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在心口难开》端木轩

7、第 7 章

　　十八——
　　“子琳啊，这些就是原野以前参加学校艺术节的录像了，你到底要看什么呢？”
　　原野的妈妈拿出一个厚厚的碟包，足可以看出这家父母对于自己独生子的重视，相信是把儿子所有的演出一一收录了起来。
　　子琳微笑着接过，看到有的碟很新，但是标识的日期却久远，不由得心下惊叹了一声：只怕那些曾经用录像带保存着的演出，也被原伯伯有心地重新转制成了这些碟片吧！
　　子琳直接翻到后面的部分，然后她看到了与原野空白的几年中的原野的成长足迹，相信这段历程中一定也还有其他人的辉煌。
　　不如就从高一的开始看吧，他们从高中就认识对方了。
　　子琳如是想着，一边把写着高一艺术节的光盘放入影碟机，在等待读碟的短短十来秒中，子琳一度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她想自己这是不是在偷窥别人的秘密呢？那些已经落后太多的足迹，也被当事人深埋心底了，而她，却想要再去一探究竟……又或者，她只是想要弥补这些年的空白，去观望一下她所不熟悉的那些青涩的——青涩得叫人微笑、让人落泪的过往……
　　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节目已经开演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影，但是无论何时看来，子琳都能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那个背影激情高涨地在指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活力从他的身体里发散出来，顺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感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合唱的曲目毫无疑问是校歌，但是子琳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因为她为所有参加合唱的人的投入所感动，相信只有一个优秀的指挥，才能使一首平凡的曲目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才能使可能并不怎么喜欢这首歌的人也能倾情演绎。
　　一曲终了，有人献花，子琳定睛一看，居然是原野妈妈，子琳扭过头，看到原野的妈妈也笑呵呵地看着荧幕上的自己。子琳也禁不住乐了。然后她看到抱着花束的原野向着自己走来——向着拍摄的人走来。
　　咦？怎么原野比拍摄的人高出这么多啊？
　　子琳尚在纳闷，突然镜头一下子晃动了起来，画面从旁边拍摄过去，一个长相秀气身段纤瘦的男孩子坐在轮椅上，低着头、红着脸，而原野捧着花束站在他的面前。原野把花献到顾颉的手中，然后弯下腰拥抱了他，四周的同学都热烈地鼓掌，原野起身拍了拍顾颉的头，然后推着顾颉到了旁边的方阵入座，而顾颉其间一直没有抬过头，袒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红通通的。
　　“对了，这个孩子，说起来真是个好孩子呢！”
　　这时，原野妈妈用一种近于叹息的语气说话了，子琳颇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等待着下文。
　　“当时中考后原野估分出了问题，所以进到了这个比一流高中差一点的高中，他自己一直都很难受，我们作家长的看在眼里也干着急。开学刚第一个星期，就有校领导上门告状，说这个高材生难以管理，原野不光和同学相处得不好，还动不动就对稍微惹了他的同学恶言相向，甚至还动手打人，老师教育他，他也是一种特别蔑视的态度对待。我们家长对他真是无能为力，生怕这个好孩子就这么堕落了下去。
　　此时电视荧幕上，有时是节目的画面，有时又拍着原野和顾颉两人并排坐着的画面，很明显能看出来，顾颉还是很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都是原野在顾颉耳边窃窃私语，而且是一种近乎放肆的表情，顾颉不时抬头看看演出，接着又低下头微笑——看来是这个天生的艺术领导在品头论足，那种尖锐又幽默的语调立刻就能浮现在子琳的脑海中。
　　“学校老师的意见是，原野先回家待一个星期，让家长好好劝劝他，也希望他能够自我调整。当时他正处在叛逆期，又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我们家长在帮他出主意填报志愿时也负有一定责任，哪敢惹正在气头上的这位小少爷噢！
　　原野妈妈一边说一边摇起了头，仿佛当时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正一脸霸道倔强地站在自己面前似的。子琳有些不信，她看看原野妈妈，又看着荧幕上那个英气逼人的原野。
　　“你还别不信！当时他刚从学校回来，就是黑着一副脸，活像个老钟馗，谁见着他都躲着他，他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闷头睡大觉。我们说话他也不听，他爸爸差点拿大笤帚抽他来着。后来我们都没辙了，只能期待奇迹出现，原野能自己调整过来。
　　“后来啊，顾颉就来了，刚开始顾颉来的时候，是说带来了笔记，作为班上的班委他专程送来的，结果原野不领情，抓起本子就撂在顾颉头上了，我们都吓坏了，看着顾颉这么好的孩子被他这么对待，觉得太委屈了。顾颉站着很久没动，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原野又缩回去睡觉，这时候，顾颉揉揉额头，把落在地上的本子捡起来，然后放在原野桌上，接下来的事情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说到这儿，原野的妈妈刻意停了下来，似乎是要调子琳的胃口，又像是当时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让自己再次震惊。
　　“顾颉也是个孩子脾气，这两个人呐，又都是才华横溢，一旦遇见了，如果不是碰撞出火花的话，那就肯定是会爆炸的。只见呐，顾颉把桌子上给他倒的白开水端起来，当时我还在想：这孩子真是好脾气，教养这么好，这种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地喝水。结果是，他走到原野床边，兜头就倒了下去！”
　　听到这儿，子琳吃惊得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顾…顾颉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天呐！这个世界真是不真实！
　　“原野当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那心高气傲的，几时受过这等对待，他仗着比顾颉壮实、高大，一把抓着顾颉的衣领，眼看着拳头就要挥下去了，我们两老在一旁已经被吓得不行，哪还想得到去拉架，这下可好，我们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居然是个暴力分子！这时候，顾颉冲着原野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就是个烂人，有什么了不起啊！你少把自己当回事！别以为自己多能耐！
　　“当时我就想，糟了，这孩子怕是要吃苦头了。谁想到呢，原野居然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放开了顾颉，然后又躺回到床上了。顾颉走后，我们也没敢说什么。结果第二天顾颉又来送笔记了，而原野居然变了，那种暴戾的气焰居然没有了，又像从前了。之后，顾颉把原野带回了学校，原野这毛病就算彻底好了！
　　“此后啊，这俩孩子就好得跟什么似的，不光成绩好，文艺活动也是搞得异彩纷呈，只要有他们俩参加的晚会呀，别的节目都甭看了，他们俩的节目一定能抢尽风头！”
　　子琳忍不住和原野妈妈一起笑起来，敢情这两个人还是一对冤家呢！这时，原野妈妈又叹了一口气，子琳知道两个人的道路上一定还有不少曲折，于是也收敛了笑容，静待下文。
　　原野妈妈从茶几上拿过一个刚刚烤出来的李子果酱泡芙，掰开来，递给子琳一半，李子的酸甜清香混合奶油的醇厚绵软无疑是种成功的创举。对于原野妈妈的甜品手艺，子琳从来就是艳羡万分。
　　“顾颉也是个爱吃甜的孩子，人家都是臭味相投，你们这几个玩得好的真是甜味相投。”
　　原野妈妈咬了一口泡芙，微微蹙了眉，想是被酸到了，继而眉毛又再舒展了，子琳也咬了一口，只不过自己的这半边奶油比较多，但是新鲜李子果酱的滋味还是沁润了她的舌尖。
　　“本来如果不出那件事的话，顾颉现在应该是会在台上跳舞的啊……
　　“那是多久远的事了，可是想起来还是像刚发生不久似的，顾颉和原野开学不久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真的是相逢恨晚，恨不能把前面十几年的感情补回来似的。有天晚上，原野拉着顾颉爬出学校围墙去吃夜宵，回来的时候碰上一群喝醉酒的小混混，原野也有些头脑发热，就和那边吵了起来，而那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还准备动手。还是顾颉冷静，拉着原野就往学校跑，结果顾颉在爬墙的时候被那些人用石头扔中了，就从墙头摔了下去，一条腿骨折了。”
　　子琳大吃一惊，这件事如果不是原野妈妈告诉她，恐怕她是一辈子也想不到的。
　　“后来两个人都被学校记了警告的处分，但是顾颉却在轮椅上坐了两个月，原野内疚死了，顾颉倒拼命替他开解。这不，第一次艺术节，顾颉就只能坐在轮椅上看了，但是大家对这两个孩子的友情却是相当的赞许。”
　　子琳又看着荧幕上，原野和顾颉两人还是在低头笑着，两张年轻的脸虽然隔着几年的时光和荧屏，却依然那么亲切而熟悉，子琳的心中突然腾起了一阵难受，好像有什么把她的心揉紧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顾颉了，甚至于原野，在她的心中也渐渐疏离，渐渐模糊了起来。

　　十九——
　　当子琳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DVD机已经自动关闭，电视机呈现出一片有点晃眼的蓝色，没有开灯的夜晚房间，就只有这一个光源。幽幽的蓝色似乎已不仅仅是某种光的辐射，而是某种让人晕眩的情感波动，只是凭借这么一种物质的媒介对人的精神与情感产生影响罢了。
　　子琳突然想到某些电视、电影、小说中提到，当主角从梦中醒来，看到自己面前的电视机已经没有任何图像，只呈现出繁杂的雪花点，这时候，主角往往会产生一种失落与陌生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时空产生了错位，使得自己出现在一个奇怪的时间，一个奇怪的地点。
　　子琳起身，刚刚盖在肚子上的小毛巾簌簌滑落在地上，子琳用脚勾着，慢慢抬腿，做了一个敦煌舞中飞天的经典姿势，然后把毛巾抓到手里，再甩到沙发上。

　　长时间躺着，使子琳觉得身体四处不对劲，于是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伸展筋骨，外面黑黢黢的，只有昏黄的灯光孤寂地亮着，每到秋冬时节，这样的灯光映照着的夜晚总是令人格外感伤，虽然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是夜里也隐隐有了凉意。子琳先伸了一个懒腰，吸入了很多清新的空气，然后把双手抓住往后伸并且开始下腰，当听到自己的肋骨和脊柱骨节响了之后，她才慢慢回复到正常的状态。
　　不知怎么地，子琳突然想到一些东西，比如舞蹈，按道理说自己学长笛，跟舞蹈的关系应该不大，可她却是知道一些舞蹈的基础东西，甚至还能来上一小段——怪哉怪哉……
　　回到客厅，子琳把DVD再打开，那张碟后面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她按着快进，一边拿大勺舀着面前还剩大半的大杯酸奶，一边漫不经心地瞟着屏幕。突然一个人极其快速跳舞的画面跳入子琳眼中，她猛地一颤，连嘴里的勺子都不拿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按遥控上的按键，好不容易停下来，却早已过去了不少。于是子琳叼着大勺，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开始往前倒回，那个人影又出来了，白衣白裤，纤瘦修长，仿如从风中来，又随时可能回到风中一般。
　　回到了这个舞蹈的开始，子琳开始正襟危坐，音响中响起了喧哗声，有稚嫩的主持人报幕，然后是嘈杂的掌声，接着，二□□润的声音响起，那个白衣的少年顾颉走进了屏幕，走进了子琳的视野。虽然嘈杂声依旧，但是在子琳看来，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早已淡去了，她的耳中只有二胡曲，眼里只有顾颉的舞蹈。也许是年纪尚轻，顾颉对于个别情感的处理稍显不到位，有些技术技巧之类也没有现在来得纯熟，不过，细细品咂，那不正是那段青葱岁月的真实写照吗？
　　荧幕上的顾颉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中了，几乎没有将视线长时间地停留在观众席，偶尔的凝视，仿佛也只是看着空气中的虚无，只是子琳知道，那虚无的空气中一定也凝出了一个人的影像。偶尔眉头一蹙，莞尔嘴角轻扬，顾盼间流光飞舞，都是一次等待，一次伤害，一个微笑，一次开怀，一段斜晖脉脉水悠悠，一场春花秋月何时了。
　　子琳看着荧幕上顾颉的舞蹈，鼻子有点儿酸酸的，也许这个舞蹈在编排上并不那么优秀，但是顾颉用心、用情的演绎，让子琳对这首感人至深的曲子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叩叩叩……”
　　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子琳心里先是一惊，毕竟已经是深夜了，这个时候还有人上门拜访，难免会让人心底发毛。不过子琳还是很镇定地把录像暂停，然后走到门口，那个轻柔的敲门声大概每隔五秒响起一次，每次都是不轻不重的三下，仿佛是知道屋里有人、而且一定会来开门一般，这个敲门的人一直都在锲而不舍地坚持着。
　　子琳从猫眼里往外一瞧，不由得惊了，待到敲门声又再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把门打开。
　　“这么晚……打扰了……”
　　披着夜色与昏黄灯光站在子琳家门口的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美得如同一束月光……

　　二十——
　　雪儿带来了两只小小的慕斯蛋糕，一只稍大的芝士蛋糕，还有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蜂蜜牛奶。子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高兴地和雪儿一起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小地毯上，分享这深夜的美食。
　　“咦？你在看什么？”
　　雪儿叼着小叉子问子琳，子琳拿过小本子，快速地写着“原野和顾颉以前的演出”。雪儿点点头，继续看电视屏幕。现在电视里上演的是一个小合唱，但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小合唱，几个小男生小女生演唱某个组合的歌曲。歌曲很普通，但是几个高中生却摇头晃脑唱得来劲。
　　子琳吃的是绿茶口味的慕斯，细腻的口感融合绿茶的浓香，让人欲罢不能。
　　“今天，我去看了一场演出，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巡演，结束得太晚，没有回家的车了，家里比较偏僻，打车有点怕，所以过来打扰，你不会介意吧……”
　　雪儿看着子琳，诚恳地说。子琳连忙摇头，转而露出了笑容，在本子上写道：
　　“你能来找我，证明你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姐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句话的后面，子琳画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雪儿看后，也露出了美丽的笑容，然后两人接着看电视里的高中生们演出。没有过多的话语，两个女孩子就这么无声地看着录像，不时对面前的食物出手，偶尔抬眼相望，便勾起了嘴角。
　　“我和原野分手了……”
　　雪儿吃下最后一口慕斯，轻轻地说。子琳看着雪儿的侧脸，那把精致的小叉子还在雪儿嘴边，刚刚那句话轻得如同叹息一般。子琳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雪儿。
　　“其实和他在一起，一直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爱着任何人，而我也好像并不爱他。只是顺其自然，两个人觉得好像可以在一起，于是便在一起了。而今，似乎这种顺其自然已经到了尽头。”
　　子琳提起笔，笔尖落在本子上，却没有动，只是轻轻地顿了顿笔尖。
　　“团里也一直在传我们俩的事，对他对我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早散了也就算了。”
　　说到这儿，雪儿扭头看着子琳，抿着嘴笑了，只是雪儿嘴角的弧线太过僵硬，在子琳看来，那笑容有些苦涩。子琳挪到雪儿身边，靠着她，微微的体温从薄薄的衣服下透出来，子琳感受到了，相信雪儿也有感觉。
　　雪儿轻轻地笑了，这时，窗外传来了雨声，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起身，走到窗边。
　　不期然间，一场风雨又至，不知这风又拂动了多少人梦中的窗帘，不知这雨又打湿了多少人的思绪，也不知有多少人如这两人一般伫立窗前，静静地看灯光中横斜清浅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