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潇潇》姮娥子

9、逃

　　无绝暗自骇异，强作欢颜道:“新婚燕尔，我们都该欢喜，别说不吉利的话。”玉蝶泪流满面，嗓音沙哑地唤道：“粉儿。”
　　一个穿着淡绿衣衫的女子低垂眼帘，一步步挪进洞房。她竟也神色黯然，许久才开口道：“姑爷，小姐的嗓子都哭哑了，我来替她说吧。”
　　“初四那天，有个公公来传圣旨，说老爷是立下大功的英雄，夫人又过世得早，朝廷和宫里都知道小姐无依无靠，所以，所以要小姐进宫，做太后的干女儿•••小姐说，这圣旨的意思，分明是•••入宫选秀。”
　　粉儿声若细蚊，无绝却如听晴天霹雳！他脸色煞白，全身战栗地拉着玉蝶说：“娘子，你，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可以逃啊，等风声过去，我们就长相厮守，对不对，对不对？”
　　玉蝶泪眼朦胧地抬头，温柔地替无绝拭去急泪，饮泣道：“来不及了•••今晚，我就•••只怕宫里的人，已经快到了•••”
　　无绝痛心之下，急怒交迸，厉声嚷道：“我们已经这样了，现在要我怎么办？！难道把你拱手让人！”他额上青筋暴起，陡然起身掷下惊鸿剑，斩钉截铁道：“不管皇宫会派多少追兵，也不管我师父会怎样围追堵截，我只等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无绝如此反应，玉蝶始料不及。她轻轻牵着无绝的手，却被他愤然甩脱。玉蝶又羞又急，霎时泪水全无，冷冷道：“私奔这样无耻的事，梅府的女儿总是做不出来，你再逼也是无用。”
　　无绝转过头，不让玉蝶看到他凄绝的目光，惨然笑道：“好好好，我差点忘了，梅府的千金小姐！哈哈，又会武功，又懂得礼义廉耻，委实强过在下百倍•••皇宫里荣华富贵，自然好过亡命江湖的苦日子。在下太不知趣，居然妄想耽误小姐的大好前程，赔罪赔罪！告辞告辞！”
　　话音未落，无绝已飞身而出。玉蝶猝不及防，急忙追去，但见檐上黑影闪动，转眼便只余下蓝瓦碧空。
　　玉蝶痴痴望着无绝远走的方向，双眼却干涩得再也流不出泪来。粉儿走出房门，手捧惊鸿剑，黯然叹道：“姑爷他•••不，秦公子恼成这样，连随身的剑也忘了带走•••唉，小姐•••”
　　玉蝶忽然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粉儿问：“你叫他什么？”粉儿顿时语塞。玉蝶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姑爷，永远都是。”
　　粉儿不禁面有讶色，连忙应声。忽见两名管家娘子匆匆赶来，她犹豫道：“宫，宫里大约来人了吧•••”
　　玉蝶郑重其事地接过惊鸿剑，藏入宽大的衣袖。她凄然一笑，对粉儿低声道：“若相公再来，你就转告他，说•••说他娘子永不负他！”
　　粉儿恋恋不舍地拉着玉蝶的手问：“小姐，你进了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玉蝶避开粉儿恳切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轻拍几下，转身走向正堂。管家娘子会意跟上，粉儿六神无主立在庭院，喃喃道：“小姐，其实我知道，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蝶走上正堂，只见一顶精致华美的锦帘大轿被抬到正堂前，轿旁俏婢如云。一乘四抬便轿从大轿后转出，一位衣饰鲜明的大家闺秀姗姗下轿。玉蝶强颜欢笑地迎上万福，那女子微笑道：“奉万岁旨意，文娴宫女史岳氏恭请前大将军之女梅氏上轿入宫。”
　　这位女史便是岳丞相之女凤冉。自七夕之夜拒绝为妃，她便闭守深宫，足不出户。谁知重阳节前，她忽然收到上谕，命她九月十四接玉蝶等功臣名将之女入宫，并教引她们熟习宫规。凤冉自然明白此中深意，却只得奉旨而行。
　　玉蝶浅笑着上轿，心中一片漠然。凤冉听见身后几个宫婢轻声赞叹玉蝶的美貌，倒也不以为意。
　　碧眉睡在草垫上，呼吸声渐转均匀，显然已安然入睡。兰潇却辗转反侧，思虑重重。忽听碧眉含混不清地笑道：“兰潇姐姐，你别怕。其实大师兄是好心人，他答应不与你为难，就是一诺千金•••睡吧，现在有我们师兄妹，谁也不敢对你动手。”兰潇哑然失笑，又感动不已。她心中的千头万绪，又岂止是眼前的性命之忧？
　　五更天时，兰潇将醒未醒，左腕隐隐作痛，似有人在替她上药。她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笑道：“碧眉妹妹，你这样悉心照料，我•••”她忽觉异样，定睛一看，竟自怔住。盘膝坐在草垫上的人，竟是虞鸿！只见他正一丝不苟地将数根针状绿草敷在兰潇腕上。
　　兰潇惊骇不已，正色道：“虞公子，兰潇将死之人，岂敢屈劳尊驾？”虞鸿不动声色，只冷若冰霜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别动！”
　　兰潇无力挣脱，只得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虞鸿替她敷完药，才漫不经心地说：“即使我不去采药，只怕碧眉也会去。”兰潇冷冷问：“正如公子不杀兰潇，只怕尊师也不肯善罢甘休，是么？”虞鸿沉吟道：“姑娘不知家师的秉性。只要不触怒他，也不会轻易送命。”
　　兰潇半晌不语。虞鸿起身，彬彬有礼地说：“在下已为姑娘敷上寒心针，待姑娘伤愈，再来探望。”他分明在说，要在兰潇伤愈后再来夺命。兰潇当即立起，大胆地与虞鸿对视，含笑道：“多谢公子，请。”
　　虞鸿眼中闪过几许怒色，但仍风度翩翩地迈步出屋。兰潇脸色渐转惨白，缓缓坐下，心头犹自乱跳。忽听碧眉在屋外嚷道：“大师兄，你瞧，信！”
　　虞鸿低声问：“无绝的？”
　　紧接着便传来拆封声。碧眉失声叫道：“呀，写得这么潦草！”虞鸿疑道：“纸上还有一股酒气。”碧眉话音低沉：“二师兄一定遇到了难处，我们却帮不了他•••唉，二师兄真可怜，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世，只有他自己一直蒙在鼓里。”虞鸿沉声道：“兰潇姑娘醒了，别乱说。”
　　碧眉满不在乎地辩道：“我没乱说！大师兄，你比爹还•••听说那个秦升也是成名的人物，不知爹和他家有什么仇恨，要把他的儿子夺来，还让二师兄总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一天二师兄知道了，不知会多难过•••”
　　兰潇顿觉五雷轰顶。显然，碧眉所说的“二师兄”便是秦升之子，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他居然长在这神秘莫测的披星洞！霎时，在白衣庵中的一幕幕尽数涌上兰潇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倒在草垫上，轻飘飘，空荡荡•••
　　次日清晨，宁静无声的披星洞一反常态。骏马长嘶，银铃脆响，还夹杂着女子的吵嚷声。兰潇骑着那匹系着银铃的乌驳马，碧眉却拦马不放，满眼怨怼之色，叱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我哪里亏欠了你！”
　　兰潇略有愧色，解释说：“萍水相逢，碧眉姑娘的厚意，自当铭记在心。但小姐恩深义重，兰潇实不忍小姐孤身一人。若能再会•••”忽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剑气凌霄，乌驳马顿时受惊人立，兰潇几乎被掀下马背。碧眉惊叫：“大师兄，你！”
　　虞鸿手持游龙剑，冷冷道：“碧眉，你还想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