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璎珞》莫子橘

6、满庭萱草长 六

　　杨行密召亡奴，分田地，轻赋税，淮南一带逐渐繁荣起来。李落落对于杨行密愈发地崇拜，便不顾大家反对投了军，跟随在杨行密帐下。
　　七月，临安钱缪乘着淮南军备战汴兵之时，取了苏州，松江，无锡，常熟，华亭，接着又是湖州。杨行密大骂钱缪乘人之危，命人用粗绳索做钱贯，曰“穿钱眼”；钱缪听了，哈哈大笑，遂命手下砍杨树，称之为“斫杨头”，两方主帅，不但战场上兵戎相见，私下也呕起了气。然而，他们的意气之争却使两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深夜，杨行密召朱瑾一干人等商量对策，朱瑾主张全力一击，朱敏反对，道：“朱全忠一直对我们淮南一带虎视眈眈，一旦得知消息，整个淮南便危在旦夕，汴人残暴，一旦失守，百姓更为流离失所。”
　　杨行密在厅里踱来踱去，朱敏权衡再三，道：“古时以公主和亲，换来边境安宁，主公不妨。。。”
　　杨行密一拍脑袋，道：“对，把我女儿嫁给他，我做他老丈人。”说罢，哈哈大笑，把朱敏大大赞扬了番。
　　当李落落把当天厅堂上听见的事情说给朱宝络听的时候，朱宝络道：“敏哥哥他们怎可如此，牺牲女子换前程。”
　　朱敏缓步走来，道：“女子与国家，孰轻孰重。”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女子，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能这样牺牲是伟大、是荣光。然而朱宝络心里却是抹不去的烦乱，哪天，她要被送去牺牲，朱敏会不会也是这样云淡风轻？
　　几日来，朱宝络都避着朱敏，路上见到，也掉头便走。朱敏见这番光景，也不上前，只顾自己走自己的路。
　　“和亲”的效果立竿见影，钱缪抱得美人归，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那年扬州城的中秋灯会也热闹过往年。
　　朱瑾全家人一起吃了个饭后便各自散去，陶玉凤与朱宝珠带着丫鬟乘兴去逛灯会，朱宝珠千方百计地把李落落也拉去了，不但如此，心里还不满足，道：“敏哥哥也一起去，好保护我们。”
　　李落落道：“把宝络姐姐也带上吧，人多热闹。”
　　朱宝珠凤眼一横，道：“大街上人还不嫌多吗，带她干吗。看见她就火大，上次璎珞项圈的事还没好好和你们算账，要不要今夜一起算？”
　　朱瑾刚好路过，听得朱宝珠这样说话，便喝道：“胡闹。”
　　朱宝络见状，向朱瑾福了下，轻声道：“我身上不舒服，不出去了。”

　　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朱宝珠拉着李落落的手，一刻都不曾放开。李落落无可奈何地跟着她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待朱宝珠回头找朱敏时，朱敏已经不见踪影。
　　朱宝络回到院子后，望着被灯火染红的天空，叹了口气，静静地站着，遥望着那其实看不见的花灯。正欲回房之时，只见朱敏站在葡萄架下，一身赭色长袍，衣袂飘飘。朱宝络惊了下，随即关门。
　　朱敏的声音透过晚风吹进朱宝络的耳朵，“我的衣服可曾开始做了。”
　　朱宝络背靠着门，没有说话。影子映在窗户上，跳动着，不知道是风吹动了蜡烛还是她在低低抽泣。
　　朱敏走近房门，道：“我们一起去看灯会。”
　　朱宝络不答，依旧背对着门。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良久，朱宝络开门，道：“我一一个弱女子，会拖累你的步伐，你自己去看吧，还看得尽兴些。”
　　朱敏一愣，随即笑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朱宝络转过脸道：“谁要你养。”
　　朱敏托起她的脸蛋，道：“就这个女子。”
　　“女子在你眼中是用来牺牲的，好养难养你都不必在意。”
　　朱敏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在生气，不过若是哪天要我牺牲你，我宁可带你远走高飞，让别人骂去。”
　　朱宝络别过脸，试图从他手中逃脱，朱敏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记。
　　九月，天气微凉，朱全忠大举进攻淮南。汴军屯于宿州、安丰、寿县，连成了半个圆，把扬州一带半包围在其中。刚刚稍微安定了点的淮南一带又慌乱起来。
　　杨行密立于殿上，满脸地沉着，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沉着只是装给他的属下们看的，他若慌了，这场仗就已经输了一半。
　　沉思良久后，遂下令朱瑾率三万淮南兵屯于楚州，伺机而动。
　　临行前，李落落去向朱宝络道别，朱宝络把做好的夹袍递与他。李落落迫不及待地穿上，神采飞扬，人似乎都长高了一截。
　　朱宝络叮咛道：“在楚州，一切皆要小心。”
　　李落落咧嘴笑道：“我的命大得很呢。”
　　烛火一闪，李落落追出去，喊道：“什么人？”只见一个人影迅速隐入院门，赭色的袍角飞扬。
　　朱宝络的心颤抖了下，微微有丝欣喜——他也是来向我道别的么。
　　第二日，朱瑾便整军出发。
　　朱宝珠不顾陶玉凤的阻拦，骑上了一匹小马，快速地奔至前头，越过朱瑾，向李落落道：“落落哥哥，你要小心。”说罢，觉得不妥，转脸道：“爹爹，您也是，敏哥哥也是。”
　　朱瑾斥道：“成何体统，快回去。”
　　朱宝珠不语，调转马头，用鞭子往马屁股上抽去，不时回头，泪眼涟涟。
　　待回府后，“啪啪”几声，扬起鞭子朝柱子上抽去。朱宝络闻声出来，见这般光景，连忙拉住她，道：“妹妹这是做什么？”
　　朱宝珠愤愤地道：“不要你管！”说着，一鞭朝朱宝络身上抽去。朱宝络来不及躲闪，生生地挨了一鞭子，肩上顿时渗出汩汩的鲜血来。
　　朱宝珠见后，心里惊了一下，嘴唇抖动。转瞬朝朱宝络喊道：“都是你，害人精，你在哪，灾难就在哪发生，郓州，兖州，然后这会是扬州，你到哪，朱全忠就打到哪。”说罢，跑向自己的园子，躲进屋子里哭去了。
　　朱宝络莫名其妙地挨了鞭子，又莫名其妙地听了这番话，心下难受，也默默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