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苏*六

5、酒后真言

　　“方正，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秦迟借着酒劲，终于问出口。
　　方正看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更远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知道了，怎样？”
　　秦迟见他这副模样，隐约有些担心：“她……”
　　方正靠着椅背，居然笑了：“婷婷长大了，竟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呢。”
　　“阿正……”秦迟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
　　“嫁给王沛，有权有势的，有什么不好？”方正摩挲着下巴，又兀自斟满一杯酒，“想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多少也会沾光啊。”
　　这些都是秦迟不爱听的，他皱皱眉：“阿正！”
　　方正抬眼看他，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意气：“我说的有错吗？”
　　秦迟心跳登时快了几拍，也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刺激得他头晕，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一样。
　　方正并不理会他：“想起来我这个做哥哥的，从小没管过她，如今倒平白受了她的恩惠，真是……造化弄人啊！”
　　秦迟方才喝得有些猛，顷刻间接不上话，只得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延之，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
　　秦迟点点头。
　　“这几年或许是年纪大了吧，在外面总觉得没有根，就是想回来看看，看看咱们生长的地方有没有变，有时候做梦都是回到小时候，咱们几个一起念书，或是逃课出去玩，那时候我也是老闯祸，幸好每次你都能想到法子救我。”
　　秦迟觉得好了些，便接着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年纪越大，越发想要活回去，如今每日早起晚睡，还常常失眠，做个梦也不踏实，出门见人都要带着三分笑，再讨厌的人也得见，什么恶心的话也得强忍着说……”
　　“我还记得当年咱们说过，长大以后要当个大英雄，惩恶扬善劫富济贫伸张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看谁不顺眼一个枪子儿崩了他！”方正话语间已带了几分醉意。
　　秦迟大笑：“是啊，尤其是你，还拿弹弓打了教官的脑袋！”
　　“还不是他欺负女同学？”方正得意道，“他以为没人知道，谁想就被我看见了，这就叫天理昭昭！”
　　“你还得意，后来你被他逮兔子似的逮回去你怎么不说！”秦迟笑意越来越浓，双手开始比划，“人家可是练过的，轻轻一抓你就动弹不得了。”
　　方正摆手：“这些丢人的事你还说什么！”
　　秦迟忍着笑：“不说，不说……”
　　“还好有你，要不然我早就被父亲打死了，”方正渐渐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救了我多少次！”
　　秦迟摇头：“那些事情，都是小孩子自作聪明，大人怎么会看不出！要是伯父想要罚你早就罚了，他每次都是嘴上说说，才舍不得真的打你呢！”
　　方正：“道理虽是这样，但你终究是帮过我许多，我都记得，都记得……”
　　秦迟听他说这些，脸又是一红，幸好喝了不少酒，显不出来：“别说了……”
　　方正又给自己满上，高高举起酒杯：“好，不说这些了，我方正敬你一杯！”说罢，在秦迟杯上重重一磕，仰头喝了个干净。
　　秦迟眼睛有些涩，忙低下头小口喝酒，再抬头时又恢复正常：“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方正又靠回椅背上：“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父亲，他走了这些年，我竟一次也没去看看他，他托梦给我说想吃德兴馆的生炒圈子，可是阿姨跟婷婷从不给他买……”
　　秦迟默默地听着。
　　“是不是很好笑？一直不信鬼神不信命的阿正竟也相信托梦这些事了，”方正扶着额头，“可是这是真的，阿正已经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秦迟鼻子一酸：“阿正，我们都变了呀。”
　　“我从小就不喜欢婷婷，总觉得她抢走了父亲对我的关心，她那时候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也从不忍让她半分。所以，她那么早就懂事了，阿姨身体不好，父亲忙着工作，家里一直都是她上心照顾，后来父亲走了，我竟然话也不说就出国去……”方正捂着脸，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如今我回来了，却还要她为我跑前跑后，甚至……我是不是个禽兽？！”
　　秦迟犹豫着还是站起身扶上他的肩：“阿正，不怪你，不怪你……”
　　方正抬起头：“延之，我是不是害了她？”
　　“放心，王沛对她很好，如今不但要光明正大娶她进门，而且要把之前乱七八糟的女人都送走。”
　　方正闭上眼：“终究是我害了她……”
　　秦迟叹口气：“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别怪自己。”
　　趁着方正还没全醉，秦迟问了地址送他回家，这是他第一次到方家，竟然是两手空空。看着身侧烂醉的方正，他苦笑着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高而瘦，穿海棠红的连身旗袍，烫了时兴的卷发，皮肤光洁看不出年纪，只是神色之间略显病态，轮廓同方婷婷有些相似她就是方婷婷的母亲，方正的继母。
　　方母看看不省人事的方正，又看看一脸尴尬的秦迟，忙冲里面唤了一声：“婷婷，快快来帮忙！”
　　方婷婷应声出来，看来是正在打扮，耳环才戴了一只，看见秦迟，表情变得怪怪的：“主任，你怎么来了？”
　　秦迟亦有些尴尬：“我送阿正回来。”
　　方婷婷帮忙将方正挪到沙发上：“你和哥哥认识？”
　　秦迟“嗯”了一声：“伯母，婷婷，你们要出去？”
　　方婷婷这才介绍：“姆妈，这就是我们的秦主任。”
　　方母笑笑：“你好，婷婷年纪小，平日里多谢您的照顾了。”
　　“婷婷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大家同事一场，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对了，阿沛是你的小舅子吧？”
　　秦迟不自然地说道：“是。”
　　“那以后我们也是亲戚了呀，”方母给他倒了茶，“喝茶。”
　　秦迟点头：“是这样的。”便说不出话来。
　　方婷婷拿毛巾给方正擦了脸，转身去厨房煮醒酒汤，秦迟觉得有些呆不下去，便笑着站起来：“伯母，婷婷，我还有事，先走了。”
　　方母也起身：“这么快就走了呀，好吧，你们年轻人事情多，婷婷，快来送送你们主任。”
　　“不用了不用了，伯母，我自己走就好。”说着秦迟出了门。
　　方婷婷并没有跟上来，只是在门口站了站。
　　秦迟从幽深的弄堂出来，原本的宁静便消失殆尽。夜已渐深，这座城依旧繁华热闹，像是不知疲倦似的，要用它的热情感染所有人。秦迟呆呆站着，第一次像个身在异乡的过路人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