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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苏仪 ...

  •   第十章苏仪

      衡王车马一路送我进入南柯。离梁旭交界越远,南柯越近,惨景越甚。此次凌关失守,吃了败仗,楼缓战死,羊良投降,北若又让人把几万具尸体运回南柯,尸臭连天,民心动荡,这个国家已经彻底的陷入动乱之中,分崩离析了。
      到了南柯,我几乎不敢相信。十户九空,脏水漫溢,哪里是洛书上所写麒麟朱鸟,龙兴含章,譬众星之环极,叛赫戏以辉煌?盛世不再,衰败犹然,徒增伤悲而已。
      车马到此处,便也不再前行,车夫下来与我道别,曰梁国变天在即,旭国车马不便前行,我也向他行礼,感谢衡王之恩,也谢他一路护送。然后我收拾行装,徒步向梁宫两仪殿行去。
      还未靠近两仪殿,忽然听见街上一阵喧闹,数百人聚在两仪殿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自进入南柯以来,只见空屋寂巷,尸骨堆积,活人难寻。此时看到百人聚集,一时颇感震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本想从旁边绕过,却听到数人大叫:“来了来了,羊良来了!”
      我一听羊良的名字,便停下来了。之前我听左吏说过,羊良是梁国大将,又有眼界才识,若非北若离间,楼缓一意孤行,那战羊良也许早已大胜旭军了。梁国有如此智将,我非常想见上一见。
      远远的,两仪宫中出来一架马车,车后面拖着一个人,白首佝偻,衣衫褴褛。我问旁边的人:“羊良大人是哪位?”
      那人说:“就是车后面拖的那一个!”
      我一时语塞。羊良鼎鼎之名,甚至震慑敌军,只因为这场败仗,便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端王之厉,昭然若揭。我又问旁边的人:“那此番拖他游街,是为了什么?”
      “游街?”那人笑起来,“大王是要把他车裂呢!”
      我诧异道:“为什么?”谁都清楚,此番战败,更多的还是因为梁王安置两将领兵,还有楼缓鲁莽争功,羊良纵使有责任,也罪不致死,但端王却要将他车裂,这刑罚也未免过于严厉了。更何况,梁国将才只剩羊良,杀了他,无人领兵,梁国军队就真成一盘散沙了。
      那人冷笑一声,说:“还不是浮子通那个小人!陷害忠良,谗言惑主,只手遮天,这下羊良大人死了,朝廷里就全是他的同党啦!”
      羊良被拖到市中心,五马也牵来了。围观的人愤怒的低呼一片,继而又沉默了,我只看到无数个黑压压的脑袋,像是一片死寂海洋。
      一辆油壁车缓缓停下,一人从车中走出,他面白而体肥,鬑鬑有须,走路摇摇晃晃,得好几个人搀扶他。有人为他铺下团塌,他坐定了,笑眯眯的看着刑场。行刑官于是宣布开始动刑。五马嘶嘶,羊良白发颤颤,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身边那人握紧了拳头,口鼻中发出愤怒的喘息声,狠道:“浮子通这个小人,总有一日,我们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问:“那个坐着的就是浮子通?”
      他狠道:“没错!你只看好了,这个就是毁我大梁根基的罪犯,就是害我大梁百姓的祸首!”他连说两遍,刑罚已经开始,五马人立而啼,啾啾长嘶。那人不忍再看,掩了面目,怆然离去。
      我也不忍看下去,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长叫:“呜呼哀哉!还我大梁盛世——”痛彻心扉,悲凉入骨,震得周围群鸦四起,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昏天暗地。我心下悲凉,明白那是智将羊良最后的声音。
      五匹马飞驰起来,刑场一片尘土飞扬,放眼四顾,百姓皆掩面而泣,一个人大哭出来:“大梁,我们的大梁在哪里?”
      所有人都大哭起来。我只觉得曾经在梁国军营里感受到的那种绝望,又重新回到心头,幽灵一般徘徊不去。
      我忍不住高吟:“有斐君子,终不可喧,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字字痛心,句句惊泪——这是《河图简》所歌颂梁国君王禾离,高行厚仪,国之典范。我只念到一半,看到周围一片衰败,万民齐哭。谁料禾离君子如斯,其后却崩坏至此!我终于忍不住,掩面长吁。

      许久之后,我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默默离开刑场,忽然,一人走到我面前,向我作揖,道:“先生,听您的口音,不是梁国人。”
      我回礼道:“我确实不是梁国人,我只是周游列国至此。”
      他便问:“先生自何方而来?”
      我说:“我自旭国来。”
      他问:“旭国如何?”
      我想了想,回答:“如日之东升也。”
      他笑起来:“那么梁国又如何?”
      我沉默了。
      他也不介意,笑道:“如日之将落?”
      我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那人也长叹一声,说:“日之将落者,无非需要等待而已,因为第二天它还会升起。可是如今的梁国,却连黄昏都不如,只是个颠倒错乱的废墟而已。”他苦笑了一下,“听先生所言,饱读经书,定然是为瞻仰禾离之礼都而来,却让您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只怕先生也会觉得失望。”
      我想了想,诚恳道:“我并非为瞻仰而来。我此番前来,只想见端王一面,诉百姓之苦,征战之疾。或许两仪墙高,端王座远,我如微末草芥,所言难进端王之耳,但我为民请命之心未变。”
      那人笑起来:“先生,您还真是学究。您知道这话如果给别人听去了,会怎么样吗?”
      我认真道:“虽九死吾尤未悔!”
      那人也敛了笑容,问:“您真的想见端王吗?”
      我点头,曰是。
      他忽然又笑了,说:“先生欲救梁国百姓于水火之中,在下不甚敬佩。我乃梁公子辛之门客苏仪,在见端王陛下之前,先生可愿先见见我家主人?”
      我听他所言,心中暗道有幸。我本担心梁国动乱,该如何见到梁端王,此时有人愿意为我引荐,想来见到公子辛之后,再见端王,也不会太难,我更是不胜高兴。便长鞠到底,道:“如此,余潜多谢先生了!”
      苏仪便引我入宫。
      越是往里走,我越是惊讶,两仪之奢华繁复,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我读过两仪殿赋,文字之间的纸醉金迷,还比不上现实的万分之一。处处奇花异草,美人高楼;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竟比仙境还要美丽。我想到南柯城里饿殍满地,焦土遍野,而梁王的宫殿却如此奢华,忍不住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苏仪终于领我到一处,那里宫殿比起其它,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玉台朝堂,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珊瑚林碧,珍物罗生,焕若昆仑。苏仪道:“此处便是公子辛的居所了。我去通报,先生请在此处稍待片刻。”
      苏仪进去通报,我一人留在门外,看到这里的布置,心情也慢慢低落下来。之前我听苏仪所言,句句在理,诚恳痛切,端的是一派忧国忧民,便想有如此舍人,公子辛应该亦是有识之士。但现在看来,这位公子的居所如此奢侈,门里传来丝竹声响,欢声笑语,门口云鬓如烟,软玉如流,简直穷奢极侈。
      若是平常,我只会一笑了之,但见了梁国一路流民的惨景之后,我再也无法泰然处之。百姓为了一个馒头争抢杀人,父子相食,骨肉相残;又见羊良被杀,昏鸦漫天。这个绝望的末日,梁的公子竟还有心情享乐!我咬紧了牙关,憋了满腔怒火。
      过了一会儿,苏仪出来了。他也不说话,只引我进去。朱门一开,便是满屋美人,叫人眼花缭乱。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他们当中,手执金杯,悠然自得。见到我进来,他微微一笑,便又转头看他身边的女子,那女子咯咯媚笑,把一枚樱桃塞进他的嘴里。
      我气的浑身发抖,却还努力忍住,躬身道:“辛殿下,我是长昆山玄鹤书院的管余潜,此番前来,想要替梁国百姓进一言……”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他向身后的软垫子一靠,有气无力的说:“先生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苏仪,带先生去休息吧。”
      苏仪便走了上了,我急道:“我不累,我只想和您说一句,梁国的百姓现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父易其子,儿食其母,除了您的宫殿,哪里都是哭声一片,请您睁开眼睛看一眼……”但是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苏仪拖着我走了出来,我急道:“不,我还没有说完!还没有说完!”但是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又在我面前关上了。
      苏仪拖着我,走到一间别院,我气得发抖:“你做什么?这便是公子辛吗?你让我见这样的王族,又有什么用?”
      苏仪看着我,忽然低声说:“您连公子辛都无法忍耐,又怎么去见端王?”
      他这么一说,我一下愣住了。
      怒火像是潮水一样退了下去,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羞愧和自责。苏仪说的没错,我一直想要去见端王,但我从来没想过如果他如这般对我,我该如何应对。如果像今天这样,在端王面前如此失礼,端王又怎么能听得进去我的话?
      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向苏仪长鞠,道:“余潜知错了。先生所教,余潜受益匪浅!”
      苏仪还礼,道:“先生不必自责。先生并非梁人,却赤诚一片,为梁国百姓所忧,我等感激不尽,亦自叹不如。”他顿了一下,慢慢的,低声的说:“夜尽总会天明,两仪虽美,却无棣棣之威,日出无常。若先生不弃,明早南柯城东千岁山上,辛殿下将与先生共赏真正梁国日出之景。”
      我很快的明白了苏仪的意思,便也肃然应道:“多谢苏先生。余潜从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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