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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一枚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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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蓦然被刺痛,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便突突的转过身子,又想逃离。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不料,却被连衣喊住。她不好意思拔腿就跑,只能硬着头皮,随她邀请,入了座。
茗茶很香,热气很快升腾在寒冷的空气中,烟雾更显乳白。
她用双手握住茶盏,极力渴望着那温暖自掌心流遍全身,坐在这样始终淡笑的连衣身边,她好冷。
“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连衣轻笑的拿起一块糕点,咬了小口,“比如说,你很恨我,恨我一直不死心的,想取你的性命。”
“我没有恨你。”她听见自己平静的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怕。”
“呵呵……”连衣笑容更艳丽,却也更加暗沉。
“在我看来,活着就是在打一场艰难的仗…知道吗,小的时候,我和姐姐亲眼看着母亲在我们面前吐血而亡,可父皇却对那些联合起来陷害母亲的妃嫔,依然宠爱有加,对母亲的死亡不闻不问,那时我怎么会明白,原来一昔宠爱最能惹上杀身之祸,帝宫之中,当属男子性情最为凉薄。”
她闪了闪眸子,难怪,连衣对于烬的态度,总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后来,那些妃嫔担心我和姐姐长大后会伺机报复,便处心积虑的想除掉我们,幸得母亲身边有位忠心耿耿的老嬷嬷和茶公公,那老嬷嬷原是西域外族人氏,懂得蛊术,于是在后宫中制造谣言,说我和姐姐乃妖魔转世,若轻易处死,必会横遭祸端,这么一来,虽保住了性命,但从此父皇对我们,便避之不及,十多年来,从未来冷宫看过我和姐姐,可笑么,从小到大,保护我们的,竟是一个虚假丑陋的身份……”连衣的话语渐轻。
她听罢,亦觉得心里头酸楚不已。
“别以为父皇真心对待你们段绫氏,”连衣又一声冷哼,“当你们家族权倾朝野,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之时,父皇表面对段绫氏更加敬重赞赏,实则,担心顾及你们功高盖主,这才将身为‘妖孽’’的我,指给了你们家唯一的长子段绫烬,我想这一点,大夫人也是有所察觉。得知婚事后,我想也不打紧,只要我能将姐姐带出去,逃离冷宫那个可怕的地方,出嫁后,我好生做个妻子,伺候公婆,未来总还有希望,可惜,姐姐她却没有这个福气……”
“连珊不是我杀的!”她蓦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哪知连衣面上并无波澜,只平静的道,“这我早就知道了,像你这种单纯又软弱的女孩子,不可能对我姐姐痛下杀手,我姐姐……不过是因为不小心撞破了皇族地星冢的秘密,这才被太后赶尽杀绝,给她服了毒药……”说到此,连衣唇色已泛起煞白,双手紧紧扭在一起,身躯发颤。
“既然知道我没杀你姐姐,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偏要将我赶尽杀绝呢?”她不甘心的质问。连衣想取她性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若不是烬和风祁夜一路将她护着,她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连衣稍稍平复心情,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从小到大真心对我好的人,太少,所以每一个人,我都会非常的珍惜……”她转过头来,再看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大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自然知道我并不是所谓的‘妖孽’。”
“打从我嫁进天严府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那夫君心里头藏着别的女人,而且,他不可能接受我。”连衣朝她轻蔑的挑了嘴角,她当然听出这言下之意。
“虽然得不到夫君的宠爱,但大夫人却疼我,爱我,待我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好。”连衣说着这些温柔的话,一双眸子,却锐光犀利,“我很感激大夫人这么对我,也知道了,大夫人往日受了不少狐狸精小妾的气,她憎恨你这个偏房所处的女儿,也是人之常情,我便想除掉你,以此来报答大夫人对我这一片难得的恩情。”
“你……!”她气结,她知道香芹了解香芹吗……忽然心生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莫非,这一切都是大夫人精心安排,目的就是要利用连衣来除掉她,以泄心头恨?大夫人当真这么憎恨香芹憎恨她,早在香芹过世的那一年,她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掉还是个奶娃娃的她,为何那时,她却对她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那般温柔疼爱……?
她苦思,却仍然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我终于还是做到了。呵呵。”连衣怪笑了两声,目光阴冷的看过来。
“什么!?”
“我说我做到了。”连衣抬起手,指向她,“你……命不久矣。”
连衣步步逼近,她连连退后,手心渗出密密的冷汗,觉得眼前这双眼睛,越来越可怖。
“等到你死去的那一天,就是我们姐妹二人团聚之时……”连衣的笑容仿佛幻化出来,那么满足,轻轻的,又将掌心抚摸在小腹上。
“知道吗,姐姐死去后,我利用蛊术锁住了她的魂魄……我为她争取了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现在姐姐她,正在我的肚子里……”
她被逼到没有退路,两手抓在栏杆上,额头也发了汗,一阵冷风袭来,丝丝扣心凉。连衣竟然想用她的命,去换连珊投胎到她肚子里的机会,使用这种歪魔邪道的办法,不但违反天道,且极为阴损,而最后,施法者亦逃不过天谴,必定不得善终。
“连衣,你醒一醒……你疯了吗?”她不知,此刻心情,是害怕,是同情,还是愕然。
连衣笑得咯咯,重新坐下来,眼神里藏着笑,却恍惚涣散。
连衣拈了脚边一颗狗尾巴枯草,拿在手中摇摇晃晃,嘴里唱了起来,金桔花啊何时开,妹妹等着姐姐来……这首童年时,连珊教过她的童谣。
“连衣!”亭下传来一个焦灼的呼喊。她转头,只见大夫人正匆匆赶来,神色紧张,瞧见她后,又多了一丝愤恨。
“这么凉的天气,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亭子里?若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大夫人眉间忧切,赶紧的扶住了连衣,连衣淡笑的摆了摆头……这么看过去,她们果真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这一幕,看在她眼中,既温暖,也酸涩。
“你来这里做什么!?”大夫人目光凌厉的扫过来。
她沉默不语,不晓得还能跟大夫人话些什么。
“赶紧给我滚!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妖精!”
……
这里已没有她的一份位置。
她悄然转身,慢慢离开,心绪极为不宁。
冬日的天空阴霾得不像话,分明还是午后,天色却亦如此暗沉,空中黑云聚集不散,吞噬了光线……这样压抑的景。
她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回头却见,连衣捂着肚子歪倒在地面,大夫人急的不得了,想要扶起她却不够力气,嘴里直嚷着唤人来,地面氤氲了一大片血迹,淅淅沥沥的,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往下滴落。
她也慌了,才要转身跑过去,阶梯下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步伐,仔细一瞧,原来是烬身边的贴身丫鬟。
“不好了!夫人!少爷不知何故,突然晕了过去,怎么唤也唤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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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阴云笼罩,悲戚连连。
连衣自那次倒下后,腹痛难忍,就好比有东西在她体内吸食她的内脏,血污流了满地,就此痛苦死去,临死前她已扭曲的表情却带着诡异的微笑,嘴里,还唱着那首姐姐教给她的童谣。
仿佛同一时间,烬亦陷入昏迷。
十几个皇城最好的御医聚在一起研究了许久,仍然查不出原因,道是,有可能很快苏醒,但也有可能,一辈子如此沉睡。
大夫人早已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极需发泄的对象,自然将这一切都归罪在了她身上,甚至想要把她逐出府邸,她硬是倔强的守在烬的床前,任大夫人如何打骂,都不肯离开,当她跪下来,流着血流着泪,向大夫人哭求道,他照顾了她一辈子……就让她,照顾他这么一次。直至此,大夫人才蓦然停住,神情呆滞的转过了身子,任由她去。
她真傻,以为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他很快就能苏醒,毕竟从前他最怕见着她哭泣的模样,他那么舍不得她,怎么会丢下她不理不睬呢。
她开始变得慌乱无措。
因为不管她如何哭喊,或是微笑跟他说着童年趣事也好,他始终淡淡的闭着眼睛,她再也看不到他温柔的笑,他心疼的蹙眉,听不到他唤着她,傻丫头……她只能握住他的手,死守住掌心那一抹,守护了她一生的温度。
不知何时开始,眼泪从他紧闭的眸子里不断流出,划过鬓发,面颊上,一片潮湿。
她想,他一定还是有感应的,只是无法回答,于是本欣喜的以为,他就快醒了,等到他醒来,她一定要向从前那样扑进他怀中抱着他没出息的哭泣一场,她好怀念他那双温柔又有力的手臂,怀念他宠溺的低眉细语。
她却错了,他仍然沉睡不醒,唯有泪水一直趟着,不曾停下。她的心也随之陷入一种摆脱不了的恐惧……仿佛这泪,是他与她这一生最为美好的回忆。
他在与她告别么。
待到眼泪流到尽头,他是不是……就要离开她了?
她要怎么留下他呢。
咯吱一声,门被开启,冷冽的空气中带来了一阵熟悉的步伐与气息。
她转回头,白昼的光线早已暗淡,风祁夜的轮廓,也因在视线朦胧中,变得几分模糊,他正向着这边走过来,她不愿让他见着她如此可怜的眼神,于是偏过头,他却离她这样近,让她无处躲闪。
“嫣儿……”他喊着她的名字,稀罕的温柔,带着微微的沙哑。
她沉默,眼眶越来越酸涩,灼热。
他很快瞧见了她身上的伤痕,眸子一闪,似乎闪过了痛心。
“等到比试结束以后,我带你回一叶桃心,”听见了他话语中,微弱的叹息,“紫安姑姑会照顾你。”
“我哪里也不去。”她将烬的手握得更紧。
“可你留在这里……”他顿了一顿,又说,“平日烬最疼爱的就是你,如果让他见着你这副模样,他会多心疼……”
她还是摇头,他也没了办法,蓦然瞧见,她身上背挂的小竹筒。
“这是什么?”他低低问,一丝惊异。
“回忆。”珍惜的抚摸着竹筒,她牵起嘴角,这些日子,她收集了他全部的眼泪。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转头流连的那一眼,留下了淡淡的无奈。
冬日越来越深,空气更加冷冽,园子里那一树倔强不肯凋谢的花儿,终于落了,散尽最后一缕馨香。
今日是比试之期,大夫人进了宫去,据说皇帝因为能亲眼目睹剑法咒术如何攻破结界,兴致极为高昂。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场拖延时间的诡计,皇帝被蒙在鼓里,就连风祁夜,也成了银烜手中的一枚棋子,也不知,这天下欲成事者,到底需要一颗多冷多深的心。
是否真当通天镯成功的修补好重山关的裂缝,这一切就会结束?
放眼望去,前路上,她和烬,是不是果真还有未来。
她轻轻合上书房的窗子,身躯不觉已瑟瑟抖动,手心冰凉。
“小姐!小姐!!”丫鬟兰皙匆匆推门而入,声音颤抖而喜悦,“少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