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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入韩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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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月与秦百韬同坐一辆马车,大队军士簇拥,一路浩荡往西而去。纨月心中不安,便问道:“他们千方百计非要先生入京,真是治病那么简单?”
秦百韬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长长叹口气说道:“三十多年了,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纨月听了,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正想问,见秦百韬又双目紧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眉头间忧愁、愤恨交替涌现,看的纨月不禁心惊胆战。良久,秦百韬突然说道:“月儿,到了韩府,若有人给你解药,你要仔细,若药丸发黄便不可吃,若是黑色则是真的解药。”
纨月奇道:“先生,这入骨丸究竟是何毒药,很厉害么?月儿从未在医书典籍中见过。”
秦百韬道:“入骨丸又名玉肌丹,乃是用西域奇花白陀罗和白罂粟,银蛇涎,加上各种名贵药材制成,弹丸大小,如玉肌般晶莹剔透,食入立即溶于血液骨髓,发作之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一次发作要一年之期,解药呈黑色,一般大小,食下即可解毒。然而若无解药,发作之时再食一丸亦可解一时之苦,之后发作期缩短至一月,再食便是十日,十日发作便是死期了。然而若食下发黄的药丸,则,无药可解矣!”
纨月听罢,真真吓了一大跳,竟有如此恶毒的药丸,真是骇人听闻,便问道:“先生可知其解药如何配置?”
秦百韬道:“这入骨丸乃是西域月氏国宫廷禁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研究,也算有些眉目,月儿只要不吃那黄色的药丸,等到月儿发作之期,我倒有一法子,或可解了月儿的毒。”
纨月稍稍放心,亦安慰秦百韬道:“先生,等到了长安,他们或给解药也未可知。”
秦百韬凄然而笑,又陷入沉思。
路上缓缓而行,十多日后便到得长安。纨月掀起帘子,望着映入眼帘的长安城,果然不同凡响。青玉石铺路,笔直如线,延伸到未尽之处;琉璃瓦作檐,展翅如鹏,飞跃于苍穹之中。街道两旁商铺叫卖,热闹非凡,路上行人盈盈笑语,一派祥和,大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之态。后来纨月才知,这条繁华大街乃是章台街,直通未央宫,大街两旁都是朝廷要员之所,难怪一派富丽堂皇之景象。
不多时,队伍便停了下来。纨月放眼瞧去,有二三十人分成两队,手持金节,神色恭肃,另有一人高举华盖,步步警惕。华盖下站一青年男子,体型宽胖,头戴九旒冕,身穿黄龙袍,却东张西望,站立不定,原来竟是那白痴皇帝司徒敏到了。皇帝身旁另有一中年男子,紫青蟒袍金缕靴,虎目如星身凛凛,见韩治跨下马来,急忙上前,拱手道:“昊然兄,辛苦了。汤阴一战,打得司徒康落荒而逃,真是漂亮,朝中上下得知此讯,无不欢欣鼓舞,翘首以待昊然兄凯旋啊。”
众人见皇上驾到,皆下跪,直呼万岁。纨月与秦百韬也下得车来,跪在地上。韩治下跪行礼,道:“皇上亲迎,臣惶恐。此汤阴一战,得皇上和侯爷庇佑,臣终不辱使命,得胜而归。”
不料那司徒敏却说:“哎,那司徒康本是朕亲叔,如今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那中年男子道:“皇上,那司徒康乃叛逆之人,妄想从山东起兵直入长安,真是异想天开,此等乱臣贼子皇上不必惋惜。”
秦百韬冷眼旁观,纨月倒是兴致勃勃,说道:“先生,我们被挟持入京,真没想到一进京便见到了皇帝。可不知那中年男子是何人。”
秦百韬道:“那是刘嵩,当朝相爷。五年前因平定了成都王司徒进,从邺城迎回了皇帝,从此在朝中独掌大权。”
众人叙话多时,韩治谢过恩后,恭送皇帝,便带领众人回韩府。
众人到韩府门口,早有人等候在石狮旁,见马队前来,大吼一声:“将军回府!”
纨月和秦百韬下得马来,只见两扇朱漆大门金兽环,四角琉璃青瓦吊龙台,一块黑金大匾额,书着“大将军府”五个大字。两旁扇门紧闭,中间大门缓开,吱呀呀,一条白玉汉路直通内堂。
韩治领着众人走进大门,只见堂内出来十来个小厮丫鬟,分列于两旁,接着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弯腰屈膝道:“将军可算回来了,老爷盼了好久了。老爷吩咐,直接入内堂,他要立刻见秦神医。”
韩治点头道:“管家辛苦了”,回身对韩忠说道:“忠儿,安置好众家将,还有,到司空府请你叔父去祖父的小厅。”
韩忠应着,便带着众人往西而行。韩治带着秦百韬和纨月绕过大堂,往东而去,穿过垂花门,有一小院落,齐刷刷五间大房,正中间漆门打开,隐隐传来咳嗽之声。
众人入得厅来,韩治上前恭恭敬敬道:“父亲,治儿回来了,您身体如何?”
纨月看时,一个白发老者坐于正北朝南红木椅上,面色憔悴,无半分血色,身骨嶙峋,似秋后老木,穿一件白布长袍,嗽声连连,有丫鬟伺候与旁。那老者便是韩治请秦百韬来医治的病患,韩治之父韩南江。韩南江道:“治儿回来就好,这一仗打得好啊。”
韩治道:“父亲,秦神医已经请来了。”
韩南江咳嗽几声,扶着丫鬟站起来,颤巍巍走到秦百韬身旁。秦百韬看一眼,眼中略有不忍之色,随即又消逝不见,冷眼相对。那韩南江笑道:“大师兄,三十多年了别来无恙吧。”此话一出,众人均诧异,纨月惊呼道:“先生,你们…”而韩治更是诧异,心中细细想来,才恍然父亲非要见秦百韬其实并非治病那么简单。
秦百韬冷冷道:“韩将军乃朝廷栋梁,秦某村野匹夫不敢高攀。”言语之间,竟有不屑承认是师兄弟之意。
韩南江猛烈地咳嗽几声,喘息道:“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再耿耿于怀,师兄真不能忘了当年之事么?”
秦百韬笑道:“将军若是忘了,近日何必强逼秦某到此?”
韩南江叹息一声道:“哎,我韩南江一生受过贫穷困苦,享过荣华富贵,也曾为奴为隶,也曾叱咤风云,如今只剩下一副老骨头,生生受着疾病之苦。当年之事,确实是我行事不当,如今也是报应了,师兄就不必再介怀了吧。只是不知小师妹如何?”
秦百韬听得韩南江自爆生平,心中怒气渐渐平息,倒有一丝怜悯之心生出,但听到韩南江提到小师妹,心中愤慨之情又重新涌现,便冷眼道:“师妹早已不记得你了,何苦再提。”
韩南江重重一声叹息,目光望着远处,似在遥想当年之事。“不记得也好啊,是我对不起师妹,害了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大有悔恨之意。
秦百韬恻然,沉思不语。韩南江见了,便道:“师兄,我如今一身是病,师兄号称神医,可否替南江一测还有几日可活?”
秦百韬深深看他一眼,终究是上前翻过手腕,凝神片刻,突然间怒道:“韩南江,所谓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你心心念念不忘《无字天书》,如今练得走火入魔,身残体弱,可知这《无字天书》的好处了!”
韩南江一惊,片刻后回复平静,凄然道:“师兄说的不错,我这病正是练功不当反噬而得,京城名医良多,却均未能说出根由。师兄神医的称号,当之无愧啊。”
秦百韬冷哼一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只当你韩南江暮年真有悔意,却原来骗得我为你治病而已。练《无字天书》不当便会遭其反噬,一般的医师又如何得知,就算是华佗再世也诊不出根由来。我之所以知道,是当年师父曾特别告之。当年你因《无字天书》而被师父逐下九君山,事后不知悔改,设下歹计,毁了君山堂,害了小师妹,三师弟若不是随父出征,恐怕也难逃你毒手。如今《无字天书》还是到了你手上,而你却因它落得这般田地,当真报应不爽,哈哈,哈哈哈。”
纨月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三分因由。再看那韩南江,消瘦的脸不自然的抽搐了两下,露出及其难堪的颜色。沉默在秦百韬的笑声之后渐渐蔓延开来,充满了整个厅堂。韩南江原本悔恨的表情慢慢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高傲阴险之态。猛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厅堂死寂般的沉默。
韩南江由丫鬟扶着,又颤巍巍回到红木椅上,慢悠悠道:“师兄教训的是,但大丈夫行事怎能畏首畏尾。想当年咱们师兄妹四人拜于一阳子真人门下,师父一阳子乃一代奇人,乾坤八卦,武功医术,甚至军事兵法,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可师父为人太顽固,太偏心。大师兄你醉心于医术,师父倾囊相授,三师弟学的是兵法谋略,师父亦精心指导,小师妹酷爱五行八卦,师父更是乐教其中。唯独我,四人之中我的学武天分最高,师父却偏偏藏着那绝世的《无字天书》,连瞧都不让瞧一眼,难道我不该怨恨吗?”
“混账!”秦百韬拍案而起,走前一步,正要指着韩南江大骂,见韩治跨步上前,作保护之势。韩南江冷冷道:“治儿让开,让他说。”秦百韬冷笑一声,愤愤然道:“好一个颠倒黑白。你只知那《无字天书》藏着绝世武功,又岂知练那书中的武功凶险万分,你日日咳嗽,夜夜心痛,加之行走不便,身材消瘦,便是练那武功所致,然而这还是轻的,重则全身瘫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神智清醒,就连死也死不了。练这武功必须由高人指点,打通关节,方可成就。然师父都未练过,又如何指导与你?你只怪师父偏心,怎不怪你自己贪图,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你错了。”韩南江抬起目光,直视秦百韬愤怒的目光,缓缓道:“师兄你错了。师父不教我并非如你所说,而是书中藏有一个大秘密。韩南江这一生都是为它活着,如今风烛残年,不妨对你直言相告。师兄可知前朝留下的巨大宝藏?”
秦百韬冷哼一声,并未答话。韩南江笑道:“原来师父连师兄也瞒了。前朝末年几个皇帝极尽搜刮之能事,搜集了一大批金银钱财,稀世珍宝。咱们大梁朝的开国皇帝是位武学奇才,在获得这批财宝之后,藏于秘密之所,并将这所藏之地记载于《无字天书》之中。”
秦百韬听到此处,怒不可抑,勃然道:“住口,妄想用宝藏玷污师父清名。师父飘飘然一生,神仙般人物,岂会觊觎这污浊之物。是你,打听的《无字天书》在九君山,假借拜师之名,实则偷书是真。韩南江,你狼子野心,竟还说什么师父偏心,其心实在可诛。”
那韩治听得秦百韬对父亲大骂,恼羞成怒,说道:“秦神医,家父所作所为是对是错,还轮不到秦神医来评论。”
韩南江嘿嘿一笑,又连带咳嗽几声,说道:“治儿,你世伯说的对,我就是觊觎那宝藏,为父说过,这一生就为这一件事活着。”
韩治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一件往事,问道:“父亲,当年那月家的…,竟也与此有关?”韩治边说便用眼光瞄这秦百韬和纨月二人,虽二人并不在意,却仍旧说了半句。
韩南江点点头说道:“正是,可惜功亏一篑。”
韩治顿时满脸哀伤,喃喃道:“父亲,其实你有何必呢,连累素儿香消玉殒。素儿,素儿…”
韩南江喝道:“治儿,十五年了,你还对那贱人念念不忘么?为父说过多少次了,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韩治黯然,恭敬道:“是,儿记住了。”
秦百韬不愿再听韩南江言语,便对纨月道:“月儿,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处我们也不便久留,走吧。”
韩南江道:“慢着。师兄难得来到长安,岂能这样便走了。治儿,安排下去,好好招待你世伯。师兄,小弟身体不适,不便招待,你请自便吧。”说完便慢慢悠悠回内堂而去。
秦百韬愤怒之极,却无可奈何,只由得他去。两人跟随韩治刚出厅堂几步,便瞧见一男子匆匆赶来,年纪比韩治小了几岁,却生的一副奸佞之相。那男子见韩治,说道:“大哥,跟爹谈完事了?二弟来晚了。”纨月一听,始知此乃韩南江次子韩济,便心生厌恶。
韩治嗔道:“二弟,你何事紧急,竟到此刻才来。”
韩济嘿嘿笑了几声,神情极为猥琐,凑到韩治耳边道:“大哥,你刚出征回来,不知道啊,一个月前京城倚红楼来了一个姑娘,啧啧啧,那叫一个美啊,世间绝无仅有啊,什么貂蝉西施,妲己褒姒,不及她半分妩媚妖娆啊。大哥,你一定要去看看,一定要去。”
韩治笑道:“真是胡闹。二弟,爹已经休息了,不必再去了,我先去安排一下,午时便在将军府用餐吧,我有事情告知与你。”
韩济这才注意到另有二人在旁,问道:“这二人是谁?”
韩治道:“此乃神医秦百韬,这是神医后人苏纨月。”
韩济一双贼眼在纨月身上骨碌碌转了几圈,说道:“大哥,你不觉得这神医后人像故去的…”
“二弟,不要胡说。下去吧。”
纨月见那韩济的目光,只觉得一阵恶心。心道,这人便是朝廷的司空大人,难怪百姓民不聊生了。韩治领着秦百韬出了小院,叫来管家,在耳边耳语几句。管家点头,便带着二人往北而去,进了一个小园子,名曰临水园,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倒有江南园林的味道。三人穿过花园,走过一条游廊,停在一间客房内。管家道:“秦神医,苏公子,暂且委屈二位了,请吧。两外告诫二位,若闲来无事,不可乱逛,若有事随时吩咐小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纨月喃喃道:“既不能乱逛,又见不着你,我倒如何吩咐你。”说吧便和秦百韬进了房间,但见一张雕花木床立于东墙,房中一张茶桌并两张木椅,正对房门的北墙挂一幅观音像。除此之外,并无他物。纨月叹道:“偌大的镇国将军府,竟也有如此简单的房间。”
秦百韬细细打量着房间,并不答话。纨月又道:“先生,那韩南江之症你可有法医治?”
秦百韬道:“若有法医治,月儿可会医他?”
纨月沉思片刻道:“先生,月儿说实话你可别生气。”秦百韬淡然一笑,纨月继续说道:“那韩南江利欲熏心,终是自食恶果,月儿若处在先生的境地,自会随他自生自灭,不必理会。然而,若是月儿,并未亲见其恶行,虽然怒其所为,但见他那发病时的痛苦,终究会有不忍之心。”
秦百韬叹道:“月儿,你终究太过仁慈,未必是好事。”
纨月见秦百韬一脸哀愁,知其心中所藏之事甚重,于是故意说道:“要说月儿过于仁慈,还要归咎于先生,若不是先生从小教导月儿什么医者仁心,月儿哪会如此。”
秦百韬一听,扑哧一声笑,说道:“你个鬼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