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钗》暮日余华

30、逃出长安

　　清晨的阳光射穿万里，透过蛛网灰尘，洒在月宅每一个角落。众人聚在祠堂，等候着月琮武的消息。直到日头渐高，月琮武才回来。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长安各个城门，各条大街均已贴上纨月和孟起的画像，称是巴蜀军叛逆，一经发现，立即逮捕。

　　萧侍宁恨恨道：“韩济当真可恶。昨夜让他认出公子爷身份，倒给他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抓我们。”

　　月靖宇皱眉道：“韩济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此刻定时在各处布下埋伏，就等我们自投罗网。如今要想出城，只好……找韩治了。”月靖宇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纨月。

　　纨月秀眉一抖，心中微微发颤。

　　孟起却道：“韩治是韩济的兄长，不见得会帮我们。”

　　月靖宇摇头道：“韩治与韩济不同。韩治忠义之上，侍父至孝。当年对月家一事，他虽未直接参与却也没有据理反抗，后来纨素妹妹早逝，他充满了愧疚。月儿又是他的女儿，如果月儿出面，我看他不见得会袖手旁观。”月靖宇一双眼又一次紧紧盯着纨月。纨月转过脸，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其实心中也知道，这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可是扪心自问，实在不愿意与韩家有更多的接触。

　　玉瑚走近道：“月儿，如果你不想找他，我保你出城。相信城门口的虾兵蟹将还挡不住我。”孟起冷冷道：“逞匹夫之勇！既有捷径，为何不走。月儿，即使你不愿意认韩治为父亲，可他的的确确是你的父亲。”

　　纨月心中暗暗叹一口气，对着玉瑚一个微笑，说道：“玉瑚姐姐，你处处替我着想，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我们一众人等都已经疲乏了，少些争斗为妙吧。”纨月转脸对月靖宇道：“舅父，你同我一起去吧。”

　　暮日十分，余辉残照。长安东门口重兵把守，过往来客都细细盘查。韩济在城门上，眯着小眼看着来往之人。赵友良在身旁嘀咕着什么，韩济嘴角露出邪邪一笑，万分的阴冷。

　　突然间，城门口一阵喧哗。一个小兵拦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之人，非要检查众人随身之物以及后面的马车。其中一个随从喝道：“瞎了你的狗眼，韩大将军都不认得？”

　　那小兵被喝了一声，消了些气势，对着韩治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终于又一次鼓起勇气说道：“司空大人吩咐，来往之人，无论是谁，都要检查随身之物，韩大将军……也，不例外。”

　　那随从脸一横，一把抓住那小兵的衣领，怒道：“混账东西，你可知道司空大人是谁，是我家大将军的亲弟弟，你敢搜大将军的随身之物，怎么不去搜司空大人的随身之物。”

　　那小兵显然不知这层关系，吓得脸色苍白，随即求饶道：“请将军恕罪。司空大人为抓犯人，严命小的检查来往之人，小的真不知将军与司空大人是亲兄弟啊。”

　　韩治温言道：“阿九，算了，放开他。”那小兵站稳后，对韩治恭恭敬敬一礼。韩治笑道：“忠于职守，真是不错。你若愿意，就到我军中来。我今日出城是给亡妻上坟的，你若要查便查吧。阿九，打开包袱马车，让他查。”

　　那小兵憨憨一笑道：“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请过吧。”

　　韩治在马上一拱手，算是谢过，带着几名随从，一辆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韩济在城楼上看的一清二楚，此刻正眯着那双小眼，心中暗自寻思。赵友良道：“大人，韩老爷逝世，将军此刻不应该在家守孝吗？怎会出城去？”

　　韩济说道：“我也正觉得奇怪。我受皇上指派，捉拿巴蜀军首领，而大哥则料理后事，怎会无缘无故出城去？”

　　赵友良眼珠一转道：“大人，我们要不要跟上去问问？”

　　韩济道：“有什么好问的，都走了，谁来看着东门？巴蜀军那帮人诡计多端，一定会想法子出城，我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可是大人，他们难道不会走其他城门？”

　　韩济冷笑道：“我赌他们还会走东门。”

　　赵友良默然不语，只盯着韩治身后的马车，邪邪笑道：“不管走那个门，我们守卫这么森严，他们插翅也难逃，除非……坐上韩将军的那辆马车。”

　　韩济猛然一惊，大声喊道：“你说什么？”赵友良被韩济吓了一跳，喃喃说道：“大人，什么事……你怎么了？”韩济目光随即飘到马车上。那马车在路上左右颠簸，一路往东，紧接着，转个弯，便消失在长安城外。韩济一拍大腿，怒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赵友良，赶紧召集兵马，追我大哥去。”

　　莲花山脚下，纨月和孟起从马车中出来。纨月对韩治深深看一眼，却无言以对。纨月盈盈一拜，正要走，韩治却道：“月儿，你此去……想去哪里？”

　　纨月眼眶一热，说道：“蝴蝶谷。那是先生跟夫人的心血，我要重新建起来。”

　　韩治摇头道：“秦先生的事……我确实有责任。但当时只想替你祖父治病，至于他们之间师兄弟恩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纨月猛一抬头，凛然道：“他不是我祖父。”韩治一惊，见纨月红着双眼，一脸怒气，轻轻叹了口气道：“哎！你们走吧。以后若有时间，就去莲花山上拜拜你母亲。”说罢，吩咐阿九呆在原地，自己大步跨上山。

　　纨月呆呆地看着，眼泪悄悄流下来。

　　众人收拾情绪。月靖宇向萧侍宁辞别，孟起却竭力邀请月靖宇入巴蜀军。萧侍宁叹口气道：“爹在世时，一再教导，要忠君爱国。爹明知无罪，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又怎能……”

　　“靖宇兄，当今皇上并非名正言顺啊。况且公子爷是先皇九皇子，比起当今皇上，更是英明万分。”

　　月靖宇听着，紧皱眉头，看着西边一抹残阳发呆。纨月又上前说道：“舅父。当今皇上是个痴儿，就如三岁孩童手捧绝世珍宝行走在人潮纷纷中，朝政不稳，反军四起。大燕集兵于邯郸，月氏也虎视眈眈。舅父一身本领，难道要就此埋没？我想，外祖父在天之灵，也希望舅父能报效国家，再建功业。忠国与忠君，孰轻孰重，请舅父好好思量。”

　　月靖宇心头猛地一怔，喃喃自语道：“忠君？忠国？”纨月轻轻点头，转眼却见孟起投来灿烂一笑。月靖宇突然哈哈笑道：“月儿，，我跟你外祖父征战沙场多年，却不明白，忠国甚于忠君的道理。你放心，我跟武儿先回月宅，随后就去找巴蜀军。”

　　孟起对月靖宇深深一揖道：“巴蜀军又添一员虎将，孟起一定在军中恭候将军大驾。”
　　月靖宇父子别过众人，又匆匆向长安城赶去。众人才走出不远，却听得身后急促的马蹄声。纨月和玉瑚往后一看，却是兰仲夷兄弟到了。

　　兰仲夷下马来，急道：“大家快走，韩济马上就到。”

　　纨月惊道：“什么？韩济这么快就知道了？”

　　兰伯卿道：“我们在城中看到捉拿你和孟公子的官榜，知道你们困在了城中。后来在东门见韩治领着兵马急匆匆出城，便猜想你们可能已经出来了，这才骑马前来，果然碰到了。”

　　萧侍宁沉思道：“韩济处心积虑，抓小姐是为了如意钗，抓公子爷却为了领功讨赏。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分散他们兵力。”

　　兰伯卿道：“箫将军言之有理，纨月跟孟公子要分开走。聚在一起，目标反而大。”

　　孟起沉着脸，目光不停地在纨月和兰仲夷身上盘旋，良久才说：“好吧。月儿，你要自己保重，若有事，到巴蜀军来找我。”

　　纨月含泪道：“起哥哥，你也要保重。”

　　孟起对着众人一拜，便领着萧侍宁和于明向岔路口走去。纨月心头一酸，又叫住了孟起，转身对玉瑚说道：“玉瑚姐姐，月儿请你在起哥哥身边。起哥哥身份特殊，不容有半点闪失。玉瑚姐姐武艺高强，定能保得起哥哥周全。”

　　孟起瞧了玉瑚一眼，心中却说：我堂堂巴蜀军统领，怎能要女人保护。不料玉瑚也回了一眼，说道：“月儿，他堂堂大男人，怎会要我保护。”孟起横过一眼，满脸不快，喝了萧侍宁和于明，转身便走。

　　纨月急道：“玉瑚姐姐，算月儿求你了。”玉瑚看看孟起的背影，叹口气道：“好吧。不过月儿，我跟你的起哥哥一向都不对的，哪天他要是被我气死了，你可别怪我。”玉瑚说完，衣袖一甩，快步跟了上去。

　　兰仲夷急道：“月儿，我们耽搁很久了，韩济马上就来，快走吧。”

　　纨月咬着下唇，望着孟起离去的方向，那些背影渐渐地越来越远。接着说道：“再等片刻。”纨月见兰家兄弟不解的目光，又解释道：“等起哥哥走远些。我们有马，等韩济近了，骑马引韩济走大路，起哥哥就安全了。”

　　兰仲夷微笑道：“孟公子有你这样的妹妹当真是他的福气。”

　　纨月微微一笑，听兰伯卿又问道：“纨月，孟公子到底是何身份？”纨月瞧着二人，直言道：“仲夷，我相信你也有此疑问，我亦不想瞒你。起哥哥，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先皇第九子。”

　　兰家兄弟异口同声道：“什么，皇子？”

　　纨月点头道：“是。当年先皇驾崩，皇后为揽大权，硬是扶自己的痴儿上位，并对其他皇子展开屠杀。起哥哥的母妃有先见之明，早有防备，才保他出宫的。现在朝政大乱，几位将军拥戴九皇子，要夺取痴皇帝的政权。”

　　兰仲夷和兰伯卿互相望着，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眼神中大有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的意思。空气一时间凝结，只有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立立即警觉，直喊道：“公子，韩济追上来了。”

　　兰仲夷猛地回过神来，立即上马，拉着纨月骑在身后。四人乘着三匹马，扬鞭而去。

　　韩济和赵友良领着重兵快马加鞭，终于在莲花山下碰到阿九，却不见韩治的踪影。韩济环顾四周，在山下等待韩治的随从分明少了很多。韩济立即吩咐追赶，终于发现了纨月的踪迹。可惜迟来一步，纨月骑着马扬起漫天尘土。

　　韩济气极，吩咐弓箭手一字排开，对着三匹马射箭。赵友良本是沙场猛将，当即拉开弓箭，对准苏纨月后背心连射三箭。

　　纨月等人骑在马上，听得耳边呼呼之声又急又紧。兰伯卿和阿立立即飞身而起，倒骑在马上，拔出长剑，挡着飞来弓箭。只是赵友良那三箭又急又狠，从二人中间穿过，射向纨月。

　　背后瑟瑟寒意陡然而起，纨月不禁汗毛竖立。兰仲夷驾着马匹，口中大喊“趴下！”纨月伏在兰仲夷背上，兰仲夷则弯腰伏在马背上。一箭穿空而过。纨月急急起身，兰仲夷听着风声不对，玉箫一甩，挡开第二支箭。不料三支连环箭，一支接一支，此时兰仲夷回箫挡箭已是来不及，索性身子一横，抱住纨月，只听呲一声，弓箭射入手臂，刺痛蚀心。

　　兰仲夷一时吃痛，抱着纨月从马上摔下来。纨月一看兰仲夷中箭，急得大声喊叫。看那伤口流出来的血渐渐成黑色，心中酸涩不已。

　　兰伯卿和阿立下马来，护着纨月和兰仲夷。兰伯卿道：“二弟，你和纨月上马，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我和阿立先挡一阵。他们人多不便，我们有马，定能脱身的。”

　　纨月翻过兰仲夷的手腕，沉静片刻道：“仲夷，箭上有毒。我得给你疗毒。兰大哥，我一路给你留下暗号，你要自己保重。”纨月顾不得其他，扶起兰仲夷。兰仲夷封住自己几处大穴，骑上马，向暮色苍茫中奔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半轮残月悬在空中，洒下点点清辉。兰仲夷昏迷在马上，浑身滚烫。纨月心中着急，一连奔出几十里到，直到此刻才见到些许灯光。纨月心中暗喜，更是快马加鞭。

　　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见兰仲夷昏迷，急忙招呼着进了屋。纨月连连谢过，又借了一间小屋，替兰仲夷料理伤口。好在随身携带的黑珍珠，能暂时缓解毒性。可是要彻底解毒，必须有草药才行。老婆婆指引药房所在，纨月便快马加鞭，一路奔去。

　　药房老板听是外地人口音，又是半夜取药，自是不肯开门。“此刻天色已晚，伙计早休息了。明天再来。”纨月不停地敲门，哀求道：“老板，所谓医者父母心，您不能见死不救。我要的药都是用来救命的。”那老板哼了一声道：“如今流寇四起，谁知道你居心何在。”

　　纨月一听，怒从心头起，当大夫的竟然如此不近人情，当真可恶。于是轻轻跃上屋顶，翻墙而入。那老板惊恐，直言纨月擅闯民居。纨月心中着急万分，哪顾得上跟他吵架，自顾自找到药堂，翻出几味药，丢下几叠碎银子。正要开门，却觉得胸中一阵翻腾，血腥气直上涌。这感觉跟在韩府毒发时一摸一样。纨月捂着胸口，咬着牙强撑着，心中却不断地在说：要坚持住，自己若倒下，仲夷也没得救了。纨月含着泪，紧咬着牙关，开门上马，一路消失在夜色中。

　　老婆婆煎了药给兰仲夷服下。纨月一直守着，直到烧才渐渐退了，伤口上的毒血渐渐淡了很多，才放下心来。折腾了一天一宿，纨月感到身心疲惫，趴在床沿边，渐渐地合上了眼。

　　纨月醒来时，周围一片迷雾朦胧，白茫茫一片，而兰仲夷却不见了。纨月大惊，大声呼喊，周围静悄悄地却无半点声音。纨月跑出屋外，仍是不见仲夷的踪影。纨月暗自回忆，昨夜仲夷中箭，我们逃到一个老婆婆家，我取了药给仲夷驱毒，之后就睡着了，可是仲夷呢，哪儿去了，老婆婆哪儿去了？兰大哥他们怎么还没来。纨月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听得“月儿，月儿”的声音微微地传来。纨月顺着声音走过去，竟是孟起和兰仲夷被韩济绑到一块。

　　韩济手持匕首，对纨月道：“这两人，你说我先杀谁好呢？”纨月急道：“不要，你要如意钗，我给你就是。”纨月从怀中去除如意钗，朝着韩济扔过去。谁料那如意钗一头锋利如刀，正好对准了韩济的胸口刺了进去。韩济吭都没吭一声，便无声无息了。纨月大喜，松开了孟起和兰仲夷。孟起道：“月儿，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巴蜀军中，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的。”纨月一惊，转头看看兰仲夷。兰仲夷却道：“月儿，你若跟他走，从此就不要再来见我。”纨月心中一惊，正无奈时，却见孟起捡起匕首，对兰仲夷恶狠狠道：“既然如此，我就先杀了你，让月儿绝了这份心。”纨月大叫一声，却为时已晚，那匕首刺进兰仲夷的胸膛，鲜血喷出来，溅得纨月满脸满手都是。

　　纨月惊叫一声“不要！”顿时觉得胸中血液翻腾，浑身难受得紧，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浑身像风中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地。

　　耳边不停有人在喊：“月儿……月儿！”纨月模糊想着，这好像是仲夷的声音，仲夷不是给起哥哥杀了吗？怎么回事？纨月强撑着，用最后一丝意志睁开眼，见兰仲夷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搀着纱布，那伤口正是那毒箭所伤。

　　纨月欣喜而泣道：“仲夷，我以为你死了，呜……”

　　兰仲夷双眼湿润，温言道：“你是神医之后，怎么会让我死。你刚才大喊不要，不要什么？是不是做恶梦了？”

　　纨月觉得浑身无力，双手撑着做起来，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旁边一滩血是刚刚吐的。纨月心头一惊，仔细回想才知道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可梦中吐那口血却真的。纨月对着兰仲夷勉强一笑，心中却已知道，自己中的那入骨丸的毒再次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