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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山王乐易 ...

  •   马车终于驶入中山国界内,公子辛的脸色却愈加阴沉,终于,半日之后,他忽然道:“你和苏仪先去见乐易。”
      我怔了怔,说:“您想借兵于中山王,只派使者前去,难道不会有失礼节吗?”
      但是公子辛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听我说话。
      我看了一眼苏仪,苏仪只是笑了一下,说:“既然如此,就让苏仪和先生前去吧。”
      我不明白他们两人在想什么,但既然连苏仪也这样说,我也只好顺从了。于是公子辛下马与我们道别,我和苏仪继续东行。

      一路上所见中山,和梁国倒有天壤之别。处处朝气蓬勃,百姓安居乐业。
      这颇出乎我的意料。中山非大国,《寰宇记》载,“中山者,方寸小国也。”它夹在梁、燕、北秦和旭国之间,左右都有劲旅虎视眈眈,几次动乱,险遭灭绝。后来,中山王玄令和梁王定下盟约,成为梁国附庸,才在乱世之中得以苟延。是以中山公子年幼时,都必须质于梁国,待到成年,方可回国。
      如今方寸小国也能如此蒸蒸日上,无非是当年的质子,现在的中山王乐易,治国有术。反观曾经的宗主梁国,倒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按照公子辛所说,乐易与他在幼年时交情匪浅,那么中山应该会借兵给公子辛。然而如果中山以梁王为首,或是不想卷入战事,说不定反而会绑了公子辛,送还南柯。
      虽然我们逃出梁国,但前途依旧一片晦暗。艰险未知。
      难道因为如此,公子辛才不肯见乐易吗?
      这么胡思乱想着,车已驰入中山王宫殿。侍者听说我们是梁国公子的使臣,十分恭敬,连忙把我们引入大堂,说是马上禀报大王。
      然而,我和苏仪在大堂上等了许久,依旧不见中山王出来。又过了三刻,还是没有回音,我们座前的热水已冷,日头也渐渐偏西。难道他如此怠慢我们,暗示他不愿助梁公子辛复国?
      我抬头看了看苏仪,苏仪不急不慢,还是一脸从容的表情。看见我看他,他微微笑了一下,说:“先生少安毋躁。”
      又过了一刻,殿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接着一个人跌撞出来,摔在大殿之上。后面一个女子紧跟而出,愤怒的摔下一块手帕,又对那人唾了一口,道:“你非要这样,到时候死了,我可不管你!”说着,昂首而去。
      谁敢在中山王的朝堂之上如此无礼嬉闹?我目瞪口呆的看着。
      那人在地上哼唧了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摸着脑袋,说:“小蝶这拳头,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人全身苍衣,非常年轻,长得也非常英俊,只是头发都散乱了,衣服也乱作一团,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身边的苏仪微笑着起身,向他行礼道:“梁臣苏仪拜见大王。”
      我大吃一惊,这个不成体统的男人,竟然就是中山王乐易?
      乐易摸着被女子打红的额角,哼哼唧唧的坐上他的王座,说:“苏仪先生多礼了。”
      苏仪也不说正事,只是笑眯眯的问:“大王这是从何处来?”
      “何处来?”乐易一听到这句话,就愤怒起来:“你们的马车刚进中山,我就知道了。我原本快马回宫,想准备盛宴给你们接风,但阿蠹这个家伙,竟然给我中途逃跑了!”他奋袖而起,“他这么做,无非还是低不下头,倒想让我去求他!”
      苏仪笑起来:“公子可没有这么想。”
      乐易怒道:“你又没有和那个混蛋一齐长大,他怎么想,你怎么会知道!不过——”他话音一转,走下高台,长剑出鞘,直指殿外东方,说:“浮子通这个小人,竟敢逼阿蠹至此。寡人中山王乐易,也要见识见识他的能耐。”我顺着他剑所指之处望去,顿时吃了一惊,殿外寒光闪闪,铁器森森,竟然一瞬间站满了中山的军队。
      中山王扬眉笑道:“梁公子乃寡人挚友,现在他被浮子通所欺,奔于我国,寡人要亲自去迎,你们都跟上吧。”说着,长袍一甩,卷出一个巨大的回旋,走出殿去。
      中山的士兵,左右皆高呼:“大王万岁!”跟乐易而上。
      我暗自吃惊,乐易直呼公子辛小名,可见两人关系之密。此番他盛兵迎接公子辛,看来是摆明了他的立场,要助公子辛反梁端王了。中山王乐易自立以来,一直不问他国战事,现在却要为公子辛插手梁国内政,这份决心下得不可谓不大。公子辛性格阴沉至此,竟然也有如此挚友,世间之事,果然人心最为难料。
      我没有跟乐易前去迎接公子辛,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公子辛的,苏仪看起来也不担心,喝茶抚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傍晚的时候,公子辛和乐易共驾一车,回来了。苏仪上前迎接,行叩拜之礼,曰:“臣苏仪,见过梁公子辛殿下。”
      当天晚霞红的像火,烧红了整个天际,漫天霞光之下,公子辛沉默的站在中山王乐易的身边,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风把中山的旗帜都吹得猎猎舞动,成百上千的旗帜一齐发出掣掣之声,仿佛也要跟着火红的夕阳,燎原而起。

      当晚乐易在尚元宫给公子辛接风,鼓瑟吹笙,和乐且湛。公子辛眼中戒备和阴暗之色未去,而乐易却不管,他喝得双颊发红,散冠赤足,连吐气都醺醺然,眼睛却愈发的亮,简直像是两颗星星。
      须臾,上来十个美人,借着酒酣灯热,舞了起来,乐易更是高兴,击箸而歌,歌曰:
      “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我姑酌彼金觥,维以不永伤。”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他一边唱,一边给公子辛斟酒。
      我坐在下座,苏仪坐在我的旁边,也和着乐易而唱,见到我难以下箸,他停下问我:“管先生,您怎么了?”
      我皱眉道:“我不明白,当时辛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进宫见中山王?”
      苏仪哑然失笑:“这个您恐怕得亲自问辛殿下了。不过苏仪猜测,他只是多疑的毛病又犯了。”他叹了口气,说:“他怕中山王背叛他,是以让我们俩先去送死。这个世界上,他能相信的人,恐怕一个也没有。”
      “那么,您为什么不担心呢?既然辛殿下不信中山王,中山王又怎么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这一切,会不会有诈?”
      苏仪笑起来,他给我的酒爵满上,说:“管先生,这个世界上,哪怕所有的人都会背叛辛殿下,哪怕我也会,乐易都不会。”他看着乐易,乐易已经醉的坐不直了,却还是反反复复唱那一句: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苏仪没有继续说,但是我明白了,乐易在劝公子辛,劝他一醉解愁,劝他放下戒备,劝他解开眉头。公子辛也笑也歌,凤眼中光华流转,美不胜收,但他所有的表情都是虚假的,疏离的,他的手紧紧握着酒爵,假言欢笑,却不往嘴里送。
      乐易自己已醉到靡靡。
      终于,他一个趔趄,趴在案台上,酒水佳肴翻了一地,他就这么倒着,看着公子辛的脸,委屈的伸出手去,说:“阿蠹,你好歹笑一笑啊。”然后他的手落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四下中山的侍臣都慌了脚,大王在宴席上不顾客人,自己醉倒,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他们都围上来,想要唤醒乐易。
      公子辛叹了一口气,他扶起乐易,低声说:“酒宴就到这里吧,我送你们的大王回房。”
      他的声音依旧寒冷阴毒的像是冰霜,但是他的目光被遮在一片斑驳的烛火之间,我看不清楚。
      只是隐约的觉得,那一瞬间,一闪而过的,多了点火焰般橙红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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