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一滴尘》康子

8、第 8 章

　　来到这里三天，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被荷阳荷露缠着讲西游记。我喜欢这两个孩子，纯真，善良，就像清盈一样。清盈丫头，我走了半年，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恨我不辞而别，有没有理解我的苦衷？……
　　“晓茹姐姐，这是师父给你的药。”黄昏时候，荷露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瓶子。
　　“这是什么？”我打开瓶塞闻了闻，很清新的味道。
　　“师父说这是除疤的，他说你身上的伤虽然无碍，但是会留疤的。”
　　我接下瓶子，心里莫名的温暖起来。
　　吃过晚饭后，我打发荷阳荷露回去，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上药。衣服除尽，雪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让人心疼。将药涂在伤口处，一股凉爽直透心扉。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听到屋外似乎有萧声，我穿好衣服，慢慢地走出房门。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件屋子走出来，眼前的景色足足让我呆了许久。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得景致了。竹子，很多竹子，交错却不杂乱。这些竹子颜色很正，翠色欲滴，让人无由来的舒适。院子那边像是一条引进来的小溪，溪水清澈。头上那圆圆的月亮，隐在竹叶中，倒映在溪水里，朦朦胧胧，似真似假，格外美丽。
　　我四下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人影。索性就走向那扇半开的竹门，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别有洞天。这座房子是直接建在小溪上面的，小溪旁边有很多花草。四周很多大树，将房子围在了中心位置。如果远远看来，如此月夜，定是美不胜收。没想到皇宫内院竟然还有这处世外桃林。
　　“不是说过最好不要下床吗？”一声略带责备的从身后声音传来。我扭头看去，是荷阳荷露的师父。他微皱着眉，手里拿着一根玉箫。
　　“呵呵，一直闷在屋里不太舒服，总想出来透透气。”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外带不自然的笑容，仿若犯了错的孩子。
　　他脸上一种不知好歹的表情，说道：“夜里凉，你身体还没好，进去吧。”
　　我弱弱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我的一系列动作被他看在眼里，他，轻轻笑了。
　　我想起了倾国倾城这个词。
　　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倾天下。
　　很美，他笑起来很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他的相貌虽不是十分俊美，但他自有他的气质。清新，淡雅，像出水芙蓉，脱俗无质。他的眼睛虽不如五皇子的深邃，也没有七皇子的明亮，但是他的眼睛却能够吸引你走进去，让你久久不能自拔。他还是穿着白色的衣服，乌发高高绾在头顶。干净，利落。月光明亮，轻轻罩在他的身上。在这么美的景色下，他的笑，似乎能迷倒众生。
　　“你，笑起来很美。”
　　待我发觉的时候，这句话我已经脱口而出。
　　我的脸微微发烫，低下头，撩起眼皮偷看他，他却没什么反应，脸上的笑容依旧。
　　“今天，谢谢你的药。我用了，很好。”我调整了一下语气，脸上也挂着笑容，抬头看着他说道。
　　“不用。”他只说了两字，便住了口。
　　“那个，我能不能听你吹箫？”为了缓解尴尬，我又一次厚着脸皮没话找话说道。
　　这回他什么也没说，看着溪水许久，拿着萧的手紧了紧，终于将萧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甚至连他想要表达的感情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他的箫声，和他的人一样，让人舒适。一曲毕，他缓缓放下玉箫，若有所思地看着清澈的溪水。
　　“很好听！”我闭着眼回味，说道，“你的曲子很美。”
　　“谢了。”清清淡淡的一声，算是回应。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变回千年不变的表情——无表情。
　　“其实，白衣大哥，你应该多笑笑的，真的，那样很好看。而且你的声音很好听，多说说话也是好的。”我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都说喜欢穿白衣的人很自负，也很骄傲。因为白色是最难穿的颜色，一丝的脏，就会显得很邋遢。而眼前的人，总是穿着白色，却总是能将白色穿的不染纤尘。
　　他听到这句话，没有我想象中的反应，只是看着我。那种眼神，无言可喻。
　　良久，他收回目光，绕过我径自进了屋子。

　　“晓茹姐姐，荷阳说我是白骨精！”荷露眼泪汪汪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扑在我的腿上。
　　“若不是你先说我猪八戒，我怎会说你白骨精？”荷阳朝荷露办了个鬼脸，不屑地说道。
　　“荷阳，怎么说你也是哥哥，就不能让让妹妹吗？”我哭笑不得，对于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我还真是无能为力。
　　“晓茹姐姐真偏心。”荷阳不满地嘟着小嘴，“好了好了，好荷露，我错了还不行吗？不应该叫你白骨精……”
　　荷露猛的直起埋在我腿上的头，满脸灿烂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哪里还见刚才的委屈样。
　　“好哇，你个荷露，竟然骗我！我不应该叫你白骨精，应该叫你牛魔王！哈哈！”荷阳说完跳着跑了出去，荷露气急败坏地追在他身后。
　　真是一对活宝。我微笑着，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走到院子里。白天的清心阁和夜晚的迥然不同。没有了夜晚月光笼罩下的柔美，却多了日光照耀下的生机盎然。
　　突然发现，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风一水。喜欢这里淳朴的景致，淳朴的人。
　　“晓茹姑娘，身子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呢？正打算给你送过去呢！”荷心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将盘子放在我旁边的石桌上。荷心是清心斋的丫鬟，她常和荷阳荷露一起来听我讲西游记，我也很喜欢她，喜欢她的单纯，她的朴实。
　　“没事，出来享受享受阳光的滋润。”我呵呵笑着，毫不客气地拿起盘子里的梨子吃了起来。
　　她也早习惯了我的“粗鲁”，不过还是好心提醒：“女儿家慢些吃的好。”
　　“对了，昨日你可听到公子的箫声？”半晌，荷心突然问道。
　　“嗯，听到了，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公子一年只吹一首，昨日却吹了两首。”荷心随意说着，一只手捧着半边脑袋。
　　“为什么？”我一脸惊讶，一年只吹一首，也就是昨天我在屋里隐约听到的那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已经五年了，每年都是昨天那个日子会吹箫的，而且都是一首曲子。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公子原因。”
　　我早已停止了吃的动作，想起昨夜我问他能不能听他吹箫的时候，虽然当时他是背对着我，但是从他紧握着玉箫的手，不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荷心，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我问道。
　　“五年前,我家惨遭变故，爹娘都因病离我而去。为了给他们筹到买棺材的钱，我不得不街头卖身。而恰好荷游侍卫在街上遇到了我，看我可怜，就把我带了回来。”荷心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但是从她渐渐暗淡的眼神中可以清楚她的心痛。
　　“对不起，荷心，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的，晓茹姑娘。公子人很好，五年来待我们都像家人一般，从不把我们当奴婢看。望爹娘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公子福寿安康。”她看向天，双手合十，嘴里轻轻说道。
　　我看着她，心里不由感动。她家公子，是个很幸福的人。

　　今天是第五天。我该离开了。
　　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人家既然早已开口要我今日就走，我何必纠纠缠缠，这样于他于我都不好。
　　我没有行李，那身破碎的宫女服早已扔了，而此时身上穿着的是荷心的衣服。我对荷心说，等回来得空，洗干净就给你送来。
　　荷心眼睛有些湿，虽然只有短短五天时间，可是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友情。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或许此次一别，就是永远。
　　“晓茹姐姐……”荷露那双大眼睛早已积满了泪水，拉着我的裙摆，不停地摇。
　　“好了荷露，晓茹姐姐又不是去赴死呢，别搞这么伤感嘛！我们还会再见的，不是吗？好了，乖，不哭了……”我蹲下身子，笑着擦干荷露的眼泪。可又有谁知我此时的心情。
　　“晓茹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西游记我会永远记着的！以后我还会讲给我的儿子听，告诉他是晓茹姐姐讲的！”荷阳虽然没有在我面前流泪，但是他红肿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我拍拍他的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狠了狠心，拉开荷露拽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在我一只脚即将踏出那道竹门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传来了。
　　“今儿个中秋，何必急这一天，不如一起过吧。”
　　我把已经踏起来的脚又收了回来。
　　古代的中秋节很隆重。在这一天街市上会很热闹，宫里也不例外。只不过清心阁本就与世隔绝，所以倒显得冷清不少。不过没关系，相比而言我更喜欢这种气氛。
　　荷心告诉我，每年他们过中秋节，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一起。而清心斋里里外外不过五个人而已。
　　“那你们可吃月饼？”
　　“吃的。宫里会专程送来。”
　　“那可喝酒？”
　　“有时会喝，但不会多饮。”
　　“那还有其他什么？”
　　“没有了。”
　　还好，不算太坏。最少不会禁止喝酒。酒可是个好东西，每逢佳节自是缺酒不可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月上柳梢头，我们六个人围着石桌坐定，桌上摆着月饼，果子，还有一瓶好酒。
　　来到古代已经一年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这古代的酒究竟是何滋味。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干坐着实在无趣。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如何？”我举手提议。
　　“不可不可，我不会……”荷心第一个反对，顺便偷偷看了看她家公子什么表情。
　　“哎呀，那可怎么办？”
　　“对对子怎样？”荷露眼睛一亮，说了出来。
　　“太俗。”荷阳已经反驳了回去。
　　“不如，对诗罢。”他家公子说。
　　这是个陈述句。所以我们都接受了这个“建议”。
　　不过他接着又说，虽是对诗，但要有个规定。今夜以月为主，但行行间间不能出现月字。诗要对仗工整，要押韵。
　　谁先提出的，自然谁先吟了。他开口便道：“小池铺尽白银色，如画美夜玉盘得。”
　　这实在是两句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诗句了。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
　　不过当我看到他有些诡异的笑容时，再细细回味，好啊，藏头诗。很俗的藏头诗。他是在间接告诉我晓茹这个名字很俗吗？
　　我不甘示弱，清清嗓子说道；“好好，我接。珍珠洒进玉盘里，好比，好比苍穹泪一滴。”
　　刚刚说完，他们都笑了起来。
　　“笑个什么？”我掰了一块月饼放进嘴里，得意洋洋。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自恋之人……”他也在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哎，这算什么。我真正自恋的时候，你们还真没遇上呢。”我摊了摊首，也笑了起来。
　　“要不我给你们唱一首歌，就当刚刚的补偿，可好？”我站起身，不待他们应声，就咳了两声，唱起来：“红藕相残，玉簟秋。轻解罗衫，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没有专业学过音乐，也没有练过嗓子。虽然没有那些歌手唱的好，但是我把自己的感情都溶了进去。虽然这首歌并不太应景，但我此时就是想把它唱出来。我喜欢这首歌，自然喜欢把它在我喜欢的环境下，唱给我喜欢的人们听。
　　一曲毕，我兴高采烈地坐回。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不好听吗？”看着他们都沉默着，我有些心虚了。
　　“好听是好听，但是，一个女儿家，怎么能随便就唱歌给别人听……”过了好久，白衣师父公子才终于说道。
　　“哎呀，今天不是高兴吗？再说了，你们怎么能算是别人呢？”原来他们纠结的是这个啊……万恶的封建思想……
　　白衣心情似乎真的不错，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没有再说话。他们看到白衣一直在笑，竟都轻轻松了口气，而此时的我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今天晚上我没有喝很多酒。白衣说酒是果子酿的，不烈，味道绵长，但是后劲却很大。子时，荷阳荷露已经熬不住了，去睡觉了。不一会儿荷心荷游也去了。我一向夜里精神良好，更何况还有美酒诱惑，就一直坐在那里。
　　白衣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也一直和我对坐着。还一杯杯把美酒送到嘴里，细细品尝，再故意看我一眼。
　　“唱首歌儿吧。”他看向垂头叹气的我，淡淡说道。
　　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唱道：“人说相思苦，离人心上苦缠绵。我说相思难，山高路远哪相见。一点愁，感慨万千。红豆已无言，已无言。红烛为谁燃，今夜你不在身边。偷拭腮边泪，
　　最怕你寂寞，最怕你孤单。”
　　不知不觉，一滴泪从眼中滑下。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天空的月亮。呵，相思，总是相思。教人心头千般怨万般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可有喜欢的人？”他对我说，眼睛却也在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曾经有。不过，我们已经分开了。虽然已经两年了，但是还是忘不掉。”我自嘲地说着，嘴角的笑容早已不见。
　　“忘掉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只有两年的时间。”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有。”
　　“那她一定很美了。她在哪？”
　　“在天上。”他目光有些空洞，直直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儿，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我，他一直都没有问过我的出身，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受伤，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也不许荷阳荷露他们问我。他担心会揭开我的伤疤，担心我会难过。
　　这些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可现在我却让他回忆起自己的痛苦，尽管只是无心。
　　“别，别难过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他看了看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男是女。”
　　“嘿嘿。兄弟嘛！哪来这么多繁文缛节！”我豪爽地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来，一杯酒一个朋友！”
　　他微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