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11、十一、茶，黑衣，梦中之戮

　　我是被星炼的惊呼唤醒的。睁开迷蒙的双眼，美若妖精的少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我这才发觉自己竟被沐风圈在怀里，自己还牢牢抱着沐风的腰。我尖叫一声赶紧脱开他站了起来，谁知脑袋撞到车顶，剧烈的痛差点让我泪眼汪汪。
　　俊美的男子看着我出丑，亮若点星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星炼已经回过神来，赶忙拉住我，帮我揉揉撞到的地方：“蓝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哦，没事的。”懊恼地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无涯殿下下令全军休整了。虽然事态紧急，但是带一帮疲兵也是不成的。”星炼嘴上说着正事，桃花般妖娆的双眼却在我和沐风之间打转。
　　我见状不由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知道了，我这就同你出去。”
　　全军休整，意味着伙食时间到了。西南地势较高，道路也逐渐变得崎岖不平起来。大军休息的地方选在一座小山脚下的下风处，一条小溪汨汨流过，满目苍翠，竟出人意料地赏心悦目。粗犷的士兵们随意坐着，军容肃整，甚至少有谈笑。隐族人却自发聚集在较远之处。他们身有异能，自然不愿与那些普通士兵为伍。
　　我被星炼拉着，远远就看到明非焰耀目的红发，他也看到我们，笑着挥手招呼。我走过去，也不顾是否会弄脏衣裙，收敛了裙踞坐下。沐风已经隐去身形，在离我稍远的空地坐下。看着他的身影，我脸上竟有些发烧。
　　“月汐怎么了，脸红成这样。”明非焰看着我不明所以地问。
　　我努力板着脸，正色道：“没什么，车里有些闷而已。”
　　星炼蹼哧一笑，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军队的伙食不过是将干硬的干粮放在沸水里煮软，熬成糊状用以裹腹。虽然分量很足，卖相却着实欠佳。不过有司祭们的地位放着，我们得到了优待。一个伙头兵专门为我们开了小灶。虽然不能和家里相比，我却没有抱怨什么，还是随遇而安的好。
　　明非焰与星炼也默默地吃着这粗制的饭食。明非焰不拘小节，大口吃喝了简单的饭菜。星炼的姿态却异样优雅，仿佛在品着什么上佳的美食。
　　天色渐晚。易瑶并不急于夜间行军，命令原地扎营休息。身为女子，我可以独占一个营帐，我却不急于回去休息，而是望着那条清澈的小溪发呆。
　　我生性爱洁，尽管可以耗费灵力化出水来清洗全身，却不能抗拒那天然洁净的流水的诱惑。其他人早回各自营帐休息了，空阔的草地上只留我一人。见我出神地望着小溪发呆，身后的男子突然轻声道：“想去就去吧，我可以为你放风。”
　　褪去冷冽的温柔嗓音，让我不由一笑。回头对上那美丽的眸子，依旧神色浅淡，却少了如玉清冷，多了丝如水的温柔。我知他懂我心思，便轻轻挽起水裙，向远离营地的小溪下游走去。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确信没有好事者出来游荡，沐风便远远背对我静立着帮我望风。我小心翼翼地解开衣带，褪去长裙。虽然快到初夏，傍晚的微风仍旧沁凉。脚尖触到溪水，不禁被那略低的温度吓得瑟缩了下。待到习惯了，方才缓缓步入小溪中。
　　长年居于闺阁，导致我的肌肤比一般女子更为白皙娇柔。流水抚摸肌肤的滋味妙不可言，令我心下欢喜。我轻轻解开束发的金线，放开我的长发。秀发顺着水流的方向散开着，如一团墨色的云。
　　时不时地向沐风的方向看两眼。虽然我不担心他会偷看，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悸动。那时入睡前依稀听到他说明白了，他明白了些什么呢？
　　突然我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看来再在这微凉的溪水中泡下去，会有风寒之虞，我便恋恋不舍地站起。天色已暗，沐风的身影已有些看不清楚，只依稀能看到营地那边的跃动的火光。我游向岸边想要寻我的衣服。就在我双足踏上河岸的一瞬，突如其来的一阵破水之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刺骨杀意，令我如置冰窖！
　　那是如附骨之蛆一般，令人的意识也为之冻结的死亡的恐惧！
　　我迅速地侧身，却没避过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一只手以我难以想象的速度扼住了我的脖子，刹那间掐死了所有我赖以生存的空气！
　　那一个瞬间，思绪被无限地拉长。五丈之外的沐风必定会第一时间回援我，但这短短的片刻，已足够来人扭断我的脖子。
　　所以，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短短的震惊过后，我已经看到了袭击者的正面。是个修长高大的男子，掐着我的咽喉，将我提起地面足有一尺之多。他一身黑衣，全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亦以黑巾蒙了面，眼睛与我平视。
　　那眼睛是冷的。不同于沐风的淡然，也有别于明非焰的傲绝。那是真正极致的冷，仿佛这世界尽是死寂。
　　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我，只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颈间的疼痛不断地加剧，他缓缓地加力，仿佛在戏耍一只还算有趣的猎物。剧痛使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但我的嘴角，还是缓缓浮上一丝笑容。
　　可笑...你还真将治可以任你宰割的猎物？额头微微发烫，灵力如同疯了一般在我全身流转。珈蓝尚在我手，我有何惧！
　　如此，就让你感受一下我珈蓝的尺冻之寒！
　　伴随着僻啪的声响，洁白的冰晶迅速自他身上凝结！那冰冷的眸子还未来得及有更多的表情，就迅速被困于寒冰之下！那高大的男子擎刻间化成了一座冰雕，快到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是那同样化成坚冰的手依旧狠狠卡着我的脖子。窒息的痛苦一波一波袭来，我试图呼吸，却够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
　　突然，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触到了我的脖颈，使劲掰开那冰僵的手指，甚至直接将它掰断！我几乎要摊地，却靠住了一具修长的身躯。沐风迅速用他宽大的外衣裹住了我赤裸的身体，牢牢将我抱住。我只顾大口大口呼吸，脑中快要爆炸的窒息感终于有所缓解。视线慢慢清晰起来，才看清沐风的脸庞。
　　那张俊逸的面容，失去了以往的遥远疏离，带着陌生的焦急。星辰一般的眼眸除了关心，还有一种同战意完全不同的，冷凛的杀意。
　　这杀意当然不是针对我，而是对那袭击我的人。沐风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确认我已无危险，他让我缓缓坐在草地上，立了起来。我裹紧了沐风宽大的外衣，看着那已经盈满杀气的背影。不敢开口让他分心，能完全避开沐风的灵觉从而袭击我的，必然是不逊于破刃司祭的强手。虽然我很想要得知黑衣的真面目，却丝毫不敢让沐风留手。
　　白色的身影倏然一动，如同最迅疾的烈风，让我完全捕捉不到轨迹！
　　这，才是沐风的真正实力？
　　我的尺冻术未必困得了袭击者太久，沐风显然也是想速战速决。此刻在他的眼中，完全不认为这是趁人之威，只有对那人最纯粹的杀意！
　　然而，咫尺间，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被冰冻的身影，在我们面前，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完完全全的消失，比眨眼的间隙更短，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
　　沐风的身影突然闪现，仿佛也惊讶于这变故。我吃力地站起来，珈蓝杖被我紧紧握在手中。
　　不知何时，沁凉的晚风已经刺骨。远处营盘那跳跃的橘色火光，也笼罩上了一片诡谲的色彩，遥远得好似一个梦。黯沉的天穹，未见半点星光，反令人压抑，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口。
　　“看看，小瞧治愈的司祭，可是会吃大亏的呦。”
　　空灵而甜美的少女嗓音突兀地响起。我猛地转身，只见身后十丈之外，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纤弱的少女。那修长的黑衣男子，就在她身后立着，冰晶已经全然不见，就连曾被沐风掰断的手指也完好无损。
　　少女长发至脚踝，在寒风中微扬。身着束身的浅灰色高腰长裙，水袖飘逸，宽大的领口微露出香肩。精巧可爱的玉足裸露着，足尖离地足有一尺。
　　她，竟是漂浮于半空之中的。
　　少女秀美的星眸半眯着，如沉酣未醒，美丽而死气沉沉。朱唇未张，声音却似在我耳边响起，又似离我很远，仿佛这世间每一寸，都充斥着她甜美淡然的嗓音。
　　“蓝月汐，你是不该存在于世间之人。”
　　莫名其妙！
　　我咬紧牙齿，手中的珈蓝也握得更紧。治愈族的术法以愈合伤势与祛除邪术为主，缺乏有效的攻击和自保的手段。我不想给沐风造成太大的压力，敌人的实力与目的尚未可知，我并不打算让沐风先行出手。
　　突然，耳中听到熟悉的吱吱声。我低头一看，一团毛绒绒的火红，正围在我脚边打转。见我注意到它，小狐狸抬起头来，黑亮亮的小眼珠净是焦急的神情。
　　小浅！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来...一丝笑意爬上我的嘴角。看来，我的援军到了。
　　少女背后，笑容妩媚的少年身影缓缓浮现出来，细长魅惑的桃花眼细细打量着柔弱的少女，慵懒而漫不经心的嗓音却有着仿佛致命的吸引：“堂堂巫女，也会用离幻之术这种卑劣的法术...是担心，正面的战斗中，不是破刃一合之敌吗？”
　　一步踏出，似有狂风在少年四周飞扬。小浅轻叫了一声，窜回星炼肩上。那围绕他飞舞的烈风似是更加猛烈，小小的风圈在他脚下旋绕。
　　“妄动我隐族者，该杀！”
　　少年软糯的嗓音，忽然充满冰凛的杀意。
　　“呵呵…”少女却轻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浅浅淡淡，却有着一股明显至极的轻蔑之意。“看来今日是取不走治愈之魂了。但你小小驭魂，能奈我何？”
　　黑衣的男子未动，纤弱的少女却突然动了。
　　如同舞蹈一般的美妙身姿，纤纤素手，挥动的却是一条如蛇般的黑带。那黑带不同于平常的黑色，仿佛它所处的空间尽是虚无，连光也能吞噬。黑带似乎不需少女的控制，尖端倏地扬起，竟不顾身后的星炼，直直向我刺来！
　　□□被洞穿的沉闷的响声。
　　眼前一花，一个白影早已挡在我身前。
　　那堪与白靖的袖中剑竞以锋锐的灵力，竟没能挡住那诡异的黑带。它洞穿了沐风的手掌，从他小臂斜穿而出。
　　然而那伤口没有血液流出，也没有翻卷的皮肉，仿佛被洞穿的，只是空气。
　　黑带如同有生命一样自行缩回，如同一条真正的蛇，盘绕在少女的腰际，不安分地蠕动着，令人头皮发麻。少女精致的面容露出一丝没有生气的笑：“英灵么...这伤不了，打不死的怪物...倒是棘手。”
　　沐风的身体完全由我的灵力所化，只要我灵力不至枯竭，他就能无休止地战斗下去。
　　但是，沐风不是怪物。
　　那可怖的洞穿伤口瞬息间轻轻巧巧地愈合了。清冷的男子侧脸一瞥，示意我无事。
　　接着，错身而上。
　　我第一次看到沐风在战斗中如此频繁地使用灵力。身影交错之间，手掌频频挥出，带出一道奇异的扭曲，如同利刃，与那蜿蜒的黑带碰撞，如同兵刃交接，铿锵声不绝于耳。简单而致命的术法，哪怕是我，也不能如此频繁地使用哪怕最低级的术法。
　　而那灵动的少女似能看穿沐风所有的攻击。足尖轻点，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招数，脸上还似带着一抹轻轻的笑。而沐风为了防范那诡异的黑带，尽量地闪躲，却仍被洞穿手臂及小腿多次。尽管瞬间就能恢复，但眼神微微的颤动却瞒不住我的眼睛。
　　看似是沐风处于下风。
　　但是，她不该小看了他的杀意。
　　黑带席卷而来，白衣的男子却没有再次闪避，而是直迎而上！
　　破帛之声响起，黑带已然再次穿透了沐风的心脏处！沐风却直直向着少女冲去，任凭那黑带撕裂身体！
　　以己之伤，换取一次战机！
　　少女微愕间，右肩已被沐风抓住。一瞬间灵力的鼓动，连远处的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白光轰然炸裂！逆袭的劲风让脚步虚浮的我几乎站立不稳，但我仍努力眯着双眼，试图看清现在的战况。
　　一瞬间，少女的右臂便被沐风锋利的灵力搅得粉碎！鲜血喷薄而出，炸成一团血雾！
　　整个空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少女闷哼了一声，纤弱的身影竟然又在原地消失了！但瞬息间，又闪现在不远处，如一节嫩白小藕一般的右臂已然完好无损。但我看到，那宽大的袖上，有大片的血迹。
　　“这是她的梦。”不知何时，星炼的声音也充斥在整片空间内，遥远，又仿佛近在耳边。“本来在你的梦中，你是无敌的，只可惜多了一个碍事的我。还不解除你的离幻之术，难道是想被沐风杀掉吗？”
　　“驭魂果真碍事。”甜美的嗓音也响起。少女微摇臻首，目光投向双手环胸好似无所事事的美丽少年。“不过没关系，司枷，你可记住蓝月汐的长相？”
　　毫无温度的目光投向我，黑衣的男子点点头。
　　“那么，后会有期咯~”少女甜美地一笑，冲我挥挥手。同那始终不发一言的男子一起，如同来时般突然，就那样消逝于原地。
　　夜空如同黑色的幕布，开始片片龟裂，露出背后橘红色的天空。眨眼之间，回到原来的世界。
　　令人心头烦闷的恐怖感终于褪去。依旧傍晚，太阳赖着不肯落山，将云霞都染成嫣红，微风似也温暖了起来。
　　我看到溪边的沐风与星炼，急忙哗啦一声站起，这才发觉自己仍赤裸着身体站在河中。二人被我的响声惊动，纷纷回头望着我。
　　一刹那，定格了，燃烧了。
　　男子与少年的目光都是前所未有的呆滞。我也呆住了，傻傻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映。突然间沐风闪至我身边，一把将我打横抱起，用自己的外衣将我裹了个严实。我这才知道害羞，尖叫一声，深深将脸埋在沐风的怀里，谁也不敢看。
　　天啊，梦境里沐风不是为我披上了衣服吗？怎么醒来我又赤裸着站在小溪里？这么丢脸，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沐风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依旧沉稳：“我送月汐回帐。有事改日再说。”
　　然后是星炼呆呆的回答：“哦... ”
　　完了，完了，蓝月汐，你真是个不该存在这世上之人。
　　神啊，让他们都忘掉吧！忘掉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去荒郊野外洗澡了！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脸依旧埋在温热的胸膛里。
　　突然想起，这里刚刚被撕裂过。
　　不禁伸出手，抚摸那靠近心的位置。
　　尽管很快愈合，但我知道，他亦会感觉疼痛。
　　这是第一次，感到身为治愈的自己，原来这样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