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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伯卿娶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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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府的新年很热闹。毕竟是大户人家,新年的气氛也不同寻常百姓。况且正月十八是兰伯卿大婚之日,府中热闹之余,更添了几分喜庆的忙乱。纨月心中惦记着蝴蝶谷,本欲初三那日返程。兰伯卿诚意挽留,王木柔更是特特派阿秀送信,千叮万嘱,定要纨月参加婚礼。
纨月很是为难,在兰庭院中坐立不安,却听书房中叮咚的琴声天籁般响起,不是别的,正是那《凤求凰》。
纨月呆坐在红梅树下,任夕阳斜斜照在身上,拉的长长一条影子。兰庭院的红梅树,褐色的树枝上还堆着层层白雪,衬得红梅更加娇艳妩媚。寒风吹过,点点白雪落下,却浑然不知。
不知何时,仲夷悄悄地坐在纨月身边:“月儿,你若真要回邙山,也等大哥大婚之后吧。到时,我陪你回去!”
“仲夷,你……”
“中原各地,流匪作乱,月儿独自北上,怎叫人放心。再说江南呆得太久,发闷了,正想去中原。”兰仲夷眼望着北方,神情中带着三分落寞,忽而又道:“月儿觉得刚才那支曲子如何?”
纨月俏脸一红,别过脸去,道:“纨月耳拙,可听不出来。”
兰仲夷呵呵一笑,并不勉强,只淡淡说道:“月儿若这样走了,可没人给我评曲论调了。”
纨月心内一阵激荡,心中暗道,兰仲夷清雅淡然,却从不掩饰心中情意。倒是自己,反而要躲躲闪闪。既然夫人有言在前,我为何不能……纨月侧眼对上兰仲夷,夕阳斜照在他身上,周围有着晕黄的光芒,那对清亮的眼眸,清清楚楚映出纨月的脸,而脸上的羞涩不安渐渐消退,随之有着喜悦在洋溢。
纨月微微一笑,忽然间脸涨得通红,羞涩道:“那就等兰大哥大婚之后,一起北上。到时候,我……”纨月垂下头,发丝从肩上一条条垂下,在寒风中轻轻飞舞,渐渐地有些散乱:“我带你去蝴蝶谷,见……见我娘亲和夫人。”
声音细若蚊虫,可兰仲夷听得分外清楚。兰仲夷细长的手指轻柔的拂过被寒风吹乱的发丝,理在纨月脑后:“月儿,可要记得,一定带我去见你娘亲。”
兰府从初十就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了。一等功候的大公子与前朝宰相之女的大婚,轰动了整个江南,连朝廷也有所耳闻。朝廷官员纷纷送来贺礼,而当朝相爷刘嵩的贺礼最为珍贵。其中又以一双深海红珊瑚为最,高达五尺,体态万千,红艳四射,溢彩流光,难得的是一般的大小,一样的姿态,一左一右呈放着,顿时满室的灿烂光华。
纨月看的眼睛都发愣了,傻站了半天,目光仍然不能从珊瑚上转开。
“月儿可喜欢?”兰仲夷单手轻轻抚摸着珊瑚枝,似不经意的问道。
“不喜欢!”纨月不假思索的回答,令兰仲夷停了手,侧头问道:“世人都道珊瑚美,看月儿的神情,似乎也为之倾倒,为何又不喜欢?”
纨月叹口气,缓缓走了几步,说道:“仲夷,你生于富贵之家,怎知百姓的疾苦。朝廷的侯爷将相只知道掠夺财宝,可知财宝都是百姓的血泪。就如这珊瑚,如此红艳,怕是血泪染成的吧。”
兰仲夷愣了半响,才喃喃说道:“月儿说的极是。如今中原大乱,朝廷以自顾不暇。刘嵩送这么重的礼,也是收买兰家,意在兰家的兵马。过不了多久,江南也不会太平了。”
时事世事纨月自是看不透,只听得兰仲夷的语气不安中带着几分焦虑,似乎已见到了那血腥的场面。
也是天公作美,正月十八那日,一轮红日高挂天空,照的整个大地温暖如春。兰府天没亮就忙开了。纨月异常兴奋,自从那晚之后,王木柔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兰府,说是新婚之前双方不能见面。纨月自是想念的紧,然而也别无他法。
兰府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连水月楼的玉瑚竟也女扮男装来恭贺了一番。玉瑚前来,实出纨月意料之外。然而玉瑚名声在外,即便改了装束,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也难免被人认出来。于是,兰伯卿引玉瑚来到了兰庭院小坐。然而玉瑚深知王木柔的避讳,也在迎亲之前匆匆离去了。
申时三刻,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回来了。纨月拉着兰仲夷急急忙忙赶出去,见那八抬大轿缓缓而来。兰伯卿胸前一朵大红绸花,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的最前面,晃晃悠悠的,掩不住的潇洒威风。
接着,由新郎踢轿,牵着新娘踏过红毯,入门,跨盆,到正厅行三拜之礼,直到送入洞房。
纨月看着王木柔,不觉心生羡慕之情。若能嫁与心爱之人,人生还有何所求呢?想着,脸上飘起一阵绯红,侧眼偷看兰仲夷,见兰仲夷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心事一般。顿时羞愧不已,嘟起小嘴,瞋了兰仲夷一眼。
王木柔红盖头蒙着,一步一行,小心翼翼。身旁一个小丫鬟,至始至终扶着,满脸的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仲夷,这个丫鬟是谁?我从没见过。阿秀呢,这种时刻阿秀怎么没来?”纨月望着那个面生的小丫鬟,不禁心生疑窦。
“是啊,阿秀从小便是木柔的丫鬟,这时刻,应该她来才对。怎么她没来,倒是杜鹃来了?”兰仲夷也微微皱眉,思不得解。
“杜鹃?”
“杜鹃也是木柔房里的小丫鬟,不常出来,我也只见过两三次。”
喜娘的一句“送入洞房”便把新娘子送进了新房,再也没有出来。众人纷纷起身祝贺,便都一一入了席。
众人纷纷散去,厅内只剩下兰询、王庾叙话。纨月也随兰仲夷等在厅中。不久,兰伯卿便回来,叙了几句,便要席上就坐。
纨月与兰仲夷正走出厅外,见阿邦匆匆走来,面色铁青,急吼吼的满脸是汗。兰询见状,对阿邦怒斥几句。阿邦低头垂脸,并不说半句话。
王庾怎会不知,于是对兰拱手道:“如台兄,你我已成亲家,不必拘礼。如台兄如有要事,自去处理。子云先入席了。”
阿邦见王庾走远了,正欲开口,见纨月还在,突然又闭了口。纨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外人,不等兰仲夷挽留,盈盈一拜,便从厅后退了出去。
才转过厅门,却听阿邦急道:“侯爷,公子爷,大事不好了,嫣然公主……死了!”
“什么!”声音怒如惊雷,把身在门外的纨月吓了一跳。细听来,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兰仲夷:“嫣然公主怎么会死?哪里来的消息?”
纨月顿时就怔住了,这野兽般的怒吼会是兰仲夷发出的吗?嫣然公主,什么人?纨月忽然想起,这嫣然公主不就是要嫁给皇帝的燕国公主吗?对了,上次在兰庭院,仲夷听说嫣然公主要出嫁,那声音便似冰霜般寒冷,如今又为嫣然公主大发雷霆,真是奇怪。仲夷身在江南,怎会与北国的公主有关系?
纨月转过身,望着挡住厅内外的墙,在心中喃喃说道:仲夷,你到底是谁,你可千万不能骗我,千万不能。
“二公子,公主一行在晋阳出了意外,公主与侍女双双不见了,只在崖边找到公主一只鞋,还有,崖边的树枝上挂着公主的一片衣衫。想来……公主跌入深崖,尸骨无存了。”
“啪!”似乎一掌击在木椅上,碎了。
“二弟!”
“仲夷,小心。今日来客众多,千万要克制。公主一死,恐怕又有大战了。”
“侯爷所说极是。刘相爷的信使便是送来相爷的书信。侯爷请看。”
厅中有那么一瞬的安静。纨月自知不该再听下去。可是脚步却像钉住了一般,半步也挪不得。
“果然不出我所料。刘嵩要我出兵相助与他。燕国得知公主死讯,雷霆大怒,以保护不周为名,发兵已打到邯郸了。西北的月氏趁此,在边境齐集军队,大有进犯之势。司徒康趁乱又进兵起乱。还有中原各地流寇,朝廷已顾不上了。刘嵩请我出兵,攻打西南巴蜀那支反军。”
“爹,那支反军我有所耳闻。听闻是西南的于将军带兵起义,称皇帝是篡改遗嘱,名不正言不顺,要其退位让贤。而且那支军队纪律严明,从巴蜀一路打到襄樊,所到之处,开明取义,深的百姓爱戴,各路山林匪寇大有投靠之势,可是劲敌啊。”
“依卿儿之意,不必出兵?”
“二弟,依你之见,如何?”
兰仲夷深深的沉默。良久,才平静道:“大哥,五日之后,我北上中原,查明公主死因。至于出兵之事,暂时拖着吧。”
“夷儿,公主已然死了,你北上又有何用?”
“爹,大哥,我始终觉得另有隐情。梁国内忧外患多年,燕国近年来兵强马壮,为何要主动嫁公主与梁国皇帝?梁国娶得燕国公主,与燕国成秦晋之好,是喜事,至少暂时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难道梁国使臣不知此节,会保护不周让公主出意外,让燕国有借口出兵吗?这件事恐怕不似表面那样简单。”
“既如此,二弟,我陪你同去。”
“大哥,你才新婚,我怕木柔……”
“二弟不必担心,木柔善解人意,一向不会阻拦。”
“那好,那么十日后出发。大哥好好陪陪木柔,以后恐怕要聚少离多了。阿邦,你准备一下,十日后想去晋阳。”阿邦领命,从前厅退了出去。
“这件事以后再议。卿儿,宾客等了许久,先入席。”
众人从厅后出来,见纨月愣在一旁。兰询大怒,喝道:“苏姑娘,兰府待你不薄,何故做出窃听之事?”
纨月目光流转缓缓移到兰仲夷身上,神情哀怨,目光如水似要滴出来。“仲夷,我听到嫣然公主,你……为她发怒。仲夷……”
兰仲夷上前几步,手指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爹,大哥,你们先去。”
兰伯卿看一眼,眉头紧皱,轻轻退了出去。兰询则怒目相视,宽袖一拂,也出了厅去。
“月儿,你是在吃醋吗?”
纨月终于忍不住,一行清泪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我从没见过你发怒,从没有。”
兰仲夷一阵心疼,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月儿!我只能请你信我。往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纨月一把抱住兰仲夷,哭道:“我有些害怕。我只希望你不是兰府的二公子,只是那个红梅树下的兰仲夷。”
“月儿。你忘了,我说过平生之愿,玉箫轻歌泛碧波,舟随水流,月随人走。”
纨月放开兰仲夷,一双晶盈盈的眼睛对着那清澈透亮的眸子,忽然笑颜展露:“对不起,我实不该疑你。”
兰仲夷抹去纨月脸上的泪痕,笑道:“月儿,我不愿见你哭。以后不许再哭。”
纨月一怔,红着脸转过身:“哪有,从小到大,最不会的就是哭。”心中却不停范嘀咕,这么容易就哭了,这是没用。
兰仲夷一笑,拉着纨月的手道:“宾客们都开席了,你肚子不饿么。”
纨月红着脸,任由兰仲夷牵着。
第二日,王木柔早起敬茶,纨月一旁相看,仍是杜鹃服侍着。等王木柔敬茶出来,纨月跑过去,一把挽着王木柔的手腕,笑道:“木柔姐姐,好多日不见,可把我想死了。昨日姐姐盖着盖头,想说话也不成,今日可得空了。啊,不对,我该称木柔姐姐为嫂子了。”
王木柔转眼一看,顿时眼珠睁得铜铃大,惊道:“你……你,苏纨月?”
“姐姐,你怎么了?当了新妇,便不认得我了?”
王木柔眼神有半刻惊异,煞那间回复寻常,笑道:“妹妹真会取笑人。”
纨月笑道:“姐姐如今嫁得意中人,气质也不一样了呢。”
“哦?何以见得?”王木柔仍是一脸笑意,微微带着三分姣瑟。
“姐姐以前水样般温柔,如今成了亲,倒有些……有些主家妇的味道。”
王木柔一愣,随后故作嗔意道:“妹妹尽管取笑姐姐,等妹妹成亲之日,看姐姐如何收拾你。”
“姐姐,怎么阿秀不来?”
一旁的杜鹃随即说道:“阿秀姐姐近日身子不爽,回家修养去了。临走前,吩咐杜鹃好好伺候小姐。”
“阿秀病了?姐姐怎么不告诉我。”
“这倒是,忘了妹妹的神医妙术。怪姐姐一时急昏了头,好在阿秀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修养几日便好。”
纨月听着,隐隐觉得什么不对。两人呆了一阵,王木柔却越来越少话,倒是安安静静地听纨月说话。纨月心中似有一团雾越来越浓,压在心口着实难受,却又无从说起。
一连几日,均是纨月去找王木柔。王木柔大多数时间关在房内,针线刺绣,读书写字,当真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就连三朝回门,也只呆了一日便回了兰府。
这日,纨月仍去找王木柔。杜鹃却告知王木柔不在房内,往书房找大公子去了。纨月不想打扰他二人叙话,于是往兰庭院来。刚入院,见兰伯卿从院内出来。纨月惊道:“兰大哥,你……不是在书房么?”
兰伯卿道:“没有,我刚从府外回来,来看看二弟。”
“可是木柔姐姐去书房看你啦。”
兰伯卿眉头瞬间成一川字,脸色凝重道:“纨月,你有没有觉得木柔她……跟以前不一样?”
纨月嘟着小嘴,细细回想着婚后的王木柔,缓缓道:“木柔姐姐确实变了。婚后第二日我去见她,她还惊讶了许久。真是奇怪。”
兰伯卿一言不发,两眼怔怔地出神,若有所思般地走了。
离北上的日子越来越近。纨月打点了行装,想起还未给王木柔辞别,于是来到新房内。见王木柔一身粉红长裙拖曳在地,纤纤玉手握着银针,端坐在绣桌旁,一心一意的绣着衣服鸳鸯图。
纨月轻轻过去,哇一声故意吓了王木柔一跳。
王木柔手拂胸口,嗔道:“你吓死我了。”
纨月笑道:“姐姐绣得太入神,刚刚入门来,见姐姐花容月貌端坐着,真像一幅画呢。”
王木柔转过身道:“妹妹又来笑我了。”
纨月坐到王木柔身边,撩起衣袖相看,啧啧赞道:“姐姐,你这衣裳真好看,这袖子上的芙蓉花如此别致,是姐姐亲自绣得?”
王木柔一边含羞应答,一边翻起袖子,嘴角边露出丝丝微笑。
赫然间,一只金灿灿的镯子映入眼帘。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黄金镂空镯子,刻着别致的花纹图案,衬得那只手腕格外娇嫩。“姐姐,这镯子……”
王木柔抚摸着镯子,含羞笑道:“出嫁前,爹爹给我戴上的。”
“那兰大哥送你的镯子呢?”
王木柔一愣,抬眼看着纨月,眼波流转几下,低声道:“那是阿卿哥送的,我怎么舍得戴。我……我要将它珍藏着。”
纨月耳边响起王木柔那日的话:从今后,我只戴这对镯子,日日戴着。
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婚后的王木柔,言行举止,说话语气,浑然不同婚前的王木柔。纨月背后渗出涔涔冷汗,面色煞白,看看低头垂暮的王木柔,忽然间明白,心中那团雾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