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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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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历九六五年」
宣子尧已经醒来两天了,他现在住在一个叫做宁奚的小姑娘家里,他本来是想联系自己的手下让他们接自己的,但是被那个叫宁奚的小姑娘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看你伤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你是个多麻烦的人了,”小姑娘一脸严肃,“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万一猜出什么不该知道的岂不是就要被灭口了!”
宣子尧无奈:“我怎么可能那么狼心狗肺?”
“哎呦呦,连狼心狗肺这个词你都晓得,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这种情况,既然过去发生过,现在还有可能再发生一次好么,”宁奚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我就是这么小心眼,有本事你咬我呀!”
“那你干嘛把我带回家来?”宣子尧哭笑不得,“直接把我丢给别人或者干脆不管不就好了?”
“第一,”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我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所以不可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去死,第二么,在这一带,我最有钱!”
宁奚的确是这一带最有钱的人,即使是这里的一村之长也不能改变她是村中首富的事实。当初她和兄长到这里来落户的时候,两人还有一个银裸子,为了保险起见就换成田地租了出去,每个月都有租金可以拿,再加上宁奚一手好绣活,她的兄长虽然是个读书人同样精通药理,在进京赶考前给自家妹妹攒下不少银两,这姑娘一人的身价都抵得上一个村的了。
当时看见宣子尧漂下来的时候,翠丫她们就对着他那张俊脸芳心乱窜——谁不想带个漂亮小伙回家养养眼,可是治病的钱那叫一个贵,这还没算上药材呢!总不见得指望这个身无分文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的人吧?
于是姑娘们推推搡搡的,宣子尧就被安排在了宁奚家里。
知道了其中缘由,宣子尧忍不住扶额。
——不把手下叫来是对的,这种被人嫌弃的黑历史,必须给他腐烂在泥土里!
宁奚见他就这么相信,心说这公子哥也真是单纯,分明就是因为他的样子明晃晃标志着“麻烦”两个字才被姑娘们留下来的好吗?
作为自兄长走后成为全村唯一一个会武功却被村民们各种照顾的人,宁奚表示:能背负起保护全村人的责任这种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宣子尧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他心思太重,心神损耗过剧,古医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宁奚姑娘虽然只跟自家兄长学了点皮毛医术,但是望闻问切四字精髓还是掌握得了的,她都不用切脉,看一看面相就知道这人除了心以外,五脏六腑没一处是好的,又来回奔波,内伤外伤一大堆,年轻时候不显,到了老了——
“别的还好说,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怎么能伤肾呦!”宁奚说这话的时候宣子尧正在喝水,她那最后一个“呦”字余音绕梁,语调百转千回的,他一口茶噎在喉咙口,咽也不是喷也不是,生生呛了好半天。
“你……咳……你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天晓得,他多年来不曾如此情绪外显了。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宁奚绕着他打了个转,“连恼羞成怒也这么楚楚动人。”
“楚楚动人”的宣公子斜睨了她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总之宁奚姑娘的话结合起来就两个字,静养。
宣子尧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自己的人,只能随她折腾。
只是思虑过重这点事情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半旬后宁奚又给他诊了一次脉,而后愤愤地把人从自己家里丢了出去:
“走走走,找你的手下去,别在这里砸姑娘我的招牌。”
宣子尧看着她塞到自己手中的盘缠干粮和新开的药方,在屋外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就此别过。”
宁奚听见他的脚步走远,苦恼地挠了挠头发。
她不让他联络下属本是好意,小小年纪心力如此损耗,来年有得苦头吃,谁知越是不联络他越是心焦,只是涵养好,又念在她于他有救命之恩,不曾与她计较而已。倒底是她年纪太小,考虑不够周全。
算了算了,爱走不走,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时候他哭着求上门来也不给他治病。
哥哥也不许给他治。
唔……他哭的样子会不会梨花带雨的?要是好看得让人心疼怎么办?
「雍历九八七年」
日已薄暮,宋濂等人刚被陈国君主陈翌迎回宫殿内,便发现他们早已经备好了洗尘宴。
宋濂故作惶恐地口称不敢后,便也飘飘然入了席。心中却忍不住嗤笑了一番这陈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一外国使臣来访,并不值得一国之君亲自出城迎接,最多也是迎于宫门之外。而洗尘宴也是不能立刻举办的,这其中的讲究,陈翌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别有用意?
一想到同来迎接的大将军苏子诺,他的答案便倾向于后者——
此人虽是陈国的第一大将,却是堪堪双十年华,面冠如玉,气质温润,做事也是有条不紊,言谈举止更是进退有度,身为一个行军打仗之人竟有一番书生的风范,光论气质性格,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洛临风第二。
然而他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威名赫赫到连雍国这样的大国都忍不住垂涎的人。
杀一个人,和杀成千上万,乃至更多的人是有区别的。
如果一个人,既是一位沙场上杀伐果断的骁勇之将,又能是风采翩翩的浊世公子,行动间不带一丝凶煞之气——那么这个人,一定不可小觑。
而苏子诺,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
“宋大人,没想到,这陈国国主还挺客气的。”张立并没有像宋濂一样想那么多,他本是粗人一个,一见有美女美酒便心猿意马,开始牛饮,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宋濂心下暗自冷哼:这张立还真当自己是巡访来了,也不知自己那大舅子派的是个什么人,形如草莽,最是容易坏事,即使是为了让自己人立功拉回面子,也不能派个只会误事的人啊!
他看向对面的苏子诺,温润优雅,风度翩翩,再看看身边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质的酒樽中灌满了琥珀色的醇酿,映着烛光粼粼漾波,恰如古人“玉碗盛来琥珀光”的景致,却找不到一点诗酒年华的风流蕴籍,只有迷离光泽和着靡靡之音,让人醺醺欲醉。
一个个薄纱掩面的舞姬在会客殿的中央翩然起舞,撩人的身姿吸引着众人贪婪的目光,她们却浑然不觉,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大胆地扭动着,在场的人都不由心思浮动起来。
宋濂并非酒色之徒,看到此前的景象却忍不住一阵迷离,而后又很快清醒过来,未露出什么丑态。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曲子不对,舞蹈不对,人,更加不对。
哪里都不对。
这里不是肆意放荡的青楼楚馆,而是一国之主的迎宾大殿。此情此境更不是酒色之徒勾肩搭背沆瀣一气,而是两国邦交的隆重场面。
纵使是再不成器的国主,也不改让人献上这样的舞蹈。
他不由面色微微一沉,暗自思忖这到底是陈国给予的羞辱,还是别有用心。
一舞毕,领舞的紫衣舞姬站在众红衣舞姬之首,向陈翌致礼。宋濂仔细地看着她和陈国国主的神色,以防后招。
这位国主色令智昏,一脸垂涎之色当真是掩都掩不住。
领头舞姬弯腰起身的瞬间,一阵清风吹来,面上的薄纱被翩翩吹落,她的面容就这么突兀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令人不由地怔愣了一下。
倒不是说她长得有多么绝色,其实也只是堪堪够得上“美貌”二字而已。只是那一双秋波粼粼的含情眸,那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妩媚风情,当真是撩人心意。
然而就在众人愣住的那一瞬间,一枚隐隐泛着幽绿光泽的银针破空而去,正射向高坐在主位的陈翌,让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银针与陈翌越来越近。
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无可挽回时,一支象牙筷以更快地速度横空而出,打下了那根银针,与此同时,一声惨叫响起,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声源望去,只见那紫衣舞姬的右肩上赫然插着另一支象牙筷。
变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形式因为这一双筷子而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众舞姬见情况有变,立刻神色一凛,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条长软鞭,纵身向前。
而此时,周围的侍卫已经反应过来,慌忙拔刀拦截,另有不少侍卫从殿外冲了进来,将那些舞姬围了起来。
守在陈翌身边的苏子诺也再次出手了。
他出其不意地向前抢过那紫衣舞姬腰身上的软鞭,手势利落地一甩,其身手之快叫人咂舌,几乎是片刻间,就将那几个杀手放倒。
众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忙令那些还没有倒下的侍卫将她们押下去。
就在此时,先前右肩受伤的紫衣舞姬从腰际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弹丸,在苏子诺阻止不及之时向地上用力一掷,霎时间,呛人的烟雾喷了出来,布满了殿中,众人皆捂眼咳嗽起来。
待烟雾散尽,那紫衣舞姬和几个受伤较轻的杀手都失去了踪迹,而几个重伤者却面色灰白如纸,一探鼻息,竟是都死了。
众人一下子全都愣在了那里。
苏子诺见状,连忙喝人前去追捕,又走到死者身边,翻开其眼皮,却不防黑色血流从死尸瞳孔中流了出来。
他的神色顿时一凛,又拾起了先前被他打落的那枚银针,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走到陈翌面前禀道:
“秉陛下,依臣所见,这些人乃是碧落阁的人。”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均是变了数变。
所谓碧落阁,取得乃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说白了就是个杀手部落。
碧落阁势力范围十分广,大街小巷、大城小县里都有他们的人,而且他们的伪装囊括了各行各业各类人物,指不定巷子里常年被人拳打脚踢的小乞丐就是碧落阁的成名杀手。
据说,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碧落阁杀不死的人。
碧落阁自出道以来所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尽管他们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被人知道。但是,从来没有人会不相信碧落阁的办事能力,因为有所怀疑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但是碧落阁所接的任务从来不干涉皇族,而这一次,却来刺杀一个一国之君,还失败了,这……
“苏卿可能肯定?”陈翌声音发颤着。
天知道他多么希望这是苏子诺判断失误,碧落阁做事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难道他以后都得日日防着他们吗?
苏子诺眼神一闪,道:“那些杀手所服之毒乃是七窍,而银针上所淬之毒是钻心。”
七窍和钻心都是碧落阁特产之毒,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想买都买不到。
“碧落阁…竟然是碧落阁…为什……”陈翌只觉得脑中如遭棒喝,乱成一团,浑浊的双眼开始显得呆滞,身体一阵发软,坐倒在了龙椅之上,紧接着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快,快传御医!”一旁的执事太监见状,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殿上乱作了一团。
苏子诺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宋濂的身边,歉然道:“真是抱歉,宋大人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我们本该是热情欢迎的,谁知竟然出了这种事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他态度不卑不亢,谦和有礼,令宋濂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个层次,暗暗惋惜这等人才竟然会效忠于陈翌这种庸人?口中却也笑称着不介意,扫了一眼厅内后,就随人退了出去。
毕竟这是陈国的内务,他这个外来臣子若是干涉太多可就犯了忌讳了。
宋濂走后,苏子诺也不多留,他安排好守卫事务后,便随着众大臣一起离开了会客殿,独自走回将军府。
待他回到府中,已过了戌时。
按着他的吩咐,府门都关了起来,家丁也早早地睡了去。
因他喜欢清静,诺大的一个将军府,只有不到二三十个家丁,连守卫也没有。幸好他的家产不在这里,不必担心遭窃,也少有人敢偷到他的头上来,所以府里的家丁一入夜就都早早睡去了,连守夜的门人都倚着门打瞌睡。
他微微一笑,也不打扰他们,便提气一跃,从墙上翻了进去。
脚未着地,只听得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他条件反射地一掌击去。双掌相触,紧接着暗中那人闷哼一声,便向后摔去,却不想苏子诺拆掌成爪,抓住了对方的手,往怀中一带。
“放、手!”
“软玉温香在怀,你说哪个男人会轻易放开?”苏子诺说的话很轻佻,但语气却如翩翩君子一般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