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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坚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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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松江之后,为生计,顾慎言找了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后来唐睿虽然希望她不要太辛劳,可看她工作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干涉。
这天顾慎言去上课,走到那幢西式小别墅外面,就感觉气氛有些凝重。果然,刚上去敲门,旁边便过来个便衣人,低声喝问道:“干什么的?!”这时正好从门里走出这家的一个佣人,看到这情形,笑道:“这是少爷的老师,你们怎么一惊一乍的?”那个便衣当下笑道:“哦,原来是顾老师啊,少爷刚才还念叨您呢,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请进、请进!”
顾慎言不禁疑惑:这户人家虽是小富,但要说门口设警卫却有些夸张。不过来不及深想,便听到所教学生小清稚嫩的声音:“顾老师!”
随即一个小小的影子冲过来,直接扑进她怀里。虽然和小清结识不过两三个月,但她细致耐心又平和,与孩子关系特别好。连小清的母亲有一次都笑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清是顾慎言的儿子。
伸手摸了摸小清额头,顾慎言笑道:“看出的这一头汗,乔妈呢?”“爸爸来了,妈妈让乔妈炖汤呢!”
初来的时候,听雇主冯太太说,丈夫做生意,不常在家。顾慎言过去从没遇上过这位冯先生回家,对生意人还要专人保护,也颇意外。
顾慎言携起小清的手,道:“我们该去上课了,昨天留给你要写的字,可写好了?”
冯太太对儿子期望甚高,要求五岁的小清学习文言、英语,弄得小小孩童叫苦不迭。顾慎言看着心疼,便常读西洋童话给小清听,名义上是学习英文,其实是想他轻松一些。
看过小清的习字,顾慎言给他讲故事当奖励,正讲到匹诺曹历经磨难考验,了解诚实的含义,再次见到爸爸的时候,小清的双目亮了亮,叫道:“爸爸!”
说着,他跳下椅子冲向门口。顾慎言也跟着起身,只见冯太太与个身着家常服的男人一起走进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那人身上,顾慎言一时也没看清,只听冯太太道:“这就是顾老师了。”
顾慎言笑道:“不敢当,我是顾源,冯先生您好。”顾源是她到美国后一直使用的名字。
冯先生抱起小清,笑道:“你好。听说清儿很喜欢顾老师。不过,谁告诉你我姓冯的?”
顾慎言早已看清那“冯先生”的长相,五十多岁,浓眉大眼,通身充满威严与英挺之气,分明就是郁海霖!
顾慎言虽然只见过他几次,都离得很远,但还是印象深刻。不过想来郁海霖不会认识她,当下只能略带尴尬地微微一笑。郁海霖哈哈笑了几声,旁边冯太太已道:“不好意思啊顾小姐,清儿父亲的身份比较特殊,怪我,没告诉你。”说着,转头睨了郁海霖一眼,眼神满含怨恨。
郁海霖含笑向顾慎言伸出手,道:“我是郁海霖。幸会!”顾慎言也忙伸手回应。寒暄几句,郁海霖看到桌上放的童话书,拿起来看了看,道:“说谎话会长鼻子……”
小清道:“爸爸,清儿不会说谎。”
说着还不忘摸摸自己的鼻子,大约他的确是有什么事说过谎了,弄得一屋子人忍俊不禁。郁海霖道:“我这个幼子相当顽劣,顾小姐费心。今晚我在盛方设宴,请您赏光。”
顾慎言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家庭教师,实在不敢烦劳陆军总司令,而且唐睿与郁海霖素来不睦,自然能躲就躲,便找借口推辞。郁海霖也没坚持,只是留她喝了下午茶。
顾慎言考虑到冯家与郁海霖的关系,思忖辞职。本来是背着小清说的,可没注意他就在门口,一听这话,马上闹得不可开交,扑在她怀里眼泪涟涟。顾慎言本就舍不得这小小孩童,此时更加留恋。又思及郁海霖并不常到这里,自己每天也不过给小清上两个小时课,应该没什么妨碍,于是决定明年小清开始上西式小学再辞职。
郁海霖是小清生父的事情,顾慎言没有与唐睿提及,他也实在无暇,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来,连假期都没有,只是偶尔礼拜天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个人能到郊外走走。
这天顾慎言做好晚饭,一直等到八点多钟,唐睿才回来。他边换衣服边解释:“刚才鹂阳到办公室说了些事情……”话没完便意识到什么,没再说下去。
顾慎言背过身去,一边帮他放衣服,一边道:“你,好久没有回家去了吧?”停了一会儿,唐睿道:“今晚吃什么呀,我快饿死了!”
吃饭的时候,唐睿忆起他们在汾州的时候,第一次到她租住的地方,当时她正在蒸包子。“不尝不知道,你还挺有做饭天赋的。”他边吃边笑着说,然后就是不停地吃,不停地说话。顾慎言能看出他眼底深处那种不安,一时间五味杂陈,什么东西吃在口中都味同嚼蜡。
这日教小清背《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清聪颖,素来学东西很快,不过今天似乎心不在焉,很久都背不下来。顾慎言不禁相问,小清低声道:“妈妈和爸爸大嚷,爸爸生了好大的气,今天一早就走了,妈妈现在还在房里哭呢。”
在这里时间久了,顾慎言也风里言风里语地听说过,这冯女士素卿因为儿子大了,索要比过去更多,与郁海霖常有龃龉。她只能安慰小清:“大人们常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说话很大声,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说着,她笑道:“咱们还是来背诗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清以后也做这样的君子好不好?”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顾小姐对清儿的期望不低呢!”身后忽然传来郁海霖的声音,顾慎言忙起身,含笑道:“郁先生回来了。”
郁海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还没来得及启齿,小清已高兴得跳下椅子扑到他怀里。郁海霖笑盈盈地问:“到底背下什么来了不曾?”
小清在他怀里低头不语,顾慎言忙道:“刚才就说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来背书吧。”
郁海霖也笑道:“爸爸给你买了最喜欢的奶油蛋糕,快去找乔妈。”小清点点头,高兴地跑回里屋。
他们素日上课都在这间连接后院的室内,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连屋顶都安了半面玻璃,下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顾慎言看着一路小跑的小清,笑道:“小清很聪明,不过就是太寂寞了。不知郁先生有没有想法,把他送到幼儿园去。幼儿学校里会有许多同龄的孩子,也有许多西方先进的教育方法,对孩子的成长很有好处。”
郁海霖便向她咨询幼儿教育问题,这是她大学所学专业,颇有几分心得,说得郁海霖连连点头。过去顾慎言总听人说郁海霖十分威严,但在这里见到的他,素来只着便装,态度和蔼,俨然宽厚长者,不禁心生好感。
“顾小姐有什么心事吗?”正聊着,郁海霖忽然问:“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顾慎言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拂在脸颊旁,道:“没什么,大概昨晚没睡好吧。”郁海霖道:“顾小姐已经成家了?”
她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和人家说过自己是单身,所以不明白郁海霖何以有此一问。抬头才发觉,他正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玫瑰金指环。
她还不及回答,郁海霖已笑道:“我忘了,顾小姐留学美国,应该是个洋派人,不喜欢人家问私事。你就体谅下我们这些老派人吧!”
说得顾慎言倒不好意思起来,抚着指环,想起唐睿为难的样子,一时心绪繁杂。
郁海霖阅人无数,早已看出她的无奈,微笑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慎言抬头看他,不知怎地就想起张世铭。她从小没有父亲,对郁海霖这样有长者风范的人向来都有孺慕之思,忽然有些失控,眼眶里含了热泪,低头不语。
郁海霖起身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手里端只装了奶油蛋糕的碟子,道:“不高兴的事就别想了,来吃点这个。”
她接过郁海霖手中的蛋糕碟子,道声谢。郁海霖笑着摇摇头,转身出去。她用小勺子切下一点奶油放在口中,即时融化,一股香甜的味道直暖到心尖。
那之后再见到郁海霖,说话就比过去随便了些。有一次闲聊,郁海霖闲闲说道:“顾小姐结婚的时候,可一定要请我们参加啊。”
不知怎地,顾慎言心里就是一凛:许久以来,唐睿再没有提过结婚的事情,自然是有没处理好的问题;而她也因为要破坏一个现成的家庭心中有愧,不愿正视。现在想来,她真的会有结婚的那一天吗?真到了那一天,她会心安理得吗?
郁海霖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过是,齐大非偶罢了。”
笑了笑,郁海霖道:“顾小姐这样的人都不珍惜,那个人可真是盲了双目。”顾慎言忍不住一笑,道:“听您这么说,我倒一下子有了信心似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失魂落魄,心慌异常。直到走出那幢别墅,走在路上,神情还颇恍惚。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到了教堂外面。闲来无事,便进去做祷告。回想起来,还是常峰的太太引她信主,后来他们一家人失踪,也便没有继续。被细川朝胸口开了一枪后,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还是醒过来。当时细川已经离开荣乡,她在一家私人诊所的病房里躺了一个月,一直由细川的朋友西园寺龙吾照顾。
她很奇怪自己怎么能活下来,西园寺拿张人体解剖图,指着心脏的位置给她看:“心脏与肺叶间,有拇指宽的一条缝隙。清一是神枪手,而我,是外科医生。”
后来西园寺把她接回家里继续养伤,一躺就是大半年。身体渐渐好转时,她想搬出去,跟西园寺提起,他却是沉吟,良久才道:“清一不会同意。”
她别转面孔,道:“那一颗子弹,把我们一切的关系都终结了。”西园寺道:“他那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半年,他几乎每天就会打电话来询问你的情况,只是因为他身边有父亲派来的人监视,不方便来看望你罢了。”“吾桑,你也知道,我们是不被彼此家族接受的人,过去、现在都不接受,就更不要提将来了。”
“清一说他正在想办法。”西园寺看了她一会儿,迟疑道:“你是不情愿的,对吗?上次你出事,我就觉得很奇怪。”她低头不语。西园寺道:“可你毕竟是他的妻子。”
她猛然抬头,冷声道:“从此后,我是顾丽质,与细川清一没有任何关系!”说着,她从椅中站起来,快步往门口走。
“你能到哪里去呢?”西园寺在她身后道:“清一有多细致谨慎你应该很清楚,就算离开我这里,你能去哪里?”
她顿时怔在当地,细川虽然调防他地,却一定做好了各种安排,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逃得出他的手掌?想到这里,她倏忽间变得颓然,缓缓转过身,望着西园寺发呆。
西园寺道:“我被调到上海,任驻华领事馆的医官,不几天就要到那里去。丽质,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颤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离西园寺远些。他看她惊恐成这个样子,顿时着急起来,摆着手说:“不,我不是,不是要强迫你做什么。不是……我是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啊,也不是,是……”
她思索片刻,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愿意跟你一起走,离开荣乡!”
就那样跟着西园寺到了上海,住在环境优美的法租界,可她的身体依然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隔着窗子看院中法国梧桐落下片片叶子。
西园寺是基督徒,每个星期天都要到教堂去,有时看她在屋子里很闷,也会带她一起去。他虽然比细川年长,却还是大男孩模样,举止不拘小节,人又乐观。那段时间,她常常被他说的没有多少笑料的笑话逗乐。
可就连他那样一个反战人士,最终也被那场战争所累,死于非命。望着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顾慎言只觉人生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言,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就如同当初她来到松江,也不过是想能与唐睿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可那次冯素卿要带小清到郊外寺庙踏青,小清说什么也要拉了她去。却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唐睿。
当时冯素卿带着孩子在殿内祈福,她独自一人出去闲逛,不一时便走到碑林。那里人迹罕至,四处松涛阵阵,她坐在树下大石上歇脚,刚把颈间丝巾扯下来,便听到有人说话,不一时即有两个士兵出现,说这里一会儿有长官过来,请她暂时回避。
顾慎言起身,刚要原路返回,不想那边也有人劝她走另一条路。后来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安保人员多事,她或许永远与唐睿碰不上——她走上一条小道,刚要在前面路口转弯,冷不防迎面出来一个人,距离很近,她走得又快,与那个撞了个满怀。
待她抬起头,想道声对不起时,却愣在当地——唐睿怔怔地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目光初时没有任何光彩,却在惊愕之后渐渐僵直了背。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中闪出盈盈的光芒,里面包含震惊、意外、疑惑、奇怪、欣喜、难以置信……
他缓缓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双唇颤抖,目光迷离。她伸手轻轻拂在他的眉间,那里已经有长期颦眉留下的浅淡痕迹。他颤抖着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缓缓划过她的面颊,梦呓般呢喃:“这么多年,多想你能到我梦里来一次。可你总是不肯,为什么这么狠心?”她周身颤抖,不及说话,他已经将手掩在她的嘴上:“别说话,别说话,我怕你一说话,这梦就醒了。”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可脸部还是轻微地痉挛。她心疼地握住他的双手,将面颊贴在他的手背上,闭上眼睛,轻声说:“你的手,还是那么温暖。”他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她着急地问他干什么,他回过头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颤声说:“我要把你藏起来,永远永远,谁也抢不走你,老天也不能!”
唐睿的话语像温和的春风,让她坚冰一样的心瞬间融化。那一刻,她决定无论多艰难,也要与他一起面对。她再也无法看到他悲痛欲绝的面容,再也不忍心让他那么悲伤。
走出教堂,天色将晚,顾慎言匆匆往家走,没来由觉得后背冷风飕飕,似有道目光逼视。她停下来装做买水果,环视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她现在等于避市而居,没有公开身份及活动,不会与人结怨。唯一可能便是与唐睿有关。虽然他们的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情,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年多唐睿总也不回家,难保没人会怀疑。
她在外面徘徊良久,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才回家。此时已临近年关,看到路边卖腊梅,随手买下一盆。
今天唐睿回来得很早,已经在躺椅里睡着了。顾慎言蹑手蹑脚把东西放好,正要换衣服做饭,唐睿却醒了,在椅子上道:“好香。”“是腊梅。昨晚你一直翻身,没睡好吗?”
唐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这样的天气,正是睡觉才好呢。怎么才回来?”顾慎言勉强笑笑,道:“去买花儿了。饿了吧,想吃什么?”“咱们出去吃吧,有家法国菜馆,很地道。”
顾慎言微笑道:“外面阴沉沉的,大概快下雪了。”唐睿拉着她手不肯放,道:“今天过小年呢,破例一次好不好?”他的表情柔软忧郁,她一时心软,也就同意了。
那是家很考究的法国餐馆,足足上齐十三道菜。唐睿的兴致很好,喝了许多红酒,跟她讲当年在法国上军校的事情。上来甜品却是香草舒芙厘,弄得顾慎言食指大动,把唐睿那份一并拿过来吃。他们两个还在互相调笑,忽有个熟悉的声音道:“顾小姐?”
他们坐的这张桌子在窗边的小角落,很隐蔽,没想到还是遇到熟人。顾慎言心里一紧,抬起头——原来是冯素卿。
只见一身她石榴红缂丝缎旗袍,双手套绞丝金蠋,端的是精心打扮过。她人本就生得嫣然,此时更显得媚眼如丝。他们寒暄几句,冯素卿大约听过唐睿的名字,眼睛眨一眨,停了片刻方道:“那不打扰你们了。”可她还没有走,又一个身影过来,正是郁海霖。
大家都是明眼人,也不必多说什么,寒暄几句,郁海霖与冯素卿便转身离开。顾慎言道:“对不起,我原想和你说的。不过想着明年他们家孩子就该上小学,左右不过这几个月,就不用再做这份工,所以……”
唐睿笑道:“瞧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你不是向来都以新女性自居吗,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辞掉工作呢?”话虽这么说,顾慎言却觉得他的话语中有种难以察觉的忧虑,心情顿时变得很坏,那份舒芙厘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果然,次日到冯家去上课,冯素卿的笑容里就带着点别的东西。顾慎言只做没看到,低头看小清习字。冯素卿却有些按奈不住,趁小清出去吃点心的功夫,笑道:“顾小姐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顾慎言转头看她,并不说话。冯素卿笑道:“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顾小姐这样的读书人,谁能想到……”顾慎言听不下去,转过头,默默整理桌上物什,手指都有些颤抖。
冯素卿却不依不饶,低声笑道:“顾小姐,我可真是好意呀!想必你一定知道的,唐司令是有家室的人呀!这男人嘛,玩归玩,最后还不是要回到老婆身边的?所以呀,听姐姐一句劝,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当为自己打算才是!你看你,跟着他,还用出来工作吗?就该当在家里好好待着,打打牌跳跳舞,赶紧给他生个儿子,到时候,要什么唐司令能不答允你?”
顾慎言唰地站起身,冷声道:“郁太太,过去我也提过,家里事乱,恐怕不能尽心。那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来了。已经快过年,想来小清的学业不致受到影响。”
说着,她匆忙收拾好东西,道句告辞就要走。冯素卿道:“哟,顾小姐不是生我的气了吧?我可也没什么恶意不是?”顿了顿,她又笑道:“好,既然顾小姐去意已决,那我也不强求。请略等等,我把这个月的薪水给你拿来。”
顾慎言想说自己不要工钱了,可冯素卿已经转身出去,步子很快。她只能追过去,她们所在的这间房间外面连着一条走廊,尽头处才是通往大厅的门。顾慎言步子轻,没防走到长廊尽头,便听到冯素卿有意压低声音道:“先生回来,你不准乱说话,听到了没有?”
佣人乔妈道:“太太请放心,我明白的。看这小妖精不吭不哈,还这么有心计呢!”
冯素卿冷哼一声,道:“早先她要辞职我就觉得奇怪,哼,欺负到老娘头上了,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说着,便听到她的高跟鞋格登格登的响声渐渐远去,想是上楼去了。
顾慎言稳稳神,回去拿了东西,径自从侧门出别墅,向大门走去。将到门口听到汽车鸣笛,大门打开,郁海霖的汽车随即驶进来。
顾慎言虽然不知道冯素卿何以对她有那样深重的敌意,直觉还是离他们都远一些才好,便打算从一旁的树后绕到大门。不想这时汽车停下来,郁海霖下车走过来,笑道:“顾小姐已经要回去了吗?”
顾慎言道:“我还有事,不打扰您了。”郁海霖早看出她神色不对,道:“那我送顾小姐一程吧,恰好有些事也想和你谈。”
顾慎言笑道:“还是不必了。”说完转身离去。她身穿银灰色旗袍,外面一件同色大衣,颈上却结着条猩红色围巾,萧瑟的冬天里,似乎只有那一抹艳色,划过这孤寂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