很多,但为了避免她再有情绪波动,他们暂时没敢探望她。
临走时岑要背久,久揣摩着被别人看见挺害臊的,硬要单脚蹦着走。岑和杨锐没办法,一人一边架着他出医院把他塞进车里。杨锐声称下午不能再翘班,叫辆计程车匆匆回公司去。
岑把久安置在后座,让他伤脚尽量垫高。车里放着熟悉的歌,行驶中并没怎么讲话。路面不平时车子偶尔有大的颠簸,岑问碰着痛吗?久说没事。
简单的午饭后久乖乖躺回床上静养。岑也走过去,趴到床上,把头埋进久肩窝里,“看见杨锐照顾你,我还是吃醋了……”
“活该,”久轻斥,“谁让你那么大方留他监管我。”
“我这是予以他充分的信任,以及对你的状况十分的担心。”
“情敌变哥们儿,我是该表扬你宽容还是鄙视你阴暗呢?”
岑又往久身边挤了挤,“随便都行,只要你是我的。”
久拍拍他的背,“小朋友,你几岁了?”
岑坐起身倚着床头,让久枕在他腿上,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昨天真吓死我了。”
“我说过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再说了,你吼我不可理喻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岑用手指衔住久的鼻梁,“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我逞强?”
“昨天就没有吧……”没有逞强,不敢依赖,结果怕到想要分手。
“……没逞强就变哭包啊?太极端了吧,你真的跟泄闸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咱们同年,我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五岁,而你,已经是奔四的大叔了。”
“原来你是嫌我老才要把我踢了啊?”
“你终于觉悟了,笨叔。”
岑遗憾地摇摇头,“你眼肿得跟□□似的,我居然被一只□□给甩了……”
“岑舟!你敢嫌我丑?!”
“你以后少哭点不就没法变丑了,”岑俯下身,凝视久的眼睛,“两个人一起承担有什么不好么?”
久积极地用拇指和食指按摩两边眼皮,拜托它们赶快恢复原貌,“恩,那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你被恐吓为什么不及时报警?”
“报警能有什么用啊,最多拘留十天,罚罚款,把他逼急了说不定做出更疯狂的事,万一闹大了,我在单位怎么过啊。”久一顿,恹恹道,“不过现在都揭出来了……”
“只有教授知道,”岑揽揽久的肩,“我跟教授都交代过门卫了,但凡看见匿名信,不管是给谁的,一律先扣着,等抓到人再说。”
岑告诉久那人给他发诽谤邮件的经过,推测那人的朋友是后来从别处染了病,但因为久那么吓过他们,所以他们一直认定是久传染的。久对那栋别墅的位置以及四人的长相都有印象,如果报警应该不难抓获。
商量好接下去怎么办,久仍心有余悸,“杨锐跟你说了多少啊,我一世英名基本就这么毁了。”
岑哼笑,“我看你挺英武的,倒是那几个废物屁滚尿流的。”
久抬手去摸岑的脸,那笑很真,蹭到他的手,竟似能掸掉他心头某块尘污,“那咱们不用再说这个了吧。”
“行,我给你脚再涂点药吧。”
久说好。
……………………
“你好像,涂错地方了。”
“……恩?”正在全神贯注的岑有些懵懂地抬头,手指在里面的动作却没有停,“我看你还挺舒服的。”
“去你的。”久的气息不稳,某种燥热的感觉让他闭目微昂起头。
下颌、颈侧、肩线连同锁骨勾出惑人的肌理。岑尽收眼底,骤然止住动作,“我如果能变成蝠鲼兄就好了。”
“啊?”原本刚刚酝酿出feel的久匪夷所思地睁开眼。
某人认真地说,“变成蝠鲼兄,‘翅膀’一开把你包成粽子,除我之外别人全都不准看。”
“神经——喂痛!!!”
岑不给久任何能说出完整句子的机会,手指在他内部肆意搅动。
久眉宇紧蹙,伸手抵住那笑得欠抽的脸。他在混乱糟糕的刺痛中滑手扣住岑的胳膊,几番压抑后极不耐地轻声催促“可以了”。
话一出口久感到自己整个人被掀转向左侧,右腿被高高抬起,心里陡得漏一拍,“搞什么啊?!”
岑垂目瞥他,邪恶道,“扭伤的脚应该保持在心脏位置以上才好恢复,我这是体贴你。”话毕果决地进入。
久痛得抡起枕头狠砸过去,岑挥臂挡开枕头继续动作。
久被侧身紧压在床面,只能从诡异的角度仰望身后的人,岑宽阔的肩幅随身体的节奏稳健地前倾后撤,脸上刻着难以言喻的慎重威仪,甚至桀骜。
久在兵荒马乱的心跳中迅速沦陷……
脚伤痊愈后,久便经常去师母家中探望她和教授。初次去那天他在门外踟蹰着不敢按铃,后来教授打开门,说老太太闹脾气,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我写论文她竟然不告诉我,让你在这傻站着。师母绷着脸对久说,早前亲口问过你,你都不跟我讲实话,你说该不该罚站。久给老人家赔不是,低头说知子莫若母。师母听了又气又笑眼眶泛红,对教授说你瞅瞅,这孩子咋这么招人疼呢。然后她就给久多加了一条惩罚,帮她遛狗。她女儿休短假回国的时候送了两只比熊犬讨老人家欢心,但是小狗太活泼了,在家里上蹿下跳不能安生,一出门又拽着绳子撒野乱跑,特别是已近隆冬,地上时不时有冰,老两口完全不方便外出。
久欣然受罚,每周日下午都牵着两只小家伙在大学区附近慢跑。
寄恐吓信的人早已被警方抓住,拘留八天,罚了款。久在警局里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冷静坦然,弄得做笔录的两位警员红着脸对他礼貌地讲话,转头对那人粗声呵斥。那人后悔不已,也怕自己的癖好被家人朋友知道,从此灰溜溜再未出现。
日常恢复平淡无扰,像这冬天校园苍茫的傍晚,处于尘世,匿于尘世。久跟偶遇的研究所同事或教过的本科生像往常一样打招呼。隐私仍旧是隐私,他并不需要宣布出去或祈求公认才能感到安心。他天生好静,觉得如果有功夫向主流挑战,还不如用这些时间去专心稳固已经得到的感情。
溜完狗之后,久有时会在教授家吃晚饭,有时候赶在饭点前道别,走在路上便给岑拨电话。
电话接通,久捏起嗓子,“岑先森,怎摸不给我电话呢?在忙森么呢?忘了人家了么?”
另一端环境有些嘈杂,“啊,杨小姐啊,好久不见啊,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呃……我现在有些事,方便的话晚些打给你啊。”
“这么急着挂电话呀,莫非跟女朋友在一起么?”
“误会误会,在跟朋友吃饭,不是女朋友。”
久压低声音,“爷没词儿了,你自己编。”
他听岑清清嗓子开始罗嗦噢噢杨小姐问那栋楼盘啊,约个时间我亲自带你去看吧,那附近还有希腊餐厅……云里雾里瞎扯了十几分钟,突然听到杯盘震在桌面的脆响,另一端屏息沉默一阵,终于松口气说“人家走了……”
久扶额,“总这样对相亲对象,不太好吧。”
岑无奈地回,“总比浪费人家时间介绍身份交换电话最后让人空欢喜要好。”
他试过的拒绝方法有很多。曾经开诚布公表示相亲只是走形式,诚心给对方姑娘道歉,结果人家看上他各种条件,完全不介意软磨硬泡。表示对前女友余情未了的方法也用过,哪料人家说咱们到这个岁数都是受过伤的人,一起重新开始岂非不错的选择?岑烦不胜烦,决定只有毁灭自己形象才能保全他跟久的未来,好说歹说久才同意帮他演戏。
岑说我爸妈基本接受我铁心打光棍儿的事实了,接下去没再安排相亲了。呐,老地方等着,我很快到,晚上咱去打台球吧。
他靠近天桥的时候远远看见久在上面等。他踩着台阶迅速走上去。年末的街道被周边店铺的霓虹映出纷繁的色彩,久原本喜欢色泽绮丽的东西,但此刻他正仰头望向漆黑的天。有细雪洒落,将久笼罩在灯光织出的雾霭里,像可以许愿的水晶球中永恒的风景。
“看什么呢。”岑在久身边站定,齐肩依住栏杆。
久习以为常地并没转头看岑,雪花落入他摊开的手掌,单独一片,或有几片连结。他说有风呢,雪不会做自由落体。
岑用指尖点点久的掌心,雪花在温度中化成水迹,“飘着自由,还是落地自由?”
“在一起就是自由吧。”久收回手揣进大衣兜里,“你说呢?”
“到新年咱们买对戒指吧。”
“不要。”
“拴在一起不是挺好么。”
久从口袋里摸出橙色紫色两条狗绳,“我刚在店里给师母家小狗买的,这个也能拴。”
岑失笑,“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玩意儿?”
“你这种平凡人类慢慢能懂的玩意儿。”
久嘀咕着,用紫色的狗绳套牢岑的手腕,另一端沿着自己食指缠绕好几圈,“大舟。”
“恩,我在呢。”
“你应该说,‘汪’。”
岑抬胳膊箍住久的脖子,“看我怎么生吞活剥你!”
久数次奋力挣脱都被岑紧紧拽回到身旁,他们在肆无忌惮的打闹中跌跌撞撞走向天桥那头。
夜灯下,路面铺满晶莹的薄雪,两团融在一起的影子再也不曾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