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叶眠眠的故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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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进屋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小丫鬟递上一件绸子外衣，我伸手接过，眼睛还是离不开院子里那个忙着伺候花草的身影。在这深宅大院里，唯有他的影子是彩色的。爹爹严肃的面容，娘亲唯唯诺诺的模样，宅子里卑躬屈膝的仆人们••••我乏味的生活里一直就只有黑白两色。
“小梅，那个新来的园丁是谁？”
“回小姐，那是老张的儿子。老爷准他回家养老了，他就把儿子送到府上来做事了。”
“哦•••好好的年轻人不去考取功名，居然甘愿在这儿做个下人。”
我漠然地应着话，小梅忙不迭地摇手，辩解道：“不是的，延风大哥考过乡试，还中过举人。他写得一手好字，做完活儿还教我们这些丫鬟跑腿的识字呢！”
看她涨红了脸，我饶有兴致地揶揄她：“小梅，你对他莫不是芳心暗许了吧？”
“小姐，你•••”小梅又急又气，捂着红红的脸一溜烟儿地跑开了。我看着她越跑越远，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你的名字叫延风啊•••”
我坐在荷塘边，眼前尽是一片深秋的萧瑟之景。盛夏时，满池的荷花盛开，妖艳的粉浮在水面上，一张张圆润的荷叶衬在硕大的花朵旁，一副不离不弃的嚣张模样。一阵凉风吹过，水面上枯败的荷叶动了动，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深秋的凉意浸入骨髓。
“小姐回屋吧，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说话的人，内心一声惊叹，好俊秀的少年郎。细细看来，这不是延风么？他泰然自若地望着我，全然没有其他下人见到我时战战兢兢的样子。看来小梅所言不虚，他果然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
“就让我坐一会儿吧，在屋子里呆久了闷得慌。”
他搓了搓手，我看见他双手沾满了泥巴，额头上还隐隐有些汗珠，便冲他挥手说道：“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他微微一笑，说：“身份有别，我站着就好。”
我见他态度不卑不亢，骨子里自有一份清高的傲气，心内对他多了些赞赏。
“听小梅说，你中过举人？”
“是的，小姐。”
“不想做官么？”
“乱世当前，做官怎比得做花匠自由。”
我皱皱眉头，说道：“哦？你这话说得倒是新鲜•••”
他冲我行了个礼，说：“不打扰小姐赏花，在下先告退了。”
见他远去，我回头看这满塘衰败的荷花，他眉眼间的英气萦绕心头。
晚饭后，爹爹叫住了我。他板着脸，训道：“眠眠，不要和下人走得太近，免得生出许多流言蜚语。”
我盯着脚上绣着并蒂莲花的绣鞋，没有答话。自从应下了陈家的亲事，爹爹就给我下了禁足令，我整天只得在硕大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见我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语气稍有缓和，对我说道：“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等你嫁入陈家，便随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罢。”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说：“爹爹说笑了，女儿一切都听爹爹的安排。”
是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什么是我想过的日子？从小我对父母的意愿都惟命是从，但嫁入陈家根本就非我所愿。我不是不知道朝中的规矩，这桩婚事无非是一场政治交易的筹码。前些日子，浙江巡抚买官之事败露，我爹惊慌失措地向礼部侍郎陈瑛求助，对方提出要与我家结亲，若非如此，我怎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难道真要这样结束我的后半生？我不甘心！可是，我怎能抗拒爹爹强硬的安排？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婚期越来越近。府上的下人们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我仍是带着惨然的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傍晚，我倚着雕花栏，坐在荷塘边，小梅凑到我耳边，故作神秘地说：“小姐，想不想出去玩儿？”
我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又想起爹爹的训诫，绝望地摇了摇头。
“小姐，看着你一天比一天瘦，下人们都急死了。今晚老爷不在家，我和看门的老李头说好了，咱们溜出去逛一逛，就当散散心嘛！”
我摸摸她的头，说：“小梅，谢谢你啦，等我嫁到陈家，我就跟爹爹说，准你回家赡养父母，找户好人家嫁了吧。”
“小姐，你嫁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的苦啊！我听他们说，陈家少爷又痴又傻，一点儿都配不上你的！”
我一惊，爹爹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忍心将我嫁给一个痴儿？怪不得这些时日娘总是独自流泪，见到我也匆匆避开•••
“小姐，你真心对我们这些下人好，我们都舍不得你•••”
小梅泣不成声地说着，我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这片凄凉的荷塘，眼泪轻轻滑过嘴角。
“小梅，别哭了。我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把我拉了起来，我尚未回过神，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命数只是你爹用来麻痹你的推托之词，你的命运由你自己决定。”
我仰起泪水泛滥的脸庞，看见表情沉重的延风站在面前，他说：“今晚在戏园子有出好戏，演的是《长生殿》，我带你去看。”
戏园子里人满为患，我和延风挤在楼上的角落里，伸直了头也只能看见舞台上虚虚晃晃的影子，我竖直了耳朵，尽力从吵吵嚷嚷的人声中去捕捉那美妙的唱腔。
“小姐，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听戏了。”
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延风自责地说道。我本已冷若死灰的心里忽然注入了一股暖流。我笑着说：“没关系，听得见的。”
看见我笑了，他如释重负地说：“很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一双星目闪动，我直直地看着他，不知何时两朵红云飞上了脸颊。
“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眠眠吧。”
“嗯，眠眠。”
从戏园子回来的路上，我不敢抬头去看延风。他似乎也有些窘，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他讲，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我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默默无语地朝家里赶。一进家门，我就察觉到了与平时不同的气氛，我踏进堂屋，只看见小梅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爹爹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娘坐在一边不敢言语。
爹爹怒气冲冲地冲我吼道：“你跑哪儿去了！”
我还未作答，延风一步向前把我护在身后，谦卑地弯下腰去，说道：“老爷息怒，带小姐出门都是我的主意，请老爷不要责怪小姐，更不要迁怒他人。”
高傲的延风深深地弯着腰，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爹爹见他并没有丝毫求饶的口气，大怒道：“张延风，你不想活命了么！要不是我疼惜你一身才气，又念在你爹为我叶家劳作多年，把你那张大逆不道的考卷压了下来，你能活到今天么！！”
闻听此言，延风突然直起腰，镇定地说：“读书人为了国家社稷，黎民百姓而疾呼呐喊，丢掉性命又如何！若能以我一条薄命换取天理正义，死又何惧！倒是老爷您，尸位素餐，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牺牲亲生女儿后半生的幸福，像您这样的官，张延风不做也罢！”
爹爹怒不可遏地唤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家丁一拥而上，将延风牢牢架住，我赶紧跪下来向爹爹求饶，爹爹却是看都不看我，只顾着指挥家丁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在延风身上。我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延风被众人一顿毒打。我喊哑了嗓子，爹爹完全不理会我。延风自始至终都昂着头，咬着牙不出声。直到他奄奄一息，家丁们才停了手。我不顾众人的眼光，扑过去抱住延风，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嘴里缓缓地念着：“眠眠，眠眠•••”
爹爹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延风身边拉起来，命令道：
“把小姐锁在屋子里，婚期之前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叶眠眠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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