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钗》暮日余华

22、巴蜀义军

　　一叶小舟沿着长江，劈风斩浪，飘飘摇摇到了建康。众人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于是弃舟登岸，换快马，只在健康停留半日，便北上而去。

　　刚出建康城，便有一匹快马袭来。马上一位公子，飘飘白衣，飒飒英风，不觉让人眼前一亮。那公子快马加鞭，一阵风似地超过纨月等五人。纨月抬眼一看，见那公子横在马前，“吁”一声，拉住马缰停了下来。

　　众人被他拦住，纷纷停住，仔细看时，竟是女扮男装的玉瑚。唇白眼媚，流转出三分魅惑；身正体直，映射出七分英姿。

　　“玉瑚姑娘，怎会是你？”纨月兴奋不已。

　　“别叫我姑娘，叫我玉瑚得了。我追了你们几日，今日才追上。你们行动够快的。”玉瑚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兰家兄弟对视一眼，眼中均怀着十分的不解，于是笑道：“你们不是上韩府么？没有我，打得过那玄平老道？”

　　兰伯卿双手一拱：“玉瑚姑娘武功绝世惊人，在下佩服。只是此行诸多危险，姑娘实在不必……”

　　“都说了别叫姑娘。此行我只管纨月平安，其他人，我还不想管呢！”玉瑚冷哼一声，嘴角一抹微笑，马鞭一扬，驾一声，一马当先远远奔出了五六丈。

　　兰伯卿笑道：“二弟，此行若有玉瑚相助，其实更方便行事。”

　　“大哥说得是。玉瑚姑娘虽出身青楼，却光明磊落，恩怨分明，要想加害我等，早下手了。” 兰仲夷说完，快马一鞭，率先奔腾出去。众人见状，纷纷扬鞭出去，顿时溅得尘土飞扬，在夕阳斜射下，越发朦胧。

　　一路上平地渐少，起起伏伏的山岭越来越多。众人为了省时，特地抛开大路，穿越林间小道。一日来到汝南县以西，此处青山翠峰，并不很高，却林林丛丛。此时初春时节，芳草渐出嫩绿，枯枝新长幼芽，加上常年青绿的青松翠柏，林立在山峰之间，一片葱葱之象，好不惬意。

　　一众人根本无心赏风景，纷纷策马而过，一日将尽，疲惫之色渐渐显露脸上，然而仍是马不停蹄。寂静山林响起啪嗒啪嗒的马蹄声，惊得鸟儿都一哄而散。众人快马加鞭出了林子，沿着一条蜿蜒山路疾驰狂奔。

　　暮色渐渐降临，笼罩着山川树林隐隐绰绰。渐渐地云层压来，竟是连半点星光也没有了。乌压压一片，只剩下马蹄声急促而行，震得人越发心焦烦躁。

　　远处星星点点几处火光，令众人心头一喜。扬起马鞭，脚踏马镫，一纵又跃出好几里。渐渐地进了才发觉不对劲，那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明，渐渐连成一片，蜿蜒在山谷中纵横好几里。

　　众人停住马步，另择一条山道，借着那火光驰骋到山上，俯身看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刚才那条山道走到此处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山谷中驻扎了一支军队，架着营帐，燃起火堆。那白色的营帐映着红红的火堆，在黑夜中格外明显，像是一只只蘑菇长满了整个山谷。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兰伯卿紧皱眉头，与兰仲夷二人缓缓道崖边，喃喃道：“这支军队恐怕有两万人。此地荒山野岭，不知为何驻扎在此。也不知是何方的队伍。”

　　兰仲夷四周看了一眼，满脸凝重，接着兰伯卿的话道：“不错。大哥，你看那支巡逻兵。”

　　“步伐一致，井然有序，又精神抖擞，看来军纪比较严明。二弟，听说巴蜀军已攻入南阳，南阳离此地不过三百里啊。”

　　“大哥怀疑是巴蜀军？可是巴蜀军来此地作何。除非……”

　　“除非是攻打齐云寨。”兰伯卿对兰仲夷一笑。

　　“齐云寨在此地盛名十多年了，寨主何川乃是一方好汉，能文能武，尤善带兵。再加上地势险要，机关重重，区区两万人恐怕不易取胜。我看，巴蜀军不过是摆个样子，真正意图是招降吧。”

　　兰伯卿连连点头道：“不错。那何川早年在月将军麾下，学的些兵法谋略。后来月家灭门，那何川也不知所踪了。之后在此地冒出一支齐云寨，连做几件大案，令官府闻风丧胆，各地英雄纷纷投靠，齐云寨也就越做越大了。这样有勇有谋又有号召力的人，巴蜀军怎肯放过？”兰伯卿转头望了一眼兰仲夷，轻轻说道：“二弟，不如我们先去拜访……”

　　兰仲夷轻叹一声道：“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那何川一腔热血，怎肯投奔于我？”兰仲夷回头，对上纨月盈盈的目光，心中轻轻一叹。

　　兰仲夷一拉马缰，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绕过这个山头，早些离开为妙。”

　　众人紧随着兰家兄弟，缓缓走在山道上。不料远处一声呼喝，紧接着突然亮起一排火把，像条火蛇一般向众人袭来。

　　阿邦阿立立即下马，一副严阵以待的摸样。兰伯卿怒道道：“倒小看了巴蜀军。山头竟有暗哨。”

　　火蛇越来越近，兰伯卿手握长剑，双目圆瞪，忽然嘴角一笑道：“区区十来个人，要解决也非难事。不过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兰仲夷转头笑道：“大哥想趁此进他军营，探探巴蜀军虚实？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是……”兰仲夷回头看看纨月，见纨月下得马来靠在玉瑚身旁，黑暗中也能看得出脸色苍白，“只是我怎能让纨月身陷险境。”

　　兰伯卿凑过头去道，轻声道：“二弟放心，巴蜀军素有贤名，怎会为难我们这些过路人。” 说罢，便下马来，吩咐阿邦阿立抽出兵器，做出一副准备战斗的摸样。

　　那条火蛇弯弯延延进了来，为首的左手一挥，只听得脚步耸动，火蛇头尾相连，将兰伯卿一众六人团团围在中间。

　　兰伯卿上前来，双手一拱，恭恭敬敬道：“军爷，我们兄弟几人是过路的，因有急事赶去洛阳，才走山道抄近路，不想撞上了贵军。劳烦军爷让条路，让我等过去。”

　　那为首的军官眯着眼打量着众人，见阿邦阿立手持兵器，虎视眈眈，满脸的警惕小心，于是说道：“过路的？这两人到不像，我看分明是奸细。来呀，给我绑起来。”

　　几个军士上前来。兰伯卿连忙拦道：“哎哎……军爷，军爷……我们真是过路的，你看，哪有当奸细的还带着女眷的？”

　　那军官瞥一眼纨月，见纨月面色雪白，却一脸镇静，于是怒道：“哼，女的就不能使奸细吗，给我一并绑了。”

　　众军士听得命令，纷纷上前把众人困了个结结实实，收了兵器，连着马匹一齐带走。兰伯卿不动声色，任由他们捆绑，嘴角却微微一扯，露出一个觉察不到的笑容。

　　玉瑚哪受过这等对待，反捆着双手悄悄对纨月道：“跟着你们真是倒八辈子霉了。纨月，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带你杀出去。”

　　纨月一转头，正眼道：“不要。仲夷这么做，肯定有理由。你别坏了他的事。”

　　玉瑚翻过一个白眼，呼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跟在后头。

　　众人被带到军中大帐，两两成行站立在大帐中间，两旁各有一排士兵虎视眈眈的盯着。军中最怕奸细作乱，士兵们对这些疑似奸细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一个个怒目相视，恨不得吃了才罢休。

　　纨月咽了一口唾沫，看看前后左右，兰家兄弟在前面，后面站着阿邦阿立，玉瑚又在旁边，心中暗道：要是真被当作奸细可就糟了。就算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军队啊。

　　不多时，大帐布帘被掀起，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名军士，个个身穿盔甲，英勇魁梧。那领头的军士见那男子过来，上前一步，行了个军礼，道：“箫将军，这便是在山上抓到的几名奸细。”

　　那中年将军面无表情，缓缓走来，从前排兰家兄弟开始，一个一个打量，到后排见到纨月，突然一怔，喃喃自语道：“你……你……”

　　纨月甚感奇怪，只看了一眼，也一怔，那眉梢鼻眼，似乎在哪里见过。纨月不敢多看，收回目光，垂下头，脑中却在不停搜索。

　　那箫将军眉头紧皱，并未多说话，大步流星做到中间座椅上，冷冷地盯着众人。

　　兰伯卿心中暗自佩服，面上却做出一副慌乱的样子，急急忙忙道：“将军，我等真是过路的，我们有急事去洛阳，不是故意闯你军营。请将军明察。”

　　那将军扫一眼兰伯卿，眼光飘到纨月身上，温言问道：“姑娘，姓甚名谁？”

　　纨月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那将军，愣了半响才说道：“苏纨月。”

　　“苏纨月？”那将军重复一声，又瞧了众人一眼。正想问话，听得帐外长长一声“报……”那将军面色一凛，吩咐道：“传！”一名小兵疾驰飞奔进来，单膝下跪，正要禀报。

　　那将军身旁一名男子推手一出，示意那小兵容后再报，却被那将军挡住，说道：“你直接报来。”

　　兰家兄弟相对一眼，均在心中暗道：这将军不像是糊涂人。帐中有几名身份不明之人，怎可这样容小兵报上军情？

　　听得那小兵报道：“将军，那齐云山贼匪首领何川有书信到来，还说请将军单独赴会。”

　　将军接过书信，看过后眉目顿时舒展，问道：“那送信之人可在？”

　　“正在营外等候！”

　　“好！告诉他，本将军一定准时赴约。”

　　“将军……”将军身旁的男子着急喊道。

　　“李都尉！”那将军随即打断话语，斜过眼望着满脸焦急的李都尉，“你想说和谈并未成功，此去甚是冒险，对吧？”

　　李都尉嗯一声，握着腰间长刀的右手却狠狠紧了一下。那将军转过头，对兰家兄弟扫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李都尉放心，我若没有十成把握，怎敢轻易赴约。等到明晚过后，一切都会明了。”

　　李都尉眼中显然还带着几分怀疑，只是碍于兰伯卿等人，嘴边有话欲言又止。

　　箫将军站起身道：“李都尉，跟我来！”

　　两人骑着马缓缓踱出营外，在山谷口望着两岸的崇山，漫天的黑云。李都尉心情颇为沉重，就像那乌云黑压压的填满了整个胸口。“将军，你冒然前去，实在不妥。我们虽是招降而来，但难保那何川不肯就范。据说何川乃是军人出生，用治军的办法约束、操练手下，再加上机关、地形，我们区区两万军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啊。”

　　“李都尉，你看那漫天的乌云，像不像山雨欲来，遮天蔽日般的压抑？不过，过了明晚，便会乌云散尽见明月了。”那将军提着马缰，似是不经意的说话，把李都尉听得更加愁绪满怀。“你只知何川出生军中，可知他出生何人军中？”

　　李都尉摇头。那将军望着无尽的夜色，缓缓说道：“那何川出生二十年前的月家军，是大将军月如海麾下的先机营的都尉，正直豁达，计谋百变，胸怀一腔热血，为人一身正义。然而脾气暴躁易冲动。当年月将军遭人陷害，满门抄斩。他当时率部经过此地，听闻此消息，便在此地落山为寇。”

　　“月家军？”李都尉喃喃道：“将军不也是月家军的吗？难道你们认识？”

　　“哈哈……”那将军哈哈一笑道：“若非如此，我怎会有十成把握？那何川虽然落草，却无时无刻不想报月将军的仇。我们巴蜀军治军严明，深受百姓爱戴，不日将杀进长安，这么好的机会，何川一定会动心。”

　　那李都尉一双虎眼顿时展开，笑道：“原来如此，将军不说明，到害我白担心一场。那……那几名奸细该如何处置？”

　　“奸细？”将军呵呵一笑：“他们不是奸细。哪里会有奸细会一起行动，人多目标大，此乃大忌。况且，为首的两个一表人才，此种情况下仍旧不慌不忙，镇静自若，看来也是有些来头，我故意在他们面前不假掩饰，一来探探他们虚实，而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巴蜀军的军容气势，若能投效我们，岂不更好？”

　　“原来将军如此打算。我道将军今日糊涂了，在外人面前暴露军情。”

　　那将军轻轻一笑，仰头望天道：“那几人中，那个小姑娘……”

　　那李都尉眉眼一转道：“将军多年来独身一人，不会此时看上这么一个小姑娘吧？”

　　“胡说！”将军眉目一震，略带怒意道：“都尉，军中可开不得这种玩笑。那小姑娘只是长得很像我们家小姐月纨素。太像了。”

　　“月纨素？”李都尉沉思道：“那小姑娘不是叫苏纨月吗？”

　　“苏纨月……月纨素……”那将军低眉垂眼，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想到！”。突然，手中使劲，马头掉转，手中马鞭狠狠一扬，驾一声，朝军营绝尘而去。李都尉叫喊一声，那将军毫无反应，只顾策马而去。

　　那将军回到大帐，马鞭都来不及放下，急匆匆撩起帐帘对着纨月激动的喊道：“苏纨月，你可是叫苏纨月？”

　　纨月被吓得双目圆睁，颤巍巍地点点头。那将军又道：“那月纨素是你什么人？”

　　月纨素，姓月的？月家人？纨月愣愣地，见那将军激动下涨得脸色通红，心中朦朦胧胧的一个想法并不成形，却不敢多想。“我并未听过月纨素这个名字。”

　　“那萧侍月呢？你可曾听过萧侍月？”

　　“啊？！”纨月猛的想起，这人的眉眼不正像娘亲的吗？“你……你是何人？为何认得我娘亲？”

　　那将军喜极而泣，大声道：“来人，快松绑！”

　　众军士见将军时而急，时而喜，时而泣，早就慌了手脚，匆匆解开众人绳索。

　　纨月脱掉身上的绳索，心中却翻江倒海，隐隐猜到几分真相，却又怕上前证实。侧眼瞧一眼将军，却见他欢喜非常，走到帐外合十祷告：“小姐，侍宁终不负您所托，终于找到如意小姐了。”

　　纨月见将军又进帐来，便上前问道：“敢问将军，如何认得我娘亲？”

　　那将军将纨月扶到一旁坐下，双手抱拳，深深一躬，吓得纨月连连起身。那将军又叫纨月坐下，缓缓道：“侍月是我妹妹，我叫萧侍宁。小姐，你本名月如意，不叫苏纨月，苏纨月这个名字，恐怕是侍月将你娘的名字倒过来念的，也是要避人耳目。”

　　纨月秀眉紧锁，眼中带着十分的疑问，静静看着那将军。那将军见纨月这幅神情，叹道：“原来妹妹并未将小姐的身世告知与你。”

　　兰仲夷沉思半响，缓缓说道：“将军，世间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数，将军如何肯定月儿一定是你家小姐？”

　　萧侍宁回眼见兰仲夷镇静淡然，风度翩翩，不禁暗叹，于是答道：“如意小姐与他娘虽然气质不同，但是容貌却有七八分相似。”

　　“仲夷……”纨月，缓缓起身，幽幽叹道：“不会错的，箫将军所说一定不会错。我第一眼见到将军，便觉得眼熟，如今想来，那眉眼与我娘亲的如出一辙。”纨月抬眼望着萧侍宁道：“将军，那么我爹是谁？”

　　“你爹？”萧侍宁一愣，转脸望向别处，神色间颇为痛苦愤恨，幽幽道：“小姐，此是还是让侍月告诉你吧。”

　　“我爹是韩治，对吗？”此言一出，众人皆为震惊，目光齐刷刷射向纨月，却见纨月双眼垂泪，目光呆呆的望着萧侍宁。

　　萧侍宁回头望着她，问道：“小姐原来知道？”
　　纨月神色呆滞，腾一下，全身无力地坐下，边摇头边叹道：“我并不知道，并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在韩府见过一张画像，那上面的女子与我有七八分相似。后来，后来见韩治在坟前舞剑，那坟上只有四个字，素儿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