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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一、无妄之灾,血色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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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的过程有惊无险,我便放心下来。这几个月来,心口一直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如今终于解脱,真是说不出的轻松,看着路边一派荒凉风景,也觉得别有风味起来。
我混入的这支商队是从玥京出来的,在宁台耽搁了几天,早就不耐烦了。重新踏上旅途,自然是个个神清气爽。我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几天下来与他们也混熟了,我假称自己是从天佑来的游医,恰逢局势尴尬,被困在宁台,他们倒也没有怀疑。
商队中有个极是聪明机灵的少年,几日混下来变得特别爱黏我。少年求知心切,总缠着我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我本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幸好逃亡的几个月来也长了不少见识,跟他说起来,倒也是绘声绘色。
这一日,中午打尖,随地休息,他又过来寻我。手里还拿着个面饼,见我甚不雅地盘腿坐在地上,过来将面饼递给我,笑道:“莫姐姐,吃些东西吧。”
我不方便用自己的本名,倾雪刃是白靖昭告天下所用的名字,自然也不能再用,我便套了星炼的假名,自称莫染。我接过少年手中硬邦邦的面饼,笑道:“阿利尔,多谢你。”
阿利尔是生活在蒙潼西南的少数民族之一,同我一样,生有天生蓝瞳。多亏蒙潼还有不少形貌各异的少数民族,才让我不致被当成珍惜动物。因而,阿利尔对我格外亲切。他在我面前随意坐下,将腰上系着的水壶取下来给我。我掰了一块面饼放在嘴里嚼,半晌觉得腮帮子都发痛了,只好喝了口水。阿利尔笑嘻嘻看着我吃饼,道:“再走三四天,就到了北堑关了。”
过了北堑关,便是天佑境内了。我眉开眼笑,道:“好,真好。”
阿利尔却道:“这几天才是最危险的。北堑关往西有座小山包,里头住了一窝盗匪,专门抢劫来往客商,劫财害命,无恶不作。但愿我们运气好些,不要碰上他们。”
嘴里嚼着的面饼差点掉在地上。我张大嘴惊讶道:“啊?”
阿利尔刚喝了口水,见我的窘状差点喷了,擦擦嘴道:“不用担心。近来北堑关那边去剿了好几回,弄得那帮盗匪元气大伤。我们这支队伍又带了这么些武人,自然是不用怕他们的。”
我想想也是。这支商队的规模很大,一百来人的队伍,一半都是舞刀弄枪的会武的汉子,想来就是为了防那些盗匪。宽了心,继续掰面饼费力地嚼,一边问道:“既然剿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剿干净么?”
阿利尔懒懒道:“若不是那些盗匪吃了熊心豹子胆,惹毛了北堑的督军大人,官兵才懒得犯这摊子浑水。那盗匪窝又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别说剿干净了,北堑的官兵都赔了一小半进去。”
我咂咂舌,道:“还不是你们这些商队油水太足。人为财死,自然有人愿意干这刀口舔血的无本买卖。”
阿利尔摊了摊手:“咱们带的这批骨雕上等货色不多,盗匪们劫了也没法运出北堑去卖,断然是看不上的。倒是前头那几支商队,运的都是些珍贵皮草,倒是很入那些盗匪的眼啊。”
他的话又让我愣住了。我默默看着前方尘烟,心中默默祈祷。
但愿默痕他们不要这样不走运。
只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上天注定了我的灾厄还未结束,再有侥幸的想法都是没有用的。
跟着商队行了两天,由于靠近天佑,景色已不再是那么荒凉。道旁依稀绿草,有些生机勃勃的样子了。周围从一望无际的戈壁,渐渐地开始有些沟壑山包。这一日上午,距离北堑关已经不远,依稀能看到那巨大要塞的轮廓。前方的商队却有些骚动了,行进也停止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向商队前方眺望过去,领头已经带着几个精壮汉子过去了,在那里围成一堆,吵吵嚷嚷着什么。阿利尔一直跟着我行走,见状也过去看看情况,回来便低声告诉我:“前头纪家商队遭匪了,只丢了几辆车在那儿,人都没了。”
我心中一凛,也向那边挤了过去。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就看见两辆破烂的车凄凉地被弃在那里,车身上尽是刀痕,轮子也不知掉到那里,只有刻着的商号可以看出是属于玥京的纪家的。长期受到风沙侵蚀的官道凹凸不平,还能看出有许多血迹,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纪家,那可是默痕他们藏身的商队啊。
我看见商队的领头老黄在那里俯首沉思,连忙挤过去问:“过来的时候没有发现活口吗?”
老黄当然是认得我的,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咬咬牙,以默痕和星涟的身手,应当能提前发现盗匪的踪迹,未必就落入他们手里了。还是到北堑关再问问有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行迹再说。
心头又压上了乌云,默默地回到商队中。阿利尔看我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我,我随便敷衍了下。他看我脸色不好,也没多说什么。
接着只是行了一天半,我们便到达了北堑关的门外。这座关卡驻守着蒙潼的北堑军,与天佑的靖远城有些相似。商队出示了来往的文书,守关的官兵便放我们过去了。我得了空,塞给一位首领模样的军官一块碎银子,低声道:“大人,打听点事。”
那军官掂量一下分量,满面络腮胡子的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说。”
“大人在此驻守,可见到我们之前的纪家商队?”
“你还真别说,那支商队……”军官叹了口气。“昨日刚有几个人逃到这里,说是遭了土匪了。啧啧,那模样,浑身是血的,惨得很。”
我心里一凉,接着问道:“那大人可曾见到二男两女四个人,一男一女大约十七八岁,十分年轻,很好认。”
那人挠挠头,想了一晌道:“没有见到。”
我心里有些焦急升上来:“那请问大人,昨天逃到这里的人呢?”
“他们呐,在我们的医师那里躺着呢。”军官摇摇头道。“我看他们受的都是致命伤,能逃到这里已经十分不易,怕是生机不大。别死在这里了,看着真是晦气。”
“小女子也是一名医师,虽然不才,也可自荐去看看那些伤者,大人觉得可好?”我试探地提议。
那军官又看我一眼。我会意,又塞了一块碎银子过去。他终于应允。
带着我到了关卡中的营地,后方便是他们医师居住的地方。他带我进了一个营帐,甫进门,便嗅到浓浓的血腥气。三个男子并排躺在简单铺就的床上,虚弱得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为一个男子处理伤口,我看到一条巨大的刀伤横亘在他的腹部,深得几乎可以看见内脏。那男子已经昏迷过去。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唔,也好不到哪里去,躺在那里没人管,大概那医师只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我赶忙奔上去,道:“小女子也是医师,希望能帮上些忙。”
那老者似是不满我的打扰,沉稳的目光中有些轻蔑,扫了我一眼:“年轻女子,能帮上些什么忙,还是赶快出去。”
我压抑住焦急,道:“我是天佑的游医,此番是想要回到故乡。既然路过此地,当然不能见死不救,望老先生答允。”
那老者本来已经又低头为伤者处理伤口,听了我的话,抬头望了我一眼,似有惊讶:“天佑来的?”那一双沧桑的眼睛与我对视,似是看出些什么,回头对那军官淡淡道:“你出去吧,让这位姑娘留下帮忙即可。”
那军团似也不敢得罪这位老者,连忙退出营帐。
老者看着我的眼睛,居高临下地问:“是治愈族的人?”
我头皮一炸,直直望着那老者的眼睛。老者淡淡一笑,道:“放心,两国交战,还不至于草木皆兵。既然你是治愈族的人,那么这三个人便有救了。”
我看他没用喊人抓我的意思,便顾不上许多了,点点头,来到床前。不敢暴露珈蓝,默念咒语,使出一个小范围的莹露化雨。蓝色的光团在我手中成形,我将它撒下,光团变化成一颗颗晶莹的光尘,缓缓落在三人的伤口之上。
那老者一直目不转睛看着我。半晌,那些可怖的伤口居然完全愈合了。我为三人依次把了把脉,觉出他们只是外伤愈合,失血过多导致体虚还是免不了的。这一次治疗耗了我小半的灵力,脑中有些发虚。
那老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我却不管不顾,用灵力化出一小捧冷水,径直浇在一个伤者的脸上。老者大惊失色,却见那男子哼唧两声,缓缓睁开眼睛。我看他目光稍有清明,冷声问道:“你可是跟着纪家商队出来的武者?”
那男子迷糊了半天,道:“我这是在北堑关吗?”看到我冷凝的脸色,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是。”
“那么之前刚刚加入你们商队的那四个人呢?”我厉声问。
那人被我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吭哧一下才回答道:“您是问那想借我们商队一程的两男两女?多亏了他们,我们遇到盗匪,是他们首先通知纪头领的,但盗匪来势汹汹,想逃已经来不及。他们看那些盗匪取得就是杀人劫财的主意,拼死帮助我们杀敌,却还是不支,只留我们几个逃了出来。”
“其他人都被杀了?尸体呢,为何没有尸体?”
那男子吞咽了口口水,道:“那时候拼杀得紧,我看那个姿色平凡的中年女子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然让一些盗匪反戈相向。一个蓝瞳的年轻男子,竟然也会治疗伤口的妖术。盗匪分不清楚,将活口全部带走了。死去的兄弟就不知道了。”
我握紧拳头。默痕,我知你善良,定然不会眼看那些人白白被杀,竟致被卷入这样一场风波。
“那些盗匪的老窝在何处?大约有多少人?告诉我。”我看着那面孔惊惧扭曲的男子,冷冷地问。
“姑娘何苦去送死?”老者沧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着那个面容平静的老者,一字一句道:“那里,有我必须去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