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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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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花夜语直到今日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月黑,风高。
杀人夜,放火天。
“快走!他们进来了!”
“老爷!老爷!这里我们挡着,您先走吧!”
“小姐呢?有没有人看到小姐在哪?”
强劲的风势助长肆虐的火舌。昏暗的夜空被冲天的大火给照了个通明。
六十名入侵者,六十把舔血的刀锋,此起彼落的哀嚎声震撼着大地。
今夜,这群亡命之徒不要钱财──只要命。
这场降临于叶家的血光之灾,逃不了,躲不掉。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拼命挣扎。
“四小姐,快,往这边走!”
大宅外数哩处,两个弱小的身影试图抵抗绝望的命运。
“夜语,妳别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花夜语拉着叶雨华头也不回的向前奔跑,她们衣衫凌乱,长发飘散,狼狈的样貌和平日有着天壤之别。
“不可能,要走,就两人一起走!”
花夜语和叶雨华一样皆早已疲惫不堪,但是肩负着四小姐安危的责任,促使她那透支的身躯再次动了起来。
失去知觉的臂膀,单凭本能的拉住了叶雨华的手,继续,毫不停歇的──向前奔跑!
“有两个跑掉了!”
“追!头儿说过一个人都不能留!”
“放箭!放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拉弓,放箭,乱矢交坠。
花夜语抬起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她的背脊一寒,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逐渐接近的箭头,身体无法动弹,茫然的望着绝境般的景色。就在花夜语以为就要这么被乱箭穿心而死时,突然有一股力道将她推到一旁,重重的摔入了草丛之中。
“小心!”
“!?”
花夜语回过神,只见叶雨华那张令人安心的笑脸近在眼前。
不祥的预感,伴随着掌心传来的湿意涌入胸口。
“四、四小姐。”
叶雨华用身子护住了花夜语,并与她一同跌入了附近的某个土坑之中,而这么作的结果就是至少有三支冰冷的箭矢狠狠的贯穿了叶雨华那娇贵的身子。
“嘘。别出声…”
叶雨华伸手摀住了花夜语的嘴,强烈到难以忍受的痛楚令她的五官扭曲,但她依然坚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现在…天色……很暗,躲在这里…他们应该找不到……”
叶雨华气若游丝的说着,但是花夜语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是茫然的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孔。
“…妳…等天亮了…再出去……也别想帮我报仇了…要好好活着……闯荡江湖…像妳说的做个女侠……可惜,我不能跟妳一起去了……”
“四小姐…四小姐!”
血,不止流出那冰冷的躯体,叶雨华为了护住花夜语,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只求这个无辜的小女孩能逃出这场灾祸。
──可惜啊,始终还是没能和妳一起闯荡江湖呢。
模糊的视线,隐约看见了花夜语惊恐参杂着悲伤的脸孔,血水混着泪水流淌在她那白嫩的脸庞。
哭什么?妳不是说过,越是伤心就越要笑吗?夜语。
叶雨华想伸手替花夜语拭去泪水,可惜她现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无力,晕眩,然后昏厥。
“四小姐!您别吓我啊!四小姐、四小姐、四小姐!!”
那一晚,下了场大雨,浇熄了火势,冲去了血迹…却掩盖不了已经造成的创伤。
天亮之时,黑衣人们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叶家庄残破的屋舍,还有二十三具没了呼吸的尸首。
一切,就像是噩梦一般,来时无法预见,去时亦风过无痕,平静无波。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残景,平淡的诉说着昨夜发生过的一切。
十哩之外,一个满身是血女孩背着另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走在泥泞的小径中,她背上的人两眼紧闭,她本人则双目无神,如行尸走肉般的,走着、走着…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将一切寄托于未知的前方。
“小妹妹,妳们还真不是普通的狼狈啊。”
就在这时,路的另一端走出了一名身穿白一的女子,她嘴角挂着笑,饶富兴致的打量着这两个女孩。
“救她!救她……”
花夜语此时已失去了理智,一看见有个身影出现,便沙哑的嘶吼着。
“救救,四小姐…!”
说完,她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四肢一软就这么瘫倒在地。
“哎呀,就这样昏过去了啊。”
那名白衣女子走到两人身边,带着些许困扰的眼神,看着失去意识的花夜语和叶雨华,接着又淡淡一笑。
“嘛…算了,就当作是打发时间吧!”
那女子弯下腰,伸手拎起了两人的衣领,像是从菜市场买了两只鸡仔般,一手一只的抓回了自己的住处。
当花夜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身子盖了条破旧的布毯。
──这里是哪里?
正当她四处张望时,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呦,妳终于醒了啊。”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皮肤白净,五官秀美,可惜的是她脸上那一抹流氓般的坏笑糟蹋了彻底这副标志的容貌。
“妳是甚么人?四小姐呢?”
花夜语强撑着乏力的身躯站起来,她摇了摇晕眩的脑袋,尽可能语气强硬的问道。
“我?我是妳的救命恩人啊。至于妳说的四小姐就是被妳背着的那个小丫头,刚好我也正想和妳谈谈她的事,进来吧。”
那女子招手,示意花夜语跟在她身后,花夜语随着她走进房内,看见脸上毫无血色的叶雨华正躺在床上,双目闭合,连一丝气息都感觉不到,看上去就好像是……
“她、她、她怎么了…”
花夜语开始浑身颤抖,昨晚叶雨华挺身为自己挡下箭矢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她努力稳住脚步,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
“她…没死,对吧?”
“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有我在她是死不了的!”
白衣女子耸耸肩,好像完全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的模样。
“那妳就快点救她啊!”
花夜语被女子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给彻底激怒了,扯着她的衣衫大吼道。
“喂,放手。”
女子挑眉,随手一挥就将花夜语给震了出去,后者还没弄懂发生了甚么事,就这样整个人飞了起来,撞到身后的墙上,五脏六腑翻腾,差点又晕了过去。
“妳呢,只是过劳又受了点风寒,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有甚么大碍。”
那白衣女子泰然自若的从旁拉了张椅子坐下,一派的优。
“可是那女孩就不一样了,她身上有很严重的外伤,经脉也有被震断的迹象,甚至还中了毒,幸好是碰上我,要不然那丫头就死定了。”
“大姐姐算我求求妳了,救救她吧…”
花夜语一听到叶雨华有救了,当下便松了口气,两眼盈满泪水,哀求着白衣女子。
“好了好了,妳也别这样。妳们的事我居然管了就不会中途收手,妳还是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这样我也比较方便替她治理。”
白衣女子似乎很受不了花夜语这样可怜的姿态,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花夜语连忙简洁的把昨夜发生过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却刻意的隐瞒了叶雨华的身分,毕竟她现在还不能确定,眼前这女子究竟能不能信任。
“这样啊,照妳这么说那帮人可能不是普通的匪徒,我想多少还是懂点武功的,所以那个小姑娘中箭的时候才会被灌注在箭上的劲道所伤。”
白衣女子听完后,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看来这两个小女孩来头可真不小,对方摆明了是受过训练的杀手,居然惹上了这样的家伙…她们能保住一条小命已经该算是万幸了呢。
“四小姐她有办法复原吗?”
花夜语看女子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焦躁的问道。
“嗯,我现在是战时保住了她的最后一口气。可是要想让她复原的话,虽然也不是没有方法啦…”
女子抓了抓头发,颇为无奈的说道。
“居然有方法的话,那您还等什么?!”
花夜语不明白,人命关天啊!这个女的怎么还能这样慢吞吞的?真是急死人了啊!
“所以说,没那么简单啊。先不说她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不轻的伤,单说这女孩全身经脉被震断,要让她复原就得靠一些硬来的手段。我是能强行接回她的经脉,再用药治疗,只是我所要用的药,药性非常强烈……她复原后,可能会记忆全失,就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喔。”
白衣女子一边说一边看着花夜语,后者先是沉默的低下头,接着又昂首对着女子点点头。
“对四小姐来说,或许失忆了也好。不过,我希望妳能答应我,等治好她后,就别告诉四笑姐她以前的身分了,就这样让她重新开始吧…”
花夜语看着躺在床上的叶雨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从此以后,请您好好休息。叶家的仇,就由我来替您报。
“是吗?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决定。妳先出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白衣女子听了花夜语的决定后,也没多说甚么,挥手将她赶了出去,开始为叶雨华疗伤的工作。
这一疗,就是三天三夜。
而花夜语,也在屋外,守了三天三夜。
不眠不休的守候,只为了等待一个苦涩的结果…
“嘛,基本上我已经将她治好了,那女孩醒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三天后,白衣女子对着坐在小屋外的花夜语说道:“我会照妳要求的不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事,至于该跟她说些甚么就由妳自己来决定好了。”
“嗯,我明白了。多谢您救了她。”
花夜语动作轻微的点了点头,倦怠的脸庞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她浑身无力的倚靠着树干,全身上下布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凌乱的衣衫遮掩着她幼小的身躯。
“…妳要不要进来等她?”
白衣女子试着提议到,虽然她自认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看到花夜语现在狼狈的模样,也隐隐有些于心不忍。
“不用了,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花夜语拒绝了女子的提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此刻的她,还没有去面对叶雨华的勇气。
残留于手掌的血污是屈辱的证明,见证着她害死了那个本该由自己去保护的女子的事实…
四小姐,夜语实在没脸见妳啊!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等妳想通了再进来吧。”
白衣女子也不勉强,耸耸肩就自顾自的走回了小屋去。
花夜语听着那人关上门的声音,同时紧紧的握住了双拳。
──已经让四小姐为自己死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叶家被袭又失去了记忆,她的四小姐等于即将面临一次重生的洗礼,而保护重生之后的她,是花夜语的决定,亦是她的愿望。
那么,等四小姐清醒后,该用甚么样的表情迎接她呢…?
“还是一样,给四小姐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吧!”
……
当她从床上苏醒时,就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花清雅的盛开。
不带任何凡尘忧扰,一片空白的灵魂,一个一无所有的身分。她那仅存的美貌带着浓厚的困惑。
“呼…妳可终于醒来了啊。”
身边,一名女子疲倦的趴在桌上看向自己,嘴角带着一抹饶富兴致的微笑。
“……”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妳是谁?
…我是谁?
太多的问题,一次涌出。她反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那名女子,那个可能有办法给她一个答案的女子。
“啊,我知道妳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首先麻烦妳去外面帮我把那个小丫头叫进来好吗?她就在屋外,妳只要一出去应该就能看见她了。”
“……”
虽然不解,但她还是顺着白衣女子的指示走下了床,动作有些不太灵巧的一步步走向门外。
打开门,她立刻就看见了女子所说的“那个小丫头”──一名七岁多的女孩独自一人坐在泥地上,衣服上沾满了尘土以及洗不净的血迹,那张稚气可爱的容颜上明明残有着血污以及伤痕。
她下意识的缓缓走向了那名女孩,后者则像是脚步声牵引般抬起头来,当女孩看到她时,先是一愣,接着又立刻绽放出了一抹开朗轻松的笑容,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戏谑的开口,如连珠炮般说了一大串话。
──哇,姊姊,妳好漂亮喔!。
──我姓花,名字叫做夜语。很美的名字吧?这可是我自己取的喔。。
啦──姊姊,我的家没了,妳收留我好不好。
她被女孩接二连三的话语给吓到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甚至也弄不清楚女孩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女孩这一身狼狈却又无忧无虑的笑着的模样,让人感到格外心疼,身体擅作主张的动了起来,伸手将女孩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女孩好像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将那颗小小的脑带埋在她的脖颈间,不久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流淌着湿热的液体,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孩压抑的呜噎声。
这女孩是甚么人?她为何而哭?之前又为何要强颜欢笑?这些她全部都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女孩的身体虽然冰冷,但是像这样与之相拥却能令心头泛起一阵暖意,让人舍不得放开。
对她来说,这就是两人的初遇。
但是对女孩来说,这却是两人第二次的“初遇”。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和女孩以前就认识彼此,她们都是一间大户人家里的丫环,自己那时似乎还对女孩颇为照顾。由于有一次她们被诬陷偷了东西,差点被人乱棍打死,两人决定结伴逃出了府邸。
接着,她又知道了,自己之所以会记忆全失乃是因为在逃亡的途中不慎跌入土坑撞伤头部所致,若非得这间小屋的主人──也就是白衣女子的相助,可能早以小命不保。
最后,她还知道了,那个和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小女孩名字叫做花夜语,而她的名字则叫作──冷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